藍月光 第54節
而俞心橋,似乎已經開始對這些傷人的話產生免疫,好像堆積在頭頂的血液已經凝結成冰。 怪不得從來不給回應,原來是討厭,忍耐到現在已經不容易。 俞心橋發現自己被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極度冷靜,站在冷冽寒冬里,對吹在身上的刀子般的冷風視而不見,另一個躲在背后,蜷縮成一團,捂住耳朵不敢聽。 沒來由地想到雷雨交加又停電的晚上,徐彥洹讓他不要討厭他。 “憑什么?!庇嵝臉蜉p笑出聲,“你討厭我,卻不讓我討厭你,憑什么?” “憑你喜歡我?!毙鞆╀≌f,“你走吧,拜托,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應付你了?!?/br> 俞心橋覺得有些滑稽,他從未宣之于口的喜歡,被喜歡的人挑明說出來,全然沒有旖旎浪漫,只有心臟被拉扯的疼。 這樣的拒絕,比之前的無數次加起來都讓人痛苦。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繼續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徐彥洹甚至用了“拜托”。 俞心橋喉嚨一哽,好像有什么要溢出來,從眼眶里,從被扯得稀爛的心里。 手腕一顫,握在手心里的月光石掉地,鐺的一聲,可能摔碎了,如同他看似堅硬其實脆弱的心臟。 不值錢、沒人要的東西,何必再撿起來。 于是俞心橋看都沒看一眼,把包著紗布的手揣回兜里,咽下一口寒冷空氣:“我會走的,但不是因為你?!?/br> 最后的時刻,他十分慶幸理智守局,不至顏面盡失,尊嚴掃地。 “我和你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這一年就當我陪你玩玩,以后,最好這輩子,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就算不小心遇到,也請你離我遠一點?!?/br> “不然我不保證不會報復你?!?/br> “我很記仇的?!?/br> 等到天完全黑透,坐在返回學校的車上,很記仇的俞心橋腦袋抵著車窗,礙于車上人多,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堅持到上車,他才終于松懈,任由躲在背后軟弱的自己替代那副已經出現裂痕的堅強軀殼。 他摸出手機給父母打電話,接通后聽到mama的聲音,眼淚流得更兇,原本攢了很多苦要訴,臨開口只剩一句:“媽,我想回家……” 離站臺大約一百米的地方,徐彥洹自黑暗中走回到灰蒙蒙的路燈下,彎腰,撿起躺在地上的一顆石頭。 一顆圓圓的,散發著藍色光芒的石頭。 在校服外套上蹭了蹭,拂去塵土,那光芒更盛,如同一輪不被云霧遮擋的滿月。 讓他想起那天在筒子樓的窗前,俞心橋哼唱的那首歌—— 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后來徐彥洹曾從頭到尾聽過一遍,知道前兩句是——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 不忍心,讓你看見我流淚的臉。 抬首望去,車已經駛遠,什么都看不見。 徐彥洹還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月上中天,人和地上的影子幾乎重疊,變成孤獨的整體。 好像他和他的影子,一起被束縛在原地。 -------------------- 回憶全部結束,失憶后的俞心橋的記憶也是到這里停止 第38章 →你見過這樣報復人的嗎? 人在潯城,家暫時回不了,兩人先回酒店。 乘電梯上樓,刷卡進門,俞心橋還是拉著徐彥洹不松手,把他襯衫袖子都捏皺。 倒是不哭了,帶著徐彥洹到洗手間,單手洗了把臉。洗完關上水龍頭,徐彥洹拿了毛巾來給他擦臉,擦著擦著,俞心橋的眼尾又發紅,繃著腮幫憋淚,一副受了欺負的可憐樣。 剛才路上,徐彥洹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并盡量弱化了當年的困境和煎熬??捎嵝臉蜻€是難過得不能自已,眼淚流個不停,哭嗝都出來了,磕巴著說:“早嗝……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拉嗝……不拉你了,和你一起揍嗝、揍他!” 徐彥洹忍不住彎了下唇角,俞心橋瞪眼道:“你笑嗝、笑什么啊,手給我看嗝、看!” 先前看的是新傷,現在看舊傷。 徐彥洹有著一雙不輸彈鋼琴的人的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干燥而溫暖,因此任何瑕疵落在上面,都十分可惜。 俞心橋握著徐彥洹的手,指腹很輕地摩挲虎口處的猙獰傷疤,湊過去吹了吹,哄小孩似的。 想起剛失憶那會兒問到這傷哪來的,徐彥洹說切菜不小心碰的,還有諸如每天接吻之類的“騙局”,俞心橋新仇加舊恨地哼一聲:“你可真會撒謊騙人?!?/br> “嗯?!毙鞆╀〈蠓匠姓J,“我撒過的謊比你吃過的冰淇淋還多?!?/br> 俞心橋睜大眼睛,眼淚都收回去了:“你怎么還……挺自豪的?” 徐彥洹用另一只手抹俞心橋眼角:“對不起?!?/br> 對不起,騙你說討厭你,騙你說希望你離我遠遠的,騙你說我不需要不值錢的東西。 “那些,都不是真心話?!?/br> 俞心橋撇嘴:“我知道?!?/br> 可當時的心碎和痛苦都是真實的。 看他還是皺著一張臉,徐彥洹提議:“不然,你也罵我,或者打我?” 俞心橋就抬手拍了他胸口一下,輕得像蚊子叮。 同時言不由衷地說:“我、我討厭你?!?/br> 說完自己先受不了,捂著臉大呼:“撒謊也太難了吧!” 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俞心橋哭累了不想出門,徐彥洹叫了晚餐送到房里。 其實都沒胃口。切好的牛排俞心橋只吃兩口,就開始往徐彥洹嘴里送,邊投喂邊說:“以后不要再說對不起了,你沒有錯。對待惡人的方法從來都不該是以暴制暴,更不該賠上自己的一生,他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未來?!?/br> 直到剛才,俞心橋才徹悟了那天小海要跳樓時,徐彥洹對他說的那番話的意義。 幸好徐彥洹沒有選錯,幸好他熬過來了。 俞心橋照搬那天徐彥洹說的話:“以后還有無數可能性在等著你?!?/br> 可惜俞心橋扮大人違和感太重,說這些老神在在的話也像小孩故作深沉,聽著聽著,徐彥洹就又要笑了。 俞心橋立刻用牛排堵他的嘴:“嚴肅點!” 徐彥洹只好閉上嘴繼續咀嚼,等咽下去才再次開口:“小橋說得對?!?/br> 這是徐彥洹第一次當著俞心橋的面,喊他小橋。 弄得俞心橋當場紅臉。 他在心里偷偷地想,原來和徐彥洹談戀愛是這種感覺啊。 有點開心,想讓全世界知道。 于是點開微信朋友圈,打算發點什么昭告天下。 這是他失憶以來第一次發朋友圈,必須慎重,按下相機按鈕之后,原本打算現拍,看見下面的選項,冷不丁想起有個東西叫手機相冊。 俞心橋也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失憶之后微信翻了郵箱看了,甚至上網查過這六年的大事件,竟忘了翻相冊瞧一瞧。 不過好在,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并沒有性情大變,也沒在相冊里存什么見不得人的圖片。俞心橋一手握手機一手遮擋屏幕,做足心理準備點進視頻區,里面存了十來個視頻,都和刺猬洹洹有關。 有幸通過這幾個視頻見證了它從不到一斤一路吃吃睡睡飆到三斤半的歷程,俞心橋嘖嘖感嘆,心說心寬體胖誠不欺我,回去得押著它多上跑輪。 切出去的時候,瞥見最下方的隱藏相冊,俞心橋懷著探索求知的迫切心情點進去,輸入密碼。 然后被展現眼前的照片弄得目瞪口呆。 徐彥洹洗完澡出來,就看見俞心橋對著手機屏幕,神色凝重。 被問到在看什么,俞心橋說:“下午在音樂廳門口的事,上新聞了?!?/br> 點開本地新聞界面,果不其然,“鋼琴演奏家俞心橋首場音樂會事故連連”的標題掛在醒目位置。 點進去,報道內容還算貼合實際,說現場氣氛很好,演出也圓滿成功,只不過結束后的媒體采訪環節由于主辦方疏忽,場面頗為混亂,還讓無關的人混了進去。 報道最后說,混入后臺引起sao亂的閑雜人等已被警方扣押拘留,往下拉是一張現場圖片,只拍到徐彥洹護著俞心橋離開的背影,還有在邊上張牙舞爪的徐震的側臉。 又翻了其他新聞平臺,都差不多,沒有細節到揣測幾人關系的內容,也沒有后續的相關報道。俞心橋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沒拍到你打他的照片?!?/br> 不過…… “既然上新聞了,我爸媽那邊應該也……” 話沒說完,俞心橋的手機振動起來,屏幕上赫然顯示——姚女士。 俞心橋一臉“說曹cao曹cao到”,示意徐彥洹別出聲,然后清清嗓子,按下接通鍵。 “喂,媽?” “你在酒店嗎?現在下樓一趟?!?/br> “……” 三分鐘后,俞心橋出現在酒店大堂,和徐彥洹一起。 姚瓊英上前先檢查俞心橋有沒有受傷,上下左右看了幾遍,才稍稍放心:“出那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你現在真是出息了?!?/br> “也沒多大的事啊,警察來了就解決了?!庇嵝臉蛟噲D嬉皮笑臉蒙混過關,“爸媽你們吃飯沒,這家酒店做的西餐味道還不錯呢?!?/br> 沒混過去,平時最好說話的俞含章此時也一臉嚴肅:“先前車禍已經很危險了,這次又碰上這種事……”說著他看向徐彥洹,“如果我沒看錯,新聞上說的混入后臺的暴徒,是你的父親?” 俞心橋一愣,正欲說什么,徐彥洹先他一步答道:“是的,他叫徐震,六年前因故意傷人入獄,上個月剛刑滿釋放?!?/br> 原來,俞心橋的父母早在六年前,就調查過徐彥洹的家庭背景。 茲事體大,俞含章和徐彥洹換個地方詳聊,姚瓊英便拉著俞心橋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給他講當年俞心橋回到首都的家里之后發生的事。 “那時候你回到家里,手上帶著傷,我問你怎么弄的,你不肯說,我一著急就給潯城二中教務部打了電話,聯系到你們班主任。你們班主任也不清楚情況,只告訴我你和班上一個叫徐彥洹的同學走得很近,加上聽你爸說你在追班上的一個男生,就找人調查了他?!?/br> 這些屬于俞心橋丟失的那部分記憶,他問:“當時我有好幾個朋友,都走得很近,您怎么知道是他?” 姚瓊英說:“原本我也只是猜測,直到在你帶回來的本子上看到他的名字?!?/br> 是當年俞心橋給徐彥洹寫情書,打過許多遍草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