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光 第53節
過完圣誕,俞心橋的磨石頭工作正式進入到最后的拋光程序。 他把打磨好的原石夾在固定專用的器具里,用金剛砂紙和拋光膏,一個面一個面地細細打磨。磨到一半,晶石內部的光隱隱透出來,俞心橋把它拿出來對著暗處看,唇角不禁上揚。 流光脈脈,熠熠生輝,是他想要的藍色月光。 最襯徐彥洹的永恒月光。 可是圣誕之后,徐彥洹又請假不來學校了。 俞心橋左等右等,脖子成天向后轉,都快擰不回來了,到底還是在眾人的“推舉”下作為代表去辦公室詢問情況。 梅開二度,楊老師正在批卷子:“徐彥洹家里有事,說會來參加期末考試?!?/br> 距離期末考還有半個月之久,俞心橋等不及:“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事???請這么久的假,您也不問問?” 楊老師:“這么關心同學,你怎么不自己問?” 俞心橋悶聲道:“他不接我電話?!?/br> “老師還是建議你多關心自己?!睏罾蠋熈滔录t筆,從一堆數學試卷里把俞心橋的那張翻出來,“瞧瞧,紅叉遍地,就算是藝術生也不能……” 沒等他說完,俞心橋拔腿就跑:“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又過幾天,把所有地方都翻遍的俞心橋,病急亂投醫地找去了暑假去過的那間酒吧。 白天去的,酒吧非營業時間,大廳里在打掃的服務生攔他,他就蹲在門口等,沒多久就把老板娘等了出來。 黃姐還是老樣子,濃妝加裙裝,天冷在外面披一件大衣,手里夾一支細細的女士煙,看見俞心橋就笑:“喲,這不是出雙倍的小同學嗎?” 俞心橋見她還記得自己,頗為尷尬。不過找徐彥洹的迫切心情占上風,他沒理會黃姐的調侃,站起來道:“徐彥洹……就是上次我指定的那個服務生,有來你們店里工作嗎?” 黃姐手背拖住手肘,把煙送到嘴邊吸一口:“沒有啊,開學之后他就沒來過了。畢竟這兒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個高中生在這兒打工,傳出去要被人說閑話的?!?/br> 俞心橋不確定她的話是不是意有所指。至少在看到徐彥洹被人揩油的時候,俞心橋的確想到了“墮落”這個詞。 聽說徐彥洹很久沒來這里,俞心橋耷下肩膀,很難不喪氣。 他已經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道過謝,轉身剛要走,黃姐在身后叫住他:“小同學,要不還是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br> 俞心橋腳步頓住。 “說白了,當服務生是他自愿,被人動手動腳他也沒拒絕,我們這邊的服務生都只跟有錢人來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且……” 黃姐呼出一口煙圈,笑一聲:“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喜歡男人的男人?” 這之后,向來沒有睡眠問題的俞心橋,連續幾天沒睡好覺。 夜里驚醒是常態,更可怕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里的俞心橋拿著手機,對著鍵盤,總是按錯號碼,一遍遍按錯,一遍遍重來,急得渾身冒汗,怎么都沒辦法把電話打出去。 雖然就算撥通了,也不會有人接聽。 半夜零點,俞心橋從床上坐起,平復完呼吸,慢吞吞地下床,推門出去,下樓到客廳,在擺著工具的工作臺前坐定。 他沒開燈,借著外面一點路燈光,拿起砂紙,倒上一點鉆石微粉,繼續打磨。 醒著的時候,他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不然就會胡思亂想——徐彥洹為什么不來上課?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他是因為無法接受男人,才躲著我嗎? 心不在焉的結果就是,俞心橋打磨的右手使勁過大,把夾在鐵制器具中的石頭按松,咔的一聲,石頭從器具中彈出,同時器具往中間合攏,狠狠夾住了俞心橋的左手食指。 尖銳的疼痛之后,是連綿不絕的鈍痛。 用面紙止住血,俞心橋拿毛巾包著冰塊敷手,冷得受不了,下意識想去拿手套。 徐彥洹送他的手套。 闃靜深夜,俞心橋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聽見吧嗒一聲,眼淚落在手背的聲音。 如果問俞心橋有什么特長,排在彈鋼琴之后的一定是憋眼淚。 想哭的情況那么多,不是每次都要哭出來。 這次他忍了好久,終究壓不住心底翻涌的難過。他給自己找借口,是因為傷口太疼。 抬手擦眼淚,不小心碰到傷處,更疼了。 俞心橋長這么大,走到哪里都是呼風喚雨,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他大哭出聲,邊哭邊罵:“徐彥洹你這個大壞蛋!” 你這個撩完就跑,不負責任的大壞蛋! 他氣呼呼地用沒受傷的右手把手套拿起來,走到窗前,用力擲出去。 不到三分鐘,大門被推開,俞心橋抹著眼淚跑出來,蹲在地上找剛被他扔出去的手套。好不容易把它們從枯草叢里翻出來,一邊撣灰一邊罵自己沒出息。 起身時,俞心橋發現自己正站在洗手間窗畔,徐彥洹來救他時站過的位置。 那天,他恍惚以為徐彥洹是王子,他自己則是被困高塔的萵苣男孩。 可現實不是童話故事,現實很少圓滿結局。 況且,這段故事從頭至尾都只有他一廂情愿,徐彥洹從未給過任何確切回應。 那晚之后,許是隱有預感,又或許是接受了現實,俞心橋沒再找徐彥洹,被同學問到,也只是平靜地說:“他不想讓我們找到,就算把潯城翻個底朝天也沒用?!?/br> 時間一晃到期末考,五門主課被壓縮在兩天內,散學典禮安排在最后一天的晚上,可以說把時間利用到了極致。 考場座位按上次考試成績排,俞心橋成績一般,在樓上文科班的教室考試。第一天考完回自己班級,就從梁奕那邊聽說,徐彥洹回來了。 “不過我聽一考場的同學說,他卡著時間進考場,考完就走了?!绷恨扔^察俞心橋還包著紗布的手,提議道,“要不你明天試試在校門口堵他?” 俞心橋點頭:“嗯,知道了?!?/br> 第二天上午,在俞心橋隔壁考場的梁奕請假缺考,俞心橋打電話過去,電話那頭的梁奕虛弱得十分刻意,說他發燒了,在床上爬不起來。 可俞心橋明明聽見電話背景音里有汽車鳴笛聲。 此時的俞心橋無暇深究梁奕缺考的真實原因,下午最后一門英語,俞心橋提前半小時交卷,把筆袋用草稿紙隨意一卷,就往校門口走去。 他猜徐彥洹今天也不會回班,更不會參加晚上的散學典禮。 果不其然,沒等多久,距離考試結束約莫還有十分鐘,穿著校服的徐彥洹從一樓的某間教室里出來,雙手抄兜,低頭走路,快到校門口時一抬眼,整個人愣住。 俞心橋迎著他的目光上前,問:“這些天,你去哪兒了?” 他已經不抱希望,他只想給自己一個交代。 然而徐彥洹抿唇不答,連視線都移開。 即將擦身而過時,俞心橋后退兩步,張開手臂擋住徐彥洹的去路。 “我有東西要給你?!彼f。 而徐彥洹只是輕掃一眼他包著紗布的手,語氣冷淡地說:“讓開?!?/br> 傍晚,潯城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時刻。 老城區的道路兩側霓虹閃爍,熙來攘往,人們走在下班、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商店里傳來的歡聲笑語洗去一身疲憊,各色餐館里傳來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歸家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年關將至,即便天寒地凍,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而此刻,坐在公交車里,隔著車窗玻璃看沿街的熱鬧場景,徐彥洹格格不入地冷眼旁觀。 哪怕,俞心橋也跟上了車,就坐在他后面的座位。 徐彥洹不想轉頭,也不敢。他怕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也怕徐震陰魂不散就在附近。 經過上次的鬧騰,徐震以后輕易不敢再逼他,畢竟錢再多也得有命花。但也無法保證不會有事,畢竟徐震是個一無所有的末路狂徒,等他回過神來,再壯壯膽,不知又能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只要待在潯城,就不可能百分百安全,除非回到首都,讓徐震鞭長莫及。 揣在口袋里的手握成拳,摩挲著虎口凸起的刀疤,徐彥洹無聲地在心中做下決定。 半個小時后公交車到站,兩人一前一后地下車,沿街走到人煙稀少的路段,在前面走著的徐彥洹突然轉過身來。 俞心橋也停下腳步,在兩米開外靜靜地看著他。 “不是說會離我遠遠的?”徐彥洹先開口,“跟著我干什么?” 他說問句也是下沉的語氣,總是給人一種極致的冷漠感。俞心橋不是沒察覺到他的抗拒和疏遠,可他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完。 “你搬家了?”俞心橋說,“我有東西要送你?!?/br> 問題意料之中地被徐彥洹無視,他垂眸,看一眼俞心橋捏在手里的東西:“這是什么,值錢嗎?” “如果送到當鋪,這個能換多少錢?” 即便做過心理準備,當真正從徐彥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俞心橋還是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沖向頭頂。 他勉強地深吸一口氣:“這是藍色月光石,我親自打磨的……” “那我不要?!毙鞆╀]什么情緒地笑一聲,“你走吧,別跟著我了?!?/br> “徐彥洹?!庇嵝臉蛱岣咭袅?,“你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認識的徐彥洹不是這樣的,不過一個月不見,為什么完全變了? 沉默沒持續太久,徐彥洹木著臉:“什么都沒發生,我只是不想看見你,不行嗎?” 直覺告訴俞心橋,肯定有哪里不對勁。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出現了什么問題,才讓徐彥洹說出這樣的話。 因而聽到“除非”兩個字,俞心橋眼睛一亮,產生了有一種絕處逢生般的期待。 可是徐彥洹看著他,說:“除非,你能給我很多很多錢?!?/br> “我不需要不值錢的東西?!?/br> 昏蒙暮色中,彌漫開腐壞的氣息。 是俞心橋印象中的徐彥洹,那個不卑不亢,即便身處黑暗依然保持清醒獨立的人,正在一點一點崩塌。 不知過去多久,俞心橋聽見自己問:“那你要多少?” “你給不起?!毙鞆╀≌f。 俞心橋現在擁有的都是父母給的,他確實給不起。 “那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對我……” “從來沒有?!毙鞆╀÷曇舫晾?,仿佛來自深淵,“我討厭你,一直都討厭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