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光 第19節
音樂會結束,第二條發得心有惴惴:出什么事了?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第三條才帶了點氣憤:你去哪里了?到處找不到你,我差點被車撞! 因為擔心,俞心橋攔出租車趕往批發市場,下車的時候被路口突然拐出來面包車驚險地擦身而過,還濺了一身水。結果燒烤攤老板說小徐今天沒來,賣鋼琴的黃老板也說小徐中午就回家了。 俞心橋不知道徐彥洹家住哪里,憤怒之余又覺得委屈。就算不想赴約,也可以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他的手機號就寫在信封背面,輕易能看到的位置。 就算實在不想把他的號碼輸入手機,也可以回復短信。只要徐彥洹給出理由,哪怕是編的,俞心橋都會相信。 可是什么都沒有。 徐彥洹沒有拒絕,卻也不曾赴約,一聲不吭地消失,又在讓俞心橋擔心了四天五夜之后忽然出現,什么都沒發生似的,仍舊是那張不見笑容的冷漠面孔。 回到教室,徐彥洹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 從書包里拿出書本和筆袋,抬手的時候牽扯到肩上的傷口,面色一霎發白,徐彥洹咬緊牙關,不吭聲。 他怕被發現,又要以打架斗毆搪塞。學校也怕事,若知道他把自己的親生父親打到頭破血流,處理方法多半是勸他退學。 不能再讓母親為他向任何人下跪。 深吸一口氣直起身,看見課桌旁一道清瘦身影,徐彥洹下意識別開眼,裝作沒看到。 可有些事避不開,躲不掉。就像現在,不止全班,全校都知道高二(3)班徐彥洹放了俞心橋的鴿子?;蛘咴龠^分一點,徐彥洹耍弄了俞心橋,讓俞心橋在全校面前丟臉,讓他懷著期待被大雨淋濕,再跌落谷底。 全班幾十雙眼睛匯聚在兩人身上,可以預見下個課間,兩人的對話內容,就會傳得舉校皆知。 即便這樣,俞心橋還是問:“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嗎?” “沒?!毙鞆╀』卮?。 “我還給你打了好多電話?!?/br> “哦?!?/br> 安靜片刻,俞心橋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他為徐彥洹找好了理由,但徐彥洹知道他想問什么。 “沒事?!?/br> “那是不是——” “我忘了?!?/br> 剛才在辦公室,班主任問起他這幾天為什么不來上課,他的回答也是這兩個字,忘了。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不容易出錯的回答。一般提問的人聽到這樣的答案,都不會再追問。 因為態度已經擺明,不在乎,沒放在心上,所以才會忘。 足夠失望,便無法再問下去。 果然,俞心橋說:“我在音樂廳門口等了你半天?!彼茌p地笑了一聲,“你好狠的心啊?!?/br> 類似玩笑的語氣,幾乎聽不出責怪的意思,甚而也像是不在乎。 然而剛才進教室的時候,徐彥洹已經看見俞心橋蒼白如紙的、宛如剛生過一場大病的臉色。 讓人輕易聯想到放在破舊桌子上的蘋果,無論多么新鮮,在那樣狹小逼仄的空間里,被腐朽骯臟的空氣包圍,只會漸漸流失水分,褪去光澤,最終枯萎。 忽然感到喉嚨干澀,徐彥洹喉結輕滾,吞咽一口空氣。 他想到剛才在辦公室,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勸:“你這個年紀正是汲取知識的時候,別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就無視紀律,也別以為自己什么都會什么都懂,世界那么大,學到的越多,未來的路才會越開闊?!?/br> 聽到“未來”兩個字,徐彥洹差點笑出來。 我這種人,有什么未來? 那些人都說對了,他這種人,不僅自己沒有未來,還會把身邊的人拖進泥沼,靠近他只會變得不幸。 那些人說的不僅是事實,還是真理。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于是徐彥洹什么都沒想,什么都容不得他再想。 他聽見自己麻木的、沒有半點情緒的聲音:“那你還追?” -------------------- 珍愛生命,遠離賭博。 第15章 →在等你允許。 離開名叫“言歡”的酒吧,正值附近的餐館商鋪陸續營業,閃爍的霓虹招牌映在眼底,沉寂的水面泛起微瀾。 俞心橋心神恍惚,徐彥洹傾身過來的時候,他條件反射地避開,直到徐彥洹扯過安全帶替他系上,他才稍稍放松,身體坐正。 不是沒察覺到俞心橋這些天來的警惕和抗拒。雙手握住方向盤,徐彥洹目視前方,說:“你不用擔心。得不到允許,我不會碰你?!?/br> 藏在袖口里的手腕不自在地轉了轉,俞心橋心說,我沒允許,你不是也碰了? 轉念又一想,難道說這里的“碰”指的是更親密的接觸? 他們之間,怎么可能。 實在難以想象。 車開上主干道,徐彥洹接到一個電話,聽聲音是名年邁的女性,語氣溫和地問徐律忙完了沒有,今天還繼不繼續。 徐彥洹說馬上到,掛斷電話之后對俞心橋說:“來之前我正在見委托人,現在要趕回去?!?/br> 俞心橋有點后悔剛才沒拒絕上車自己走回家,眼下車行駛在路上,想停都費勁。再者徐彥洹是在工作中被自己一條短信叫過來的,俞心橋很難不愧疚。 只好跟著一起去。到地方下車,本以為是律所、咖啡廳之類適合談話的地方,沒想到是一片居民區。 俞心橋看一眼時間,距離從酒吧出發過去了二十七分鐘。這是正常行駛所需的時長,可見剛才徐彥洹開車有多快,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 說不上來心里的滋味,俞心橋悶不吭聲地跟在徐彥洹后面,和他一起走進老式樓房的一樓院子。 委托人,也就是半小時前打電話的老婆婆從屋里出來,態度熱切地迎接了兩人。 徐彥洹先向婆婆道歉,說剛才有非去不可的急事。 急事,俞心橋聽了莫名赧然。 等到進屋坐下,徐彥洹翻開案件資料,和當事人繼續交談,俞心橋才放下心,站在客廳的窗前,看院子里精心打理的花草盆栽。 順便復盤剛才在地下酒吧發生的對話。 雖然攏共也沒說幾句。 面對俞心橋“為什么要來”的質問,徐彥洹先說了對不起。 “對不起,”他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br> 可是傷害已經造成,俞心橋終究還是問:“所以,房子是補償?” “不?!毙鞆╀≌f,“是你應得的?!?/br> 俞心橋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沒意思。好笑在于當年是他自己要追人家,人家當然有資格選擇不接受不回應,現在他拿這件事發難非但不占理,甚至有點像無理取鬧。 徐彥洹的“對不起”只會讓場面顯得更加滑稽,哪有讓沒犯錯的人道歉還給出補償的道理? 沒意思則在于,俞心橋意識到在時過境遷的現在,自己還是會感到難過,好像那天的雨沒有被屋檐和傘擋住,而是不偏不倚地澆在他身上,淌進他心里。 一定是因為失憶,讓這段記憶被動變得很近。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定然不會再問這種幼稚且沒有意義的問題。 安慰完自己,俞心橋很慢地呼出一口氣,驅散吸入肺腑的涼意。 回去的路上,他開始學著做一名客觀理智的成年人,斂著情緒向徐彥洹打聽:“你辦一件案子,能拿多少提成?” 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徐彥洹沉吟片刻,說:“要視具體風險而定。今天這件案子是法律援助,無償?!?/br> 剛才徐彥洹和婆婆聊案子的時候,俞心橋也聽了一耳朵。大概是婆婆的女兒不堪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從二樓跳了下去,脊柱摔傷導致癱瘓,而她丈夫始終不承擔責任,不予補償。如今女兒就住在婆婆家里,婆婆已經打算將在住的房子賣掉為女兒治病。 這種只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的案例出現在身邊,自然引起俞心橋的同情,他也認為應該對她們予以幫助。 可是…… “所以你接的大多是沒有報酬的案子?” “最近接了兩個?!?/br> 那房子的貸款豈不是…… 想到自己銀行卡里的數額,俞心橋說:“回去你把卡號給我,房子我在住,也寫了我的名字,我至少該出一半月供?!?/br> 聽了這話,徐彥洹意外地笑了一聲。 并非嘲笑,而是一種類似看透般的了然的笑。 讓俞心橋頓時羞窘,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我不是擔心你還不上,哪怕你說它不是補償,我也沒辦法心安理得接受你的贈與?!?/br> 他用了“擔心”這個詞。 徐彥洹罕見地語氣輕快:“放心,還得上?!?/br> 俞心橋:“……”我還是閉嘴吧,越說越不對勁。 他別過腦袋看窗外,不吱聲,聽到徐彥洹又說:“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還有,相信我,依賴我?!?/br> 其實記憶退回到十八歲的俞心橋沒得選,他沒有能力辨別從別人那里得到的每一條信息的真偽,在信或不信之間,他寧愿選擇相信。 回到家吃過晚餐,俞心橋接到了父親俞含章打來的電話,說他們明天飛美國。 在這種需要陪伴的時候,俞心橋自是不舍:“幾點的飛機?我去機場送你們?!?/br> 前兩天他被通知去取修好的車,梁奕怕他忘了怎么開車陪他一起去,到地方俞心橋熟門熟路地坐上的駕駛座,輕松地從修車廠一路開到家門口。 俞含章也擔心這個問題,俞心橋說:“車還是會開的,可能開車和彈琴一樣,用的是肌rou記憶?!?/br> 對面電話開著免提,姚瓊英湊過來說話:“那也得注意,別忘了你是開車出的事,再來一次,記憶豈不是要退回九年義務教育?” 俞心橋先是一愣,然后笑起來。 僅存的記憶中,自出柜后就再沒聽過母親同他開玩笑,俞心橋笑著笑著有點哽咽。 他猜測自己這些年一定沒少做讓父母難過的事,光十八歲那年,他就瘋魔了似的與父母做對,仿佛他們是阻礙自己得到幸福的仇人。 可是又會在受傷難過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爸爸ma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