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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八章】7

    2021年2月28日

    “我看你這回,還要怎么編!”

    面對我這句怒氣沖沖的話,平日在短視頻直播平臺上總喜歡擺出一副錚錚鐵骨、痞氣中包含滿滿江湖義氣的田復興,早已被嚇得涕泗橫流。大哭過后,他唯一能說得請的一句話,是“秋巖,這件事我并沒參與多少——我就是跟萬美杉那女人cao了幾次,整個主意不是我想的、人也不是我殺的??!”

    我真沒想到他能這么慫。要知道平常在快手短視頻段子里,和那些期直播間里,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可召喚“田家軍千軍萬馬”的“田老大”;可這一會兒,他只被我吼了一嗓子,居然就被嚇得尿了褲子。想起國中同學聚會時他那一身眨眼華服、豪爽談吐,多多少少還讓我有些刮目相看,可現在,我是真的不想在他這里多贅述半個字了。

    不過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此刻他把當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傾吐出來之后,我才發現,原來現在田復興,骨子里還是曾經那個自卑的、到處撩閑挑事、到處偷橡皮搶零食,緊接著又被誰都毒打到抱頭鼠竄的沒骨氣的“大眼燈”。

    而萬美杉,她在聽到我的質問之后,很快就承認了??伤麄€人冷靜得出奇,且在回我話的時候,她居然連一點結巴都沒打:

    “嗬!呵呵!什么嘛!真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揭穿了??!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呢!”

    “你怎么嬉皮笑臉的!當我開玩笑呢是吧?”

    “哈哈!你生個啥氣?事已至此,我也沒啥好說的了:我認罪,蘭信飛是我殺的?!?/br>
    ——我真以為她會在被我拆穿謊言的一剎那,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可她反而是輕松一笑,就像一個懷春少女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發現一樣,好像她的罪行被人發現證實,是一種多大的幸運。

    然而,她只承認了是自己殺了蘭信飛,并且還幫著田復興做了澄清——那家伙確實除了跟著萬美杉坑騙了上官果果之外,沒干過別的什么事情。而對于殺人案的各種其他細節,她一點都不愿意透露。

    “你不能如實告訴我,人你怎么殺的?”沒一會兒,這樣的車轱轆話我已經說了三遍了。

    “那我就告訴你吧——其實很簡單,我之前專門查資料研究過的:人的天靈蓋雖然說是人體最堅硬的地方,但這玩意就像汽車的玻璃一樣,會有專門的一個點位,用專門的角度專門的一個力度作用其上,就會造成腦部骨折或者嚴重的顱內傷。你也應該看到了,我家壁櫥上的那盞白色大理石燭臺——那原本是一對兒,后來砸暈上官果果那倒霉孩子,用的也是那玩意?!比f美杉非常不以為意地解釋著一切,“如果你們的CSI的人找得夠仔細,應該會在我家客廳,要么是客廳窗子旁邊的窗簾后面,要么就是在沙發底下找到另一只燭臺。我當時有點匆忙了,本來我是準備把那只燭臺丟進垃圾箱里去的,一著急就隨手丟掉了?!?/br>
    我連著吞咽了三口氣,接著苦笑一聲。

    “你干嘛這么笑?你是在恥笑我嗎何秋巖?”她突然有些動怒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唉……看來縱使在一起同學一場,縱使當年我是個‘學困后進生’,老師讓你跟我結對子讓你輔導我英語,你到底也是真不了解我:咱們初中同學那幫人里面,我就是恥笑誰也不可能恥笑你??!我笑是因為,剛才你的一番話,赫然讓我想起國中的時候,某天的課下我去教師辦公室,正巧碰見你和咱們當初那位‘滅絕師太’班主任談心,那個時候,你跟老班兒提到過,你將來想要在將來當一名外科醫生?!?/br>
    萬美杉的怒容不見了,可她的臉也緊跟著陰沉了下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提這個干嘛?”

    “不過你倒也真是不怕寸勁兒,一點都不怕捎帶著把上官果果這位副總理家的寶貝衙內給打死!”

    “哈哈!打死他了,我在支持藍黨的那群憤青的眼睛里頭,豈不就是‘為民除害’了嗎?”萬美杉再抬頭后,卻居然還能跟我開起玩笑來,隨即又解釋道:“我當然也怕打死他,打死了他,就沒人給我頂包了。所以我給他揍暈的時候,是握著燭臺底座、再用底座敲他腦殼的;而我殺蘭信飛的時候,是握著燭臺固定刺桿砸下去的,用的力道不一樣,砸的地方也不一樣,自然死不了?!?/br>
    “那你實話實說,”我眨了眨眼,認真地看著萬美杉,停頓片刻又問道:“你到底愛過蘭信飛嗎?”

    “從來都沒?!?/br>
    “那你為什么還要嫁給他?”我試探性地問道,“成山逼你的嗎?”

    “我是為了錢,可以嗎?我當然是為了錢!我很愛錢!很愛很愛!”

    ——萬美杉似乎完全沒理會我提到成山的事情,但她的語氣又確實變得很激動,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想經歷著地震一般晃著,呼吸也同樣帶著顫音。

    我不相信她是為了錢,看她這狀態,我覺得至少最開始并不是那樣,她一定沒說實話。

    可看著她先在情緒如此的不穩定,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就著這個問題進行質疑。

    她卻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緩緩對我:“……這么跟你說吧,我爸活著的時候,我家里可比蘭信飛和市長爸爸有錢多了,我也跟著浸上癮了。我爸死了,我跟著成山也好、跟著蘭信飛也好,日子倒是沒窮過

    ,但我就是覺得還不夠。我沒過過一天苦日子,但我和我……”說到這里,她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一股濁氣之后繼續變得平靜,“但是我就是愿意為了錢出賣自己——火車站前那條賓館街你知道吧,哦對,我后來聽說好像就是你小石頭帶著風紀處的人把那些賓館查封了不少的。但在之前,我為了錢,也是為了尋找刺激,在那兒站過街、賣過屄的。房費也從我rou體上出的?!?/br>
    我咬著牙聽完她說的這些話,等她話音剛落,我又趕緊換了個問題:“那你前天晚上,十一點多去倒垃圾干什么?為什么那么晚倒垃圾?”

    “我并不完全是倒垃圾,實際上,每天晚上11點,我都會下樓:我會根據蘭信飛在家與否,給田復興發消息決定,是否到我家來私會cao屄——呵呵,蘭信飛那家伙到處沾花惹草,在家也各種折磨我、玩性虐,把我當他的母狗禁臠,還說要我就只屬于他一個人;所以趁他不在家,我跟別的男人在他的床上,對著我倆的所謂的結婚照給他戴綠帽子,世上還有比這更刺激的事嗎?哈哈,一般情況下,如果11點之前蘭信飛不回家,那么這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11點之前,他都不會回家了。當然,我之前不止田復興一個人,只不過沒有幾個愿意跟我玩長期的,玩膩了,他們也就都把我甩了?!?/br>
    “那田復興呢?從你殺了蘭信飛,到你嫁禍給上官果果,他都干什么了?”

    當聽我提到田復興,她的臉色又變了:“我能不說嗎?”

    “你必須說,這是正常調查程序和法律程序?!?/br>
    “那我不知道。人是我殺的,他干啥了,我不知道?!比f美杉抬起頭,倔強地看著我。

    “你!你呀……你真的用不著為他隱瞞什么?!?/br>
    “我沒隱瞞什么。事兒都是我干的,而他在一旁干啥,我確實沒注意?!?/br>
    “你……”我真是氣到語塞,“他聽到我剛才得到的證據,還有我的推論之后,他可是把所有罪名全都扣給你了!這樣的人,也值得你去包庇?”

    “什么包庇不包庇的,人家田復興說的對啊,確實罪名都是我的,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干的——這話還要我說幾回?你放心吧。從我前天殺了蘭信飛那一刻之后,我就知道真相早晚都得被人發現的。你們不是有錄音么?我這么說吧,即便將來到了法庭上,我也是不會翻供的?;钪鴮ξ襾碚f一點意思都沒有,但我也沒啥勇氣自殺。讓法院行刑課的人給我打一針就斷氣,這樣挺好的。你們也別去拿這事兒折磨田復興了,他其實跟蘭信飛的死,真沒多大關系?!?/br>
    “那你覺得這樣值嗎?”

    我站在萬美杉面前,板著臉看著她臉上,終于被她自己洗凈的那張濃妝艷抹的臉。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二歲的她,臉上的皺紋卻長得太多了。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化妝品、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硬熬著的日夜,都把她原本那張細膩的臉,摧殘得沒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還是很漂亮的,或者說,她原本姣好的底板還留著,而且我一直認為,其實女人的素顏,明顯要比使過了勁兒地畫濃妝漂亮多了。

    “沒什么值不值的,我隱瞞什么……我就算隱瞞了什么,我也不是為了他——呵呵,他拿我當反差精盆、jiba套子發泄性欲,這個我心知肚明,說實在的我也不過是用他當個活體自慰棒、采精滋陰的rou藥材罷了,誰也沒虧著誰?!?/br>
    “這種話你說得倒是自然?!?/br>
    “屁話!你跟你家那位不cao屄的?人人都得干的事情,還怕別人說、怕自己聽的???并且,其實對于這樣相互利用的事兒,我早就習慣了?!比f美杉瞇著眼睛,云淡風輕地說道,“哎呀!只有你個純情小石頭,還真以為我愛上他了是吧?呵呵,人這種東西,活著本身就沒勁兒,還啥他媽愛情不愛情的……”

    還真是被她說中了。

    雖然之前發現她跟田復興在洗手間打野炮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夏雪平,并且當時我跟夏雪平正在甜蜜期,但是在見到她和田復興還沒從性高潮的愉悅與疲憊當中脫離而出、互攙著走出來的時候,我的心里登時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換成國中時期,打死我我都不信以萬美杉的姿色、氣質、言談舉止、學習成績,會看上田復興這么個rou絲流氓。

    只是現在聽她這么一說,我心里的苦澀確實沒了,然而,卻同時又覺得有什么東西壓在心頭,讓我的心臟隱隱作痛。

    且聽她又說道:“這么說吧,我殺蘭信飛,是我自己早就想好了的,無論先前我讓不讓田復興上我cao我,我都是必定要殺了姓蘭的那家伙的。你們發現的那些貓的尸體,就是我用來練手的?!比f美杉微笑著看著我,“哎,何秋巖,你說假設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要是勾引你、讓你跟我在一起的話,現在你是不是就成了我的幫兇了呀?你怕不怕?哈哈哈……”

    “哼,你以為人人都是田復興那樣,我還沒怎么指認他,他就先把鍋都甩給你嗎?你把我看得也太輕了!說真的,如果是我,我壓根兒就不會讓你殺人!”

    沒想到萬美杉見著我義正言辭,反而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就開個玩笑,你看你還當真了!上中學的時候你可不這樣的??!國中的時候我每次逗你玩、你都不帶當真的呢?”

    “是啊,呵呵!可你在國中的時候,你難道也是像現在這樣的嗎?拿活生生的小貓練手,你

    這種事情也真干得出來?!蔽覙O其失望地看著萬美杉,“我記得你在國中的時候根本不這樣。我還記得國中校園后院自行車車庫那里,常年有一堆流浪狗在那兒聚著。學校里的人,要么是煩那些狗子的、遇見了拿棍子就打、拿石頭就砸,要么是根本無視的,哪怕那些小狗崽兒在寒冬臘月里餓得嗷嗷直叫喚也沒人管。全校七千多人,唯獨就你,特地買了三四個海綿狗窩放在后車庫,里面還特意鋪上了毯子。你還跟扈羽倩去求咱們食堂的那幾位大叔大嬸,讓他們每天在后院那里倒點泔腳剩飯給那些小狗?!?/br>
    萬美杉頓時一愣,接著苦笑兩聲:“哈哈,是啊……多少年了……”

    “沒多少年,到現在頂多六七年而已?!?/br>
    “可我咋感覺,我已經過了好幾輩子呢?”萬美杉撇著嘴,用嘴唇包著牙齒,突然轉過頭皺著眉咬了咬牙,接著又是苦笑一番,沖我說道,“唉,我說你們警察都這么喜歡惡心人的嗎?能不能別提國中時候那點事兒了?距離我現在已經太遠了,好不好!”

    “可我對你的記憶,除了國中時候的之外,還有啥了?”我悵然嘆道,“你知道嗎?我到現在也還忘不了,我剛轉學回來F市之后,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那個穿著白色棉大衣、頭上還扎著兩條麻花辮的那個小姑娘?!?/br>
    “我cao!哼……呵呵,你他媽就非得扎我心,是吧?”

    此刻的我,真心想歇斯底里地訓她幾句。

    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沒用了,就算我再訓斥她,也改變不了什么了。謀殺罪名,意味著她最多也就再活一個半月,等到開庭之后,萬美杉這三個字背后代表的那個女孩,就不存在于這世上了,無論這三個字曾經代表的是冬日窗外的純潔,還是陰溝暗渠里的惡臭污穢。

    一時間,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看了半天,相顧無言。

    “我從初中畢業之后,也算是閱男無數了,能這么讓我心里變得又軟和又不舒服的,你何秋巖是第一個!”萬美杉罵了句臟口,且繼續笑著,但她終于忍不住抬起被銬得牢牢的雙手,在雙眼上猛抹了一把,隨后她又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笑道,“小石頭,你呀,還是像國中時候那樣傻??赡愫孟裼肋h都不知道有句話:這世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變化。每個人都會變,我變了,你也變了。國中時候,你連一句話都不是在用正眼看我的時候跟我說完的,而現在,嗬,你可以拿我歸案了?!?/br>
    我也總算在這一刻,諷刺地看到了在過去時候那個純凈如紙一般的她。一個人從出淤泥而不染,到早已被污穢浸染得沒了原本的底色,最后洗盡鉛華,卻要靠著她殺人的事實被揭露這種方式,實在是可笑又可悲。

    而當我問起,那天晚上為什么上官果果會出現在她家樓下、她和蘭信飛是怎么認識的、她和成山成曉非到底是怎樣的一層關系的時候,她俱是三緘其口。

    “真的一點都不能說嗎?”

    “沒什么說的必要。我懂點兒法律,跟蘭信飛身邊睡了幾年,法律的那點事兒我也耳濡目染了,何秋巖,你其實不就想知道殺害蘭信飛的兇手是誰么?確實是我做的,而且我承認了,這就夠了,對你們警察也好、對法律也好,這就已經夠了?!?/br>
    “你殺了他,是為了離開他嗎?”

    “算是?!?/br>
    “嗬……好吧,那你殺他圖什么?”

    “錢啊,當然是錢。他有新歡了,而且確實不像我之前跟你說的,我跟他怎么恩愛、他對我好、怎么怎嘛地的;我跟他是領證了,但實際上我就是名義為妻子、實為性奴的玩物。比起之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對我,確實有一點挺好,那就是他還肯哄哄我、在折磨我之前還能敷衍敷衍我——那些小貓咋來的???他知道我喜歡小動物,所以他只要一把我圈在家里、想干晾著我的時候,就帶我去流浪貓收容所去領一只回來,然后他轉身就消失了;等到他又想用我發泄性欲了,他再回來。我過去這幾年的經歷,也確實沒有我之前跟你、你們夏組長還有那個胡警官說的那么不堪,可實際情況卻也沒比我編的那個故事好到哪去——從我以往的經驗來看,我如果不做點啥,不給自己留下一大筆錢,我將要一無所有?!?/br>
    “那你就不能主動提出離婚么?一個離婚就能解決的事情,你偏要殺人!”

    “屁話!我他媽的能跟他離婚了,我用的著殺人?再者,他是一個專業流氓律師,自己還有個律所,能打理會案子的律師手指頭和腳趾頭加一起都數不過來;何況他在F市律師界里頭還有數不勝數的狐朋狗友。我跟他打離婚官司?我還能得到幾毛錢?”

    我盯著萬美杉,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你這么看著我干嘛?”萬美杉眨了眨眼,對我問道。

    “直覺告訴我,你這么做的背后,并沒那么簡單。雖然你現在變成了這樣,我卻并不相信你是單純為了錢。你個你mama、跟成山和蘭信飛……”

    “秋巖,”一聽我說起成市長的名字來,她卻比之從我跟她沖鋒以后,說任何話的時候都要更加果斷地打斷了我的話,“你的直覺沒有告訴你,我是個殺人犯;你的直覺也沒告訴你,你那個狐朋狗友成曉非跟我竟然是認識的,還特別熟;你的直覺好像也沒有告訴你,我倆其實從國中畢業的那天起,就注定分道揚鑣了?!苯又?,她似乎想要給我留下最后一絲殘存的善

    意一樣,用閃爍著一絲柔光的眼睛,對我意味深長地說道,“小石頭,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直覺要你去探索,但你并不需要、并不應該去知道的東西……”

    “‘并不應該去知道的東西’?什么意思?”我立刻打斷了她的話。

    她卻仍自顧自地說道:“……所以我想告訴你,別信直覺。你不是警察么,警察就需要只在乎你眼前看到的、耳朵里聽到的就好了?!?/br>
    我無奈地看著她,抬手捂嘴又搓了搓臉,放下了手,我又忍不住撓了撓頭:“那你確實沒什么要說的了,是吧?”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就仿佛我做了什么虧心事一般,可在內里,我已然心如死灰。

    其實現在再仔細回想一番,我依舊不知道,我在那因為夏雪平風評被害而顛沛流離的小學到初中時期,究竟都干些了什么,除了零星的對于其他人有那么一丁點記憶之外,我的青蔥少年時期,也都是被眼前這個女人占滿了的。萬美杉在那個小流氓跟她表白、她答應了跟對方在一起戀愛之后,其實她在我心里就已經死了;

    而從今天起,我決定不再對那段日子進行祭奠。

    “沒了?!比f美杉挺直胸膛和腰板,輕松地說道。

    “那好吧,我這就聯系檢察院和法院。再見了?!?/br>
    我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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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等會兒,我其實還有一句話?!?/br>
    “什么?”

    “小石頭,”萬美杉眨了眨眼,深情地看著我,卻又戲謔地對我說道:“你的jiba確實挺大的,雖然隔著褲子,但是摸起來確實很舒服,我挺喜歡的?!?/br>
    我試著反諷,但最終又成了苦笑:“呵呵,是嗎?看來不管怎么樣,不管什么時間、什么場合,我倒是被自己曾經暗戀過的女生摸過自己的男根私處了。這樣的事情,有些男生一輩子想都不敢想;能被這輩子第一次暗戀的女生這么夸贊,我也算滿足了……”

    “嘁,臭德性!”萬美杉想了想,又對我問道,“你說說,如果你在國中的時候就對我表白了,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殺人了?”

    我深吸一口氣,見她話鋒如此一轉,我生怕接下來沒什么好事兒,看著她的我便立刻還了個冰冷的語氣:“你這算是往我身上賴么?美杉,決定是自己做的,路是自己走的。我當初沒勇氣跟你表白,就跟你現在沒勇氣面對自己的人生痛苦,反要去選擇一種極端的手段……”

    “我倒是真他媽的想賴上你,但是好像也沒啥機會了。我這一輩子沒有男生對我好過,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過我,可你對我也不好?!比f美杉瞪大了眼睛,繃著嘴唇咬著牙,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看著我,接著她頭一低,又吸了吸鼻子,“——你這么著吧,看在你曾經喜歡過我、現在又能這么教訓我份兒上,我求你一件事:等我被判了刑、行完刑之后,你去替我把骨灰領了吧。我聽說被判了死刑的人,如果家里沒人認領的,就直接拉倒工廠去做化肥了——我他媽才不想當化肥呢!生前在這世上,沒一個對我好的,死了我還得化作春泥、滋潤莊稼地???哼,我才沒那么高的覺悟!我寧愿被丟進大海里喂魚!那樣的話,嘿嘿,說不定我下輩子能轉生成一條魚呢!”

    “成!你我畢竟老同學一場……”我著實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眼角多少也有點濕,“這個事情我幫你,我之前又不是沒幫人收過尸,我心里多惡心的人我都讓他們入土為安或者遂了生前的心愿了,”緊接著,我又看了看萬美杉,“又何況現在是你……”

    “我去你媽蛋!你傷感個屁??!嘻嘻嘻,謝啦!”聽我應承下來她的要求,萬美杉對著我罵了兩句,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那你高興個屁???”我心情復雜地看著她,反罵了一句。

    “嘿嘿,我死了之后有人給我收尸了,我能不開心吶?”萬美杉想了想,又對我問了一句:“噯,你跟你家那個,夏警官——她是姓夏吧?”

    “是?!?/br>
    “你倆吵架了吧?”

    “吵沒吵架跟你有啥關系?”

    萬美杉突然用虧破一切的目光看著我,咧嘴一笑:“嘿嘿,你要是這么說,那你倆就是吵架了?!?/br>
    我仔細一想昨天我和夏雪平在萬美杉面前的表現,好像對我倆的關系破裂也沒什么太明顯的暴露,于是我馬上對萬美杉問道:“不是……你怎么看出來我和她吵架了的?”

    “你要是真讓我說我從哪一個細節看出來的,我還真說不好。但我這么說吧,我曾經有段時間,是專門去到各個公共場所勾引過男人的,不為錢,就為刺激。但我也不想被人當成瘋子,于是我就得分辨哪些男生單身,哪些是跟自己女朋友或者老婆吵架的。跟自己對象吵架的人,身上的……嘖,怎么說呢,身上和周圍的空氣的顏色都是黑的?!?/br>
    “呵呵,被你說得真玄乎?!蔽也唤湫α艘宦?。

    “這算什么?我還能猜出來,你倆因為啥吵的架?!?/br>
    “那你說,因為啥?”

    “你跟人家那兒吃醋了吧?”

    我無語地坐在萬美杉面前。

    “嘻嘻,瞧你

    那臭德行!你放心,我敢斷定,她是干凈的?!?/br>
    “這話又怎么說?”

    “像我這種不干凈的女人,身上都有股味——sao味。她身上一點這種味道都沒有。你呀,算是撿到寶了!”萬美杉羨慕地笑了笑,然后對我說道,“別吵架,小石頭,少跟人那兒吃點醋吧。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挺好的,有多大的事兒,能過去的都過去吧。在這世上啊,能找到個對你好的,比啥都強?!?/br>
    “嗯,我知道了?!?/br>
    萬美杉微笑著看著我,搖了搖頭:“小石頭,在我面前的你真的變了。你變得成熟了?!?/br>
    “呵呵,是嗎?!蔽译S口應道。

    “過去的時候,你成天在我身邊晃悠,其實我是可以看出來的。你那時候雖然話比較少,但你做的事情、遇事之后的反應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現在的你變得開朗了,說話多了,你甚至還能來審訊我了,但看得出來,你成熟多了?!?/br>
    這可能是我從八月份之后到現在,第一個這么說我“成熟”的人。仔細想想,那些說我到現在像個小孩的人,夏雪平是一個,小C一直就在這么說,曾經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的蔡夢君似乎這么說過,跟我有過幾次性經歷卻只是在利用我的孫筱憐、陳美瑭和劉虹鶯也好像這么說過。我不知道成熟和幼稚到底該怎么定義,但我確實有種感覺:在能讓我多少會有些動心的女人面前,我一直在失控,就像我之前做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混蛋事情;而此時此刻,在這個我曾經暗戀到內傷的萬美杉面前,我確實心如止水。

    “哈哈……我明白了?!比f美杉突然笑了笑。

    “???你明白什么了?”

    “你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唄。有些女人可能不懂,男人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面前,永遠會像個孩子,只有在自己心里有距離的人面前,才會是個成熟的大人?!比f美杉依舊看著我笑著,笑中卻多了幾分傷感的意味。

    “或許吧……”我嘆了口氣道。

    “行啦!我要跟你說的話,這下算是都說完了?!闭f著,萬美杉又一如既往地懶散地抻了個懶腰,“你趕緊去叫人來把我帶走吧!我已經開始暢想去女子監獄死囚號兒之后的短暫生活啦!哎呀,能去一個沒有臭男人地方,真是讓人充滿期待啊……”

    聽著這幾句話,我也實在不知道再應該說些什么了,我不知道我是該為了她不愿細說、但字里行間聽得出來的那些苦難而可憐她,還是該為她的自暴自棄、自賤自輕并一路作死作到現在、作到把自己這個曾經的一個五好學生作成了浪女殺人犯而罵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跟她道一句別。

    我曾深深地喜歡過這個女孩,而如今卻只能揮揮衣袖,一言不發地給她扣緊手銬、關上鐵門。

    我記得我曾經聽到過這樣一句話:曾經輕狂的同時又是那么的怯懦,此后在自卑中慢慢培養自己的自大,便催眠式地以為所有的錯過,都是別人錯過自己;等慢慢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才發現所有的錯過,都是自己在錯過別人。

    ——嗯,再仔細想想,這句話還他媽的是周荻說的。

    不過他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再也遇不到曾經那個眼里如湖泊一樣的英語課代表萬美杉了。

    “原來你一直介懷的那個國中女同學就是她???我才知道……”一出門,小C正敞著白大褂雙手抱胸、眼巴巴地看著我。

    “你個小調皮,上我這來是搗亂的,還是吃干醋的???”

    “唔,我是來送鑒定結果的——”說著,小C將一份檔案袋拍在了我的胸口,里面是一張報告外加一張高倍顯微鏡片子,“剛查出來那個大理石燭臺上,的確有上官果果和蘭信飛的血漬,加上之前的鑒定結果,都能證明人確實是萬美杉殺的,然后嫁禍給上官果果的。不過看你剛才這審訊過程,我想我是來送晚了。但你可別嫌我遲了,就你們這案子的三天期限,簡直是折磨我們鑒定課的人!趕鴨子上架都沒這么快!”

    “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現在干嘛去?”小C沖我目含期待地問道,“要不要我陪你???”

    “我現在去找徐老狐貍撿罵、找沈倭瓜邀功請賞去,這你也跟著去???”

    “那算了……”小C看了看我,轉過身,對著墻,用一種以為我聽不到的音量悄聲念叨著,“哼,怎么什么人都要搶著摸你的roubang??!昨晚還不給我摸……嘁,還跟香餑餑似的呢?誰稀罕!”

    聽到小C的這些話,我其實心里覺得挺不舒服又有點怪怪的,尤其是自從她知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總覺得她對我的態度變得比以前更加膩乎了,而且膩乎得有點讓我喘不過氣,就好像中后期時、有點讓書中角色和讀者都喘不過氣的花襲人一樣——不過我覺得也虧小C不是襲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rou腱子,什么晴雯、寶釵、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給嚇傻了。

    而我只能假裝沒察覺,并快步走向局長跟副局長辦公室去。我此刻的主要煩心事兒,還在上峰這幫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陰陽交替,福禍相依。有人將要面對法律的制裁,有人將會被還回自由的權利。

    而這一刻,沈量才和徐遠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實現找人掐指算過命一樣,又都在局里等著。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是徐遠少見地跑到了沈量才的辦公室去了。徐遠這次

    悶得像被跟酒漿一起困在葫蘆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沈量才,面對自己一直以來一口一個“遠哥”的徐遠,卻少見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氣昂翹著二郎腿。

    “怎么,來匯報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個案子,現在又有最新進展了???快說來聽聽!”還沒等我來開口、并把剛才胡佳期在監聽控制室里做的筆錄遞上去,沈量才卻先如此說道。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瞟了一眼徐遠,表情很是得意??礃幼?,羈押室周圍和監控室里,也沒少被沈量才和徐遠插上樁子。

    而徐遠那邊,他的臉上也確實沒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開他神機妙算的任性用事,整個人只是陰著臉握著手機,一言不發。并且,隨著我對田復興的招供和萬美杉的供認的匯報,加上我們自己的發現、天翔路關于那些只貓尸體的發現、以及鑒定課到現在還在加班加點忙著進行物證勘測的目前結果的講述,徐遠的臉色也越來越陰。其實我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畢竟此時對于我而言,要把萬美杉這個案子就這樣結案、把她轉送到監獄去候審,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受的,不過此時此刻,我對于徐遠卻沒有一點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聽完制服大隊那兩個前輩趁著我吃飯時偷偷打電話的匯報之后,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會一聲,便自己先舉辦了媒體案件說明會,這件事讓我很是介懷:他支持藍黨反對紅黨這我沒什么意見,可他在連告訴一聲都不的情況下擅自把一件還沒確定結論的案子按照結案處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給媒體,事后對我連解釋一句都沒有,這不是拆我的臺嗎?

    縱然他是市局的頭把交椅上司,難不成就可以隨意拆下屬的臺?更何況之前他口口聲聲說把夏雪平當meimei,讓我把他當舅舅,哦,他這個舅舅原來就是這么當的?

    ——當然,我自己那個親舅舅,從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貨就是了。

    果然,在聽完了我的匯報之后,徐遠頭也沒抬,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這個案子就沒有什么別的突破口和進展了么?”

    “沒了。萬美杉家發現的那盞燭臺上,用電子顯微儀能驗證了確有蘭信飛和上官果果兩個人的血跡殘留物,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對于其他的物證,鑒定課還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來看能夠帶來反轉的東西并不多,實際上更有用的物證都不多了。至于顧紹儀的尸體,顧家人到現在也都不同意進行解剖尸檢,您二位昨天差不多就這個時候都不在局里,從G市新調來的安保局稽查處處長歐陽雅霓為了平息門口顧家人造成的sao動,先把顧紹儀的尸體帶到安保局去了,但是根據目前對于顧紹儀尸體的觀察、目前能抽取的體液化驗結果,外加上顧紹儀以往的病志來看,她應該是自己心臟病發猝死沒錯?!蔽規е鴼?,對徐遠說道,“請問局長,您還想要什么別的突破口和進展呢?”

    聽我這么說,徐遠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皺著眉,用著一種表達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就仿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就仿佛我在誤解他、我有責任有義務去無條件地支持他一樣。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案一組,你、胡佳期,我看還有鄭睿安和姚國雄,你們幾個人到現在去查的東西,就一點邏輯瑕疵都沒有么?我覺得你們應該再好好審視一下你們現在的所有調查以及論證整個案子當中只有萬美杉和田復興是有犯罪事實的過程的……”

    “徐局長,您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憋著氣壓著火,看著徐遠道,“我不知道昨天隋師兄、齊師姐兩位,趁著我們晚上收工吃飯的時候,給您打的電話里都說了我什么,說了我們幾個什么,但我實在不知道咱們的工作步驟也好、邏輯漏洞也好,還有什么問題。就算是有問題,我想請示您的時候,您不是都不在局里嗎?”

    徐遠好像自知理虧一般,閉著眼睛低下頭揉了揉睛明xue,然后又抬起頭,繼續不甘心地看著我:“我沒別的意思,秋巖,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們會不會有別的證據沒搜集到……”

    “我們沒搜集到什么其他證據,那不也是你們這些上峰,就僅僅給了我們最多三天時間破案么?涉及到兩名死者的案件,要求我們三天之內破案也就算了,前天五點多鐘,明確告訴我必須盡快破案的人是你;現在案子破了,萬美杉親口承認人是她自己殺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復興一起設計嫁禍的,您現在卻又不認可了是嗎?您這當領導的在這跟我們下屬幾個看玩笑吶!徐遠局長,您要是對這個案子早有自己的答案,那你干嘛還點我和胡佳期的名字來成立這個玩游戲似的調查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結了!”

    我是第一次對徐遠這樣發飆,說到底他是我的局長,也算是頂頭上司了,而且之前我也確實挺尊敬他的,所以當我說完這些話之后,我心里還是有點虛的;可是他這幾天做的事情,實在是太不著調了,所以即便說完這些話之后我挺心慌的,但我并不后悔。

    “是??!遠哥!人家這個姓萬的女孩兒,都已經招認了是她殺了自己的丈夫,身為警察局長,你卻還不認這個案情真相,咱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以前你總教育我,無論任何案子的案情,向來都是變化莫測的,怎么,你自己忘了???”沈量才得意到搖頭晃腦,賤笑著看著徐遠,又站起身對我拍了拍手,“小何,這次案子辦得不錯,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時間,我個人可以請你們所有辦案人員吃一頓慰勞宴!有這個案子在

    ,胡副廳長肯定也會對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下上官公子,咱們得恭送人家離開??!”剛走幾步,還沒離開辦公桌呢,沈量才又轉過身對徐遠笑道,“弟弟我這邊還有事兒要忙,要不,你現在這歇著?您離開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就行?!?/br>
    “……”徐遠坐在沙發上輕嘆一聲,音量很小,以至于我都沒聽清他到底是“哼”了一聲,還是“嗯”了一聲。

    但是,對于徐遠所作所為的反感,并不代表我就徹底認可沈量才的行為了。如果說徐遠的行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惡在任性用事,那么,用最直白最樸實的話形容沈量才的行為,則是他對紅黨、對上官家族簡直太舔了。

    “沈副局,您是準備現在就放了上官果果么?這樣不會太倉促了點兒吧?”

    “倉促什么?”

    “您看,我雖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們以往的慣例,都是得等到萬美杉和田復興這種被轉送監獄里收押了,才能算結案,結案之后才能把其他并沒有涉案、沒有犯罪事實的嫌疑人釋放……”

    “你說的那不是慣例嗎?那也不是個成文規定。再者,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嗎?趕緊著吧,這上官公子一點事兒都沒有,咱們F市的警方已經給人關了快4時了!你還跟我提慣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沈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還沒寫調查總結和審訊總結報告呢?按道理說,我得把這倆東西寫完,給你和徐遠簽字才能放人吧?——沈副局,這個可確實是書面成文規定了吧?”

    “哎呀,我說小何,你婆婆mama個什么勁兒?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之后,是可以再補的嘛!我記得你小子前段時間做事說話可都雷厲風行的呢,你說曠工擅離職守、你就跑別地方躲起來了;你三句話沒跟艾立威說明白,你一拳就揍他那硅膠鼻梁上去了;你聽說一中女學生要被那些無良體檢醫生猥褻、還要把錄像賣給暗娼團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聯系了個派出所就去懟人家老窩去了!雖然說你這幾件事多多少少辦得都有點虎了吧唧、沒怎么過腦子,但對我來說我還是挺欣賞你這沖勁兒的;可你今天這又是咋了?”正巧這時候徐遠從沈量才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誰也沒看一眼就拉門又回到自己辦公室里悶著,沈量才等著徐遠進了屋,才又對我說道,“剛才聽你反噎徐遠那幾句話,我還覺著你小子挺有政治敏銳嗅覺的呢!咋的,你這又不想進步了?別廢話了,快著點吧!”

    沈量才說完,又徑直大步流星地朝著羈押室走去。

    “我……”我實在是有句話想問沈量才,但一時之間我有把自己的話憋了回去。

    我雖然不了解也不理解這些把什么事都愿意與政治攪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懂事以來還是有一個莫大的疑問,就比如對于這次案件而言:

    上官果果真的能代表得了紅黨么?

    ——再往細說:對上官果果寬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難道就更代表自己對紅黨親近、忠心?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殺人案的嫌疑人對待,難道就是在折紅黨的面子?上官家族、白銀會的人對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個人身上的所作所為不高興,是不是就代表紅黨全體對于F市警察都有意見、都不高興?紅黨是很強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這樣的人做了壞事,我們非但不去懲戒,反而去包庇、掩蓋、縱容,這樣做,難道就是在對紅黨示好表忠心,這樣做,難道就是為了紅黨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亂交、驕奢yin逸,且倘若真殺了人,他一個人的劣跡,難道就代表整個紅黨都是劣跡斑斑的、都是臟的嗎?——哦,那如楊昭蘭jiejie那么好的人,難道也是劣跡斑斑的、也是骯臟的?一個勁兒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殺了人這件事坐實,難道就可以讓整個紅黨被打趴在地、無力回天了?藍黨做的事情,真的就是干凈的——我承認至少到現在,我也會覺得蔡勵晟,放眼全國,他都是個杰出的政客,可他的親信保鏢不由分說,上來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給抓了然后暴揍一頓,這種事情不也是臟事兒么?但我又難道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否認蔡勵晟的政績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紅黨有千般萬般不好,這就能證明藍黨就有千般萬般的好了?現在社會上這么多的弊病,真的是單就把紅黨從執政位置上拉下來、再把藍黨扶保上去,就可以改變的嗎?紅黨成立新政府之前,舊時代不一直是藍黨一黨專政嗎,他們做得就好嗎?若是藍黨真的好,紅黨又是怎么有機會上位的呢?

    我是實在想不通這些事情。

    當然,可能這些問題,對于馬上就要22歲的、卻一點都不關心家國大事的我來說,確實太復雜了。我也可能確實太年輕了。

    而此時的上官果果,正端著一只紙杯、喝著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張被墊在單人鐵床鋪上的席夢思床墊上,蓋著被子,手捧著一本威廉·戈爾丁的愜意地讀著;同時,在馬桶的旁邊,還擺著一臺充電藍牙音響,專門放在一個用鐵欄桿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臺手機連接上后,專門播放著小野麗莎的爵士樂——瞧瞧人家過的這個日子。我敢說上官果果這位爺,肯定是我們F市市局從建立那天開始到現在,甚至是F市從戰國時期有人生活、有牢房那天以來到現在,日子過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剛剛在我和徐遠面前

    ,故意擺出一副趾高氣昂架勢的沈量才,在進到上官果果的單間里之后,馬上變得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笑面奉迎的,顯出一副管家樣貌,甚至是太監樣貌,就差三跪九叩給上官果果請安了。而且剛剛我就告訴自己,我對徐遠的反感可并不代表對沈量才的欣賞,結果這會兒真是討厭啥來啥:沈量才還沒跟上官果果說幾句話,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擺,竟然要把我招呼到上官果果面前,讓我給他“講述”關于審訊跟調查萬美杉殺人的過程,還要我“事無巨細”——無論怎么說,上官果果都是個“嫌疑人”,警察給嫌疑人匯報工作,反正我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說。

    “副局長,您剛才還埋汰徐局長呢,按道理,關于別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犯罪事實的細節和案件審理偵破細節,我想我應該沒必要也沒義務跟上官公子說明的吧?”

    我這句話說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瞇著眼睛半躺在席夢思床上的慵懶和不以為然,再看看沈量才的諂媚和戰戰兢兢,我心里一下子涼了一大截:因為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頭有人打招呼給楊君實、楊君實又托張霽隆找到我讓我照顧一下上官果果這樣的謊話,來哄上官果果;但沈量才那頭是跟上官果果怎么說的,我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倘若上官果果跟沈量才問一句譬如“這個何秋巖警官是不是認識張霽隆”這樣的問題,我的謊話倒還容易遮過去;但若是上官果果問一句“我爸有給Y省這邊來什么信兒么”這樣的話,萬一沈量才回一句“沒有”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話很有可能就會穿幫。好在上官果果確實并沒殺人,否則以他這種實際上應該是很聰明、又能調動那么多資源的人,能醞釀出來多大的陰謀禍事,誰也不敢說——人不是他殺的,咱們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官都被人關照了呢。

    “你這說的叫什么話?”沒想到一聽到我的話之后,沈量才瞬間秒變臉,相當憤怒地對我喝道,“你怎么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設計冤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了嗎?而且上官公子的父親是誰,不正是我們的上官副總理大人嗎!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離開咱們市局、回到首都之后,勞煩副總理大人先開尊口問話、了解咱們為了幫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么累死累活的事情,咱們先給上官公子講一遍,再懇求人家幫著咱們跟副總理老爺子那兒先說明一下,這樣不好嗎?你小子怎么就沒有腦子、沒有眼力見兒呢?”

    “腦子我自己有沒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見這種東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長,我保準打出生我就沒有這個東西……”本身剛才在徐遠那兒,我就壓了一肚子的火,講道理這團火有一半還是他沈量才扇起來的,所以我對徐遠說的那些話,也不都是只沖著徐遠一人;這會兒他在上官果果這里得了便宜,卻又跑到我這賣乖,這讓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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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量才一聽,脾氣也上了勁兒:“你小子怎么說話呢!吃了槍藥,也不分什么場合、在誰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兩位警官?!币恢睕]怎么說話的上官果果,放下了書,起身站在了我和沈量才中間,隨和一笑,語氣禮貌儒雅地說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實這一天半多的時間,我也去確實看到兩位對我的用心至深:沈副局長真的就像一位老大哥一樣,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無微不至;小何警官雖然做事喜歡不聲不響,但是我看得出來,小何警官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也是個十分認真負責的杰出青年警察。兩位都能幫著我保護我、還我清白,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沒齒難忘。如果為了我傷了兩位的上司下屬之間的和氣,那我實在是慚愧?!?/br>
    “上官公子用不著這么客氣……”沈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果果,“這小子就這脾氣,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過你放心,我對這孩子從來不會記仇的,今天跟他拌兩句嘴,明天也就算了?!苯又?,沈量才又瞟向了我,“上官公子都說話了,你不表示表示?”

    “讓您見笑了,上官公子?!蔽抑缓蒙陨詻_著上官果果點了點頭道。

    “你才是客氣了,何警官,見什么笑,我得謝謝還我清白。剛才你跟著沈副局長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說實話,我是覺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棄,我想人你做我的義弟,你以后如果見著我,就管我叫一聲‘上官大哥’,不知道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這……”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來的套近乎給嚇到了。細數這幾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觸,首先我覺得他這個人確實沒有傳聞中說得那么不堪,不過實際上若論“照顧他”,我對他還真沒怎么照顧,什么端飯、買外賣、換被褥的事情,換成任意一個嫌疑人我也都會這么做。于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了些什么,能讓他感動到要主動跟我認作結義兄弟。

    而我這邊腦子正亂著,沈量才卻又來扇呼了,應該是一邊怒于我剛才跟他叫板抬杠,一邊笑于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內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著我又咧著嘴,猛拍了我的后背一下:“你還愣著干什么呢,臭小子!你小子走運,上官公子賞識你,結果你還不識抬舉、怎么連屁都打不出來一個?告訴你,你要是能攀上人家

    上官公子的高枝兒,以后你小子可就飛黃騰達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沈量才,然后才轉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巖受寵若驚,所以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而且實在是不敢當。還望上官公子……上官大哥你別見怪?!?/br>
    “無妨。多大年紀?”

    “等過了元旦,虛歲就到22了?!?/br>
    “才不到22歲,就能身居要職,說明你很能干?!鄙瞎俟c了點頭,但他說的話在我耳朵里聽起來,著實有點敷衍。

    于是緊跟著,在沈量才反過來跟他套磁的時候,我便開始琢磨起上官果果為啥要如此的跟我掛親近。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認做他的“義弟”,難道我就真的能跟那些網絡爽文里的男主角一樣,真的飛黃騰達、房子、票子、位子、車子、女子“五子登科”了?還是說,上官果果這個“義弟”對他們上官家族而言,只是多了個跑腿的馬仔、多了個可以看家護院、幫他們擦屁股的保鏢走狗?

    而且在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于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剛剛對我這么稱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為了給我畫一張大餅,單純是為了提現他們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應允?”

    果然,聽我這么一說,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過了一兩秒的樣子,他又立刻擺出那副儒雅風流的神情,對我禮貌彬彬地問起來:“哦?弟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呵呵,人家剛認你做兄嘚,你就給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备瞎俟蛄藭哼B連的沈量才,也蹦著滿口首都腔調對我嫌棄道。

    我咽了咽口水,繼續屏著一口氣,對上官果果說道:“那個叫龍耀鳴的男人,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說過的。上官大哥還記得這事兒吧?”

    “龍耀鳴?”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著我,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龍耀鳴?!蔽乙部粗瞎俟朴惺裁丛诋斨幸婚W而過的眼睛,重復了這個名字。

    只有沈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問道:“龍耀鳴是誰?”

    “您不知道龍耀鳴是誰沒關系,這是個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識了?!蔽依^續盯著上官果果說道。

    “唉,我總感覺,何警官……哦,對,秋巖弟弟,對我的為人還是有意見的?!睕]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來,“那秋巖弟弟想讓我做些什么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龍耀鳴也給我講了,至少是他認為的關于您和他們家之間的芥蒂。上官大哥貴為皇親國戚,又是國內出了名的家、文化人士,而龍耀鳴,他就是個修車廠的小工人。我這個人年輕,也沒啥見識,但我覺著一個小工人對于一個像上官大哥您這樣的人提出什么條件,我想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東西,想滿足他、補償他,也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您覺得呢?”

    “你說得對?!鄙瞎俟琅f笑著,但這時候,他的臉上似乎笑得有點僵,又有點冷,“秋巖弟弟的意思是,讓我給他一筆錢,打發他算了?”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有一筆錢,本來就應該是屬于他的,況且不論是不是因為那位已經不幸猝死的顧紹儀jiejie,龍耀鳴的家里也確實因為您那本,搞得家破人亡的。他是個可憐人,他其實對您并沒什么壞心思,他就是想得到一個說法而已。上官大哥,總不會跟一個可憐人過不去吧?所以我希望上官大哥您去,把該給他的錢給了,多多少少再說一聲‘對不起’,這樣做不難為您吧?”

    沈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聽我是讓上官果果去找一個人賠罪的,他不知怎么著,竟然似比我讓他隨便找一個人鞠躬賠罪更加惱火:“你小子這說的什么狗屁話?得寸進尺你這是!咱們給上官公子拘禁了這么長時間,咱上官公子不怪罪、還把你當兄弟;人家上官老爺子不讓咱們幾個賠禮道歉,這就不錯了!怎么,你還從哪尋來個跟你一樣不知好歹的,就……”

    “不難為!”上官果果在此優雅地笑了起來,“先前我是實在太忙,加之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要干什么。這本來就應該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開了口,我這個大哥總該有點表示。我沒記錯的話,我的手機通訊錄里應該還有這個男人的聯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馬上就去把錢送給他,跟他道個歉?!?/br>
    聽他如此應承下來,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對我自己說道:何秋巖啊,你又cao之過急了。

    會不會確實如此?

    畢竟現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懸而未決:就比如到現在也沒接到任何消息說,顧家人松口,同意讓我們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對顧紹儀進行尸檢;再比如,顧紹儀手機里那個被鎖死的資料,網監處的人好像到現在也沒成功破解——大白鶴這兩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對于這個案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種處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萬美杉為了將蘭信飛一擊斃命而練手,殺了那么多小貓,我也應該故意把案子抻到第三天晚上,等著看看有沒有更多的證據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轉過身,看著沈量才滿身都漫溢著一股激奮而得意的相,再想

    想那辦公室里徐遠從頭到腳都滲透著一股悲愴又不甘的樣,他倆能容我讓我在得不到任何新進度的時候故意守株待兔么?他們一定會逼著我迅速結案的。徐遠今天說是那么說,如果今天發現的,是在上官果果于長島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幾只死貓尸體,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應該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么樣。

    “秋巖,咱們這案子算是結案了?”等我從樓上下來之后,鄭睿安和姚國雄一齊湊到了我的面前。

    “結案了?!?/br>
    “那還有啥要收尾的嗎?”

    “上官果果提前結束拘留的手續,沈副局親自辦;萬美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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