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40節
“大理寺少卿聰明能干,博學多識,資歷也僅在老夫之下……依老夫之見,此人比我兒更適合接任大理寺卿的位置……”大理寺卿懇求道。 “趙大人,世人皆說這天下之大,你可知,天下之大,究竟有多大”荔知笑問。 “這……” “對田間務農的農戶來說,一村便是天下。對城中經商的商戶來說,一城便是天下。對大燕未來的主人而言——”荔知說,“天下,則是股掌之間。此中道理,趙大人可明白” 大理寺卿諾諾不敢言。 “無論是當初身處鳴月塔的我,亦或是現在想要告老還鄉的二位大人,有一種東西,它無處不在,無縫不入,無論你逃到哪里,都會如影隨形?!?/br> 荔知看著兩人,輕聲道: “當我同荔夏一起出生的時候;當兩位大人榜上有名,同朝為官的時候;當殿下出生皇家,天生就比旁人多出一份權力的時候——這種東西,就已經附著在了我們身上。你無處可逃,必須擔起這份職責?!?/br> “兩位大人享受了半生這份職責所帶來的的榮耀和便利,輪到你們履行義務的時候,卻想臨陣怯逃?!?/br>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一同支吾起來。 “不是……” “我……” 荔知笑道:“兩案關系重大,牽連者身居高位,或會引起國家動蕩,兩位大人各有顧慮,自有難處,我和太子都心知肚明。若兩位大人實在要辭官回鄉,太子不會阻攔,只是二位的嫡子,便要接任你們的職位,繼續調查此案。俗話說虎父無犬子,二位大人的嫡子想來不會令我們失望?!?/br> 兩位三品官員都面如白紙。 “但若兩位大人愿意克服困難,砥礪前進,”荔知話頭一轉,柔聲道,“太子日后絕不會虧待你們,二位大人眼光還需放長遠為是?!?/br> “可是……”刑部尚書欲言又止。 眼見兩人臉上都有了動搖神色,荔知繼續說道: “二位大人放心,太子與我所求,皆為天理二字。調查過程,我們不會干涉,你們只需查明真相,呈與東宮,是非曲直,自有世人判斷?;噬先缃裰夭〔黄?,口不能言,只能讓太子監國,太子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二位大人要如何抉擇,現在便做出決定罷?!?/br> 話都說到這里,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還能怎么辦呢 皇帝大權旁落,就連性命也危在旦夕。他們原想著丟掉這接過來才知道燙手的山芋,現在發現丟不掉,咬緊牙關握下去說不定還能吃口山芋,就這么松手讓山芋砸在地上,別說吃山芋了,怕是連闔家性命都會不保。 刑部尚書嘆了口氣,率先揖手道:“微臣……領命?!?/br> 大理寺卿也只能無奈揖手,再次接下了這燙手山芋。 沒了退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只能身心撲在陳年舊案上。一個月后,三司共同署名,將兩份調查結果呈與東宮。 當天,東宮就將這兩份調查結果,張貼在京都的皇榜之上。 “什么……太子果然是無辜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那前刑部尚書真是該死!竟然妄自揣測圣意,自作做主定罪了太子!” “這皇榜上說,已經將所有為此冤案推波助瀾,捏造證據的官員下獄,看來太子也可瞑目了!” 皇榜之前,無數百姓圍觀。 有人喜極而泣,有人議論紛紛。 “□□荔氏幼女的,竟然是我們的皇帝……真是沒想到啊?!?/br> “不過,犯法的是皇帝,這回要怎么收場呢” “太子也真是厲害,竟然敢把這樣的事情公之于眾……” 說話的人話音未落,便受眾人白眼。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當今太子是誰的兒子!” “有如其父!果真有如其父??!我大燕有此儲君,今后何愁不興!” 眾人議論紛紛,但大多人覺得,□□一個幼女,對于皇帝來說,被公之于眾就夠奇怪了,更別提為此付出法律代價。 沒人期待過,全大燕最尊貴的人,會因為□□一個幼女便付出慘痛的代價。 畢竟那是皇帝。 畢竟只是幼女。 沒有人猜得到,在京都因皇榜張貼內容而沸騰的此時,當朝皇帝,在罪己詔上按上了手印。 謝慎從渾身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封宣告退位的罪己詔從自己眼前拿開。 高善雙手捧著那份罪己詔,將其遞給身穿太子朝服,頭戴冠冕的謝蘭胥。 謝蘭胥拿起帝王玉璽,在手印旁蓋下紅章。 謝慎從忽然爆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他劇烈掙扎著,眼神死盯著那份罪己詔,目眥欲裂。 “皇上可知,自你幽居紫微宮后,始終未棄你而去的人是誰”荔知說。 謝慎從激動不已,瞪著荔知似要將其食rou寢皮。 “是被你奪去了貴妃之位的蘇嫦曦?!?/br> 謝慎從掙扎的動作一停,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你一生將女人視為玩物,你看不起女人,卻不知唯一真心待你的,也是一個女人?!崩笾f,“你自以為看透人心,將帝王心術運用得爐火純青,卻不知自己早已眾叛親離?!?/br> “你會走的這一步,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太子?!崩笾粗x慎從,緩緩道,“是因為你?!?/br> “你作的惡,最終害了你自己?!?/br> 金碧輝煌的紫微宮被晚霞貫穿,流淌在綠瓦上赤紅的夕陽,宛如無數少女用生命寫就。 她們注視著,注視著罪魁禍首接受制裁。 帶著那份罪己詔,荔知和謝蘭胥走出了紫微宮。留下高善冷眼看著從椅子上墜落的謝慎從,像一只蠕蟲那樣在地上掙扎嘶吼。 憤怒吧,繼續憤怒下去。 讓地獄之火永銥嬅遠燒灼著他,讓他一日日在悔恨和憤怒中度過余生。 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一道纖細的身影走進殿中。 謝慎從滿懷期待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鹿窈的臉龐。 謝慎從看著她,露出恐懼的表情。 “皇上……如今該叫你太上皇了?!?/br> 鹿窈纖瘦的身影,在逆光之中,卻像一座即將壓覆下來的大山。 她如從前那般嬌嬌柔柔,仿佛不涉世事的天真少女,背在身后的手露了出來,握得卻是有倒刺的真皮鞭子。 “現在該輪到你陪我做游戲了,你可要活久一些呀,這樣,才有趣呢?!?/br> 從云翳中破云而出的霞光,揮灑在皇宮此起彼伏的琉璃瓦上。 霞光匯聚著風云,也匯聚著新的希望。 一日后,罪己詔公布在皇榜上。 天下嘩然。 謝慎從的時代,就這么結束了。 在監國太子的調停之下,舉起叛旗的圣zigong接受招安,帶著四十萬大軍歸順朝廷。有此錦上添花,謝蘭胥在三日后順應百官推舉,萬民之意,于眾望所歸中登上了皇帝寶座。 登基當天,大禮完畢。 即將去往封地上任的鳳王求見新帝。 “……你要見荔知”謝蘭胥不辨喜怒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著謝鳳韶。 謝鳳韶沒有絲毫恐懼。 他的目光過于平靜和坦蕩,就像是一堆燃盡的火。 謝蘭胥思考片刻,讓荔知和其相見。 荔知再次和謝鳳韶四目相對,心情復雜,莫名的愧疚讓她沉默著,不敢先行開口。 謝鳳韶看她的眼神并無絲毫旖旎,從頭到尾,他只說了一句話。 “我想帶她一起離開,以正妻之位重新安葬,可以嗎” 片刻后,荔知作出了回答。 她相信,真正的荔知也是這么希望的。 謝鳳韶雖然身為親王,但卻對她行了一禮,他真切地向她投來感謝的一眼,然后轉頭離開。 再沒回頭。 他的身影,比起最初相見那時,似乎佝僂了不少。 鳳王離京,去往封地赴任。 這京都里能夠形成漩渦的引子便又少了一個。 天下,似乎真正迎來了太平。 百官眼看新帝的位置越坐越穩,這心思也就漸漸活絡了起來。一封封舉薦自家女兒的請安帖子,雪花般飛向新帝案頭。 沒成想,短短一月之內,他們便迎來了第二次大典—— 封后大典。 因著皇后出生之時,京都曇花一夜競開,新帝決定效仿魏晉風流,用白紗,白絹絲,并紫結纓。 禮臺之上,百官注目之中。 新帝拉起了皇后的手,將一串熟悉的貝殼手鏈串在了她的手上。 “答應你的,我已經都做到了。如今你可還有未了心愿”謝蘭胥笑道。 荔知含著動容的淚光,深深注視著眼前之人,緩緩搖了搖頭。 “既沒有,那么從今以后,便要安心陪我走下去了?!?/br> 謝蘭胥朝她伸出手,懸在半空。 荔知看著那只手,沒有猶豫,用力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