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07節
“既如此,我便原諒荔姊姊了?!?/br> 第88章 越是恐懼的人, 越害怕看到別人群聚。 荔知深知謝慎從早不告訴,晚不告訴,偏偏要等她和鹿窈關系緊密時故作不經意透露的用意。 他的內心太弱小了。 他害怕比自己高尚的人,害怕比自己有能力的人, 甚至害怕地位最卑微的女子群聚在一起, 形成足以反抗他的力量。 他得位不正,所以恐懼一直深深地扎根在他心中。 荔知在心中又給謝慎從記上一筆, 這樁樁件件, 都會在以后一一返還到他身上。 但當務之急, 是調查長秋殿鬧鬼的真相。 昨日雖然沒捉到裝鬼的人,但荔知也不算空手而歸。 第二天一大早, 她入宮點卯之后,步行來到同在一片區域的尚宮局。 宮正司宮正親自到訪, 尚宮局當值的女官都大為緊張, 面面相覷, 以為是自己官署里有人犯了宮規。 “我的香料用完了,來領一些香料?!崩笾⑿Φ?。 眾女官明顯松了口氣, 一名穿綠裙的女官站了出來:“宮正請隨我來?!?/br> 荔知隨她走到尚宮局里面,走進一間專門儲藏香料的房間。每種香料都像中草藥那樣,存放在藥柜一樣,有無數小格子的立柜里。這樣的立柜幾乎塞滿整個房間。 “不知宮正想要哪種香”女官問。 “之前巡查的時候, 記不得在哪里聞到過蘭花一樣的香味, 自那以后念念不忘許久,不知這里有嗎” “蘭花” 女官陸續打開幾個格子, 拿出香料讓荔知嗅聞。 “是這個嗎” 荔知聞了幾個, 雖然都是蘭花的香味, 但卻和那天晚上, 斗篷怪人身上的香味有著細微的不同。 “我聞到的,是更加清澈寒冽的蘭花香。這些稍微有些香氣過重了?!崩笾?。 女官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宮正說的不會是寒蘭香吧” “寒蘭香” 女官將荔知引到房間最里面的一面立柜前,打開了一個格子,香料還未拿出,荔知就神色一振: “就是這香!” “宮正一定是在貴妃娘娘宮中聞到的?!迸傩Φ?,“這種香料是海外進貢的珍品,只有貴妃和皇后可用?!?/br> “你確定只有貴妃和皇后可以用嗎” 女官面露難色:“奴婢怎敢搪塞宮正寒蘭香異常珍貴,后宮之中只有貴妃和皇后可用,否則奴婢怎么也會通融一下……” “我不是那個意思?!崩笾f,“領取過寒蘭香的人在尚宮局有記錄嗎” “有!有!” 荔知跟著女官回到尚宮局辦公的堂屋,女官從眾多檔案中找出一份領用記錄。 因為寒蘭香珍貴,能用的人不多,即便五年的支用都只有薄薄一張紙。荔知看了一遍,便將所有領用人都記在了腦海。 “除了這上面的人,還有人能拿到寒蘭香嗎”荔知問。 “從尚宮局拿到的絕對沒有,私自調用那是要掉腦袋的大事,奴婢們不敢這么做!”女官急忙說,“不過有的主子大方,說不定會拿去賞人,這就不是奴婢能清楚的事了?!?/br> “我知道了?!崩笾f,“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那就拿一點第一種香料吧?!崩笾Φ?。 走出尚宮局后,荔知直接拜訪了瑤華宮。 后位空缺多年,有資格使用寒蘭香的只有怡貴妃。那整整一頁紙上的名單,都是出自瑤華宮的宮人。 瑤華宮的大宮女接待了她。 “寒蘭香的賞賜記錄” 大宮女姿容艷麗,眼神銳利,一看就十分精明,她聽說了荔知的來意,兩道秀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你們宮正司難道還管我們娘娘賞誰東西嗎” “宮正司正在調查一起后宮疑案,還請姑姑行個方便?!崩笾槐安豢旱?。 “行方便你怎么不去找鹿昭儀行方便”大宮女尖銳道,“你竟然還有臉上我們瑤華宮來,當初要不是你……” “外邊吵吵嚷嚷什么” 一聲不耐煩的呵斥打斷了大宮女的尖酸刻薄。 “娘娘!”大宮女快步走回怡貴妃身邊,“是宮正司的宮正來了,說要查什么疑案,問我們宮里的寒蘭香賞誰了?!?/br> 怡貴妃聞言冷哼一聲,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惡:“本宮賞誰都是本宮的自由,輪得到宮正司指手畫腳” “就是!奴婢正在趕她走呢!”大宮女討好地附和道,“娘娘頭疼未愈,還是回去躺著吧?!?/br> “躺夠了,躺暈了?!?/br> “那奴婢扶娘娘到花園里走走?!?/br> 眼看這主仆兩人就要無視她離開了,荔知上前一步,朝怡貴妃行禮。 “娘娘身為皇貴妃,不僅深受皇上寵愛,代掌鳳印多年,還德榮兼備,將后宮管理得有條不紊,使后宮嬪妃女官各司其職。奴婢今日上門請求貴妃娘娘的幫助,是因為女官本就為皇后服務,娘娘代掌鳳印,與皇后無異,宮正司是后宮的宮正司,也是娘娘的宮正司?!?/br> “奴婢只想問幾句話,此事關乎后宮安穩,還請娘娘行個方便?!?/br> 怡貴妃是個耳根子軟的人,荔知已經清楚如何使她暈頭轉向。 果然,一番恭維下來,怡貴妃臉上的敵意少了不少,她半茫然半糊涂地說:“你要問什么話” “貴妃從尚宮局領用的寒蘭香,除了自己使用以外,有沒有賞賜給宮人” “我哪兒記得清楚……”怡貴妃滿面狐疑,“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賞就賞了,誰會去記這個” 荔知只好從她身邊的大宮女下手。 “姑姑常日跟在娘娘身邊,應該知曉一二吧” 大宮女不屑道: “寒蘭香每年尚宮局給的只有那么點,平日我們都不會拿出來,怎會拿出去到處賞……” 她神色一變,忽然呀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大宮女轉頭看向仍然一臉疑惑的怡貴妃,“娘娘!之前你不是賞了許多出去么!” “什么時候賞的”怡貴妃還沒想起來。 “哎呀!就是為了……”大宮女湊近怡貴妃耳邊,竊竊私語。 怡貴妃一臉豁然開朗。 “沒錯,我想起來了。我又不缺那玩意,瑤華宮多得是香用不完。他幫我辦了事,我就順手賞出去了?!?/br> 怡貴妃說出的那個人名,如一團亂麻中的一根線頭,荔知找到了線頭,便離串聯起整個真相不遠了。 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議,卻有那么順理成章。 …… 夜幕,很快落了下來。 因為靈感泉涌,皇帝今夜沒有召幸嬪妃,而是在紫微宮里搗鼓木工活。 作為皇帝身邊的大內總管,高善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的兩面性,一方面,他從不怠政,登基以后,他上過的朝是前朝數個皇帝之和,另一方面,他癖好獨特,永遠在嘗試新的東西,繪畫、木工、音律……都是他閑暇時候鉆研的。 皇帝曾說,他幼時家境貧寒,學什么都要束脩,家里出不起這個錢,他便只能在街上四處閑逛。 做皇帝最大的好處就是,想學什么,都有名家大拿來教。 在高善看來,這都是皇帝的客套話,他們都心知肚明,做皇帝最大的好處并不在此。 眼見謝慎從打了一個哈欠,高善立即妥帖地送上熱茶。 皇帝抿了一口就退還了茶盞,高善明白,這是皇帝要就寢的意思了。 他喚宮女如魚貫入,伺候皇帝入寢。 皇帝換上寢衣,躺上明黃的龍床后,一直要等到皇帝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高善一日的差事才會暫且告一段落。他將皇帝交給值夜的宮人,悄聲退出紫微宮。 作為大內總管,他在紫微宮有自己的住處,不必和其他內侍一起擠在狹小惡臭的耳房之中。 他的房間,空曠得就像無人居住。 高善回到自己的臥房,剛要解衣沐浴,一名內侍匆匆趕來,對他耳語了幾句。高善來不及系上取下的壓襟便匆匆趕往冷宮。 他提著燈籠,腳步急促地走在寂靜的宮道上。小太監趨步跟在他身后,燈籠的光和月光融合在一起,照得一高一矮兩個影子都像夜霧一般淺淡。 到了冷宮,兩個守門的內侍見了他,自覺地打開了冷宮的門。 高善和小太監長驅直入,最后停在一間亮著燈的破敗小院外。高善將手中的燈籠交給小太監,讓他留在屋外,而自己徑直走了進去。 不一會,屋里就響起了高善的聲音。 “……說了多少次了,不讓你出去,是為了你好?!?/br> “這是你愛吃的乳糖,你吃了糖,今晚就不許出去了?!?/br> “六皇子很好,又胖了些,長得越來越像你了。我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下了,你要想去看,也要等到明日再說?!?/br> 高善耐心勸說著,終于讓滿面淚痕的女人閉上了疲倦的眼。 他慘白的臉色,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反而有了血色。他望著在他腿上不知不覺睡著的女人,消瘦的手指輕輕拂過她鬢邊花白的頭發。 許久后,他將女人的頭放回了枕頭,起身站了起來。 捏好被角,吹滅蠟燭,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女人,邁步走出了破敗的小院。 十年如一日,他都是這么過來的。 走出小院,他臉上隱約可見的一抹溫情被夜風卷走,重新變了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高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