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6節
“我去叫人來幫忙,殿下稍等?!?/br> 荔知叫來附近的一名短解,幫著將謝蘭胥抬上馬車。那張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木橇,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放進車廂。 沒過一會,一名短解坐上車頭,駕車走向前方。 托謝蘭胥的福,荔知不用再跋山涉水,不少流人因此對她橫眉怒目,認為她用了不光彩的手法討好了甄長解和皇孫。 荔知對外界的流言蜚語毫無關心。 為了給自己和謝蘭胥找點能夠安心吃下肚的東西,她已經費盡苦心。 朱氏還是時不時找她勒索干糧,荔知看在兩個半大的弟弟meimei的份上,總是將不那么容易被動手腳的干糧讓給朱氏。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她從一開始的卯足了勁蠻拉木橇,到后來知道用什么角度和姿勢最省力氣,在風清麗日的時候,她不顧他人異樣目光,拉著謝蘭胥在附近遛彎散心。 在大多數時候,天空都飄著飛揚的雪花。越是山嶺,越是有厚厚的積雪,一腳下去雪可漫過流人的膝蓋。這種時候,她和謝蘭胥只能留在車上。 盡管木格窗擋住了寒風,雪花依然可以從錦簾的縫隙里飄進。 車廂內的氣溫比車外好不了多少,但她穿上了謝蘭胥的大氅,在她冷得沖手心哈氣的時候,謝蘭胥會給她一個拳頭大的銅手爐,里面裝有仍有余溫的灰燼。 每到夜幕落下,車外的流人都不敢放心閉眼。隊伍中時常發生為一件破衣服,一口餿饅頭打得你死我活的事。 在生存面前,人和野獸無異。 能夠留在車上的荔知已經比旁人好上太多。 流人隊伍的規模每個月都在縮小,有半路病死的,也有抵達目的地離開隊伍的。 壓抑和寂寥的空氣沉甸甸壓在流人上方,直到積雪消融,天氣回暖,情況才逐漸好轉。 三月初,陰沉許久的天空終于放晴。 荔知軟磨硬泡下哄出謝蘭胥到馬車外透透氣。她拖著木橇,帶著謝蘭胥在營地附近轉悠。甄迢和其他役人已經習慣這個顯眼的組合,只要不是離得太遠,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傍晚的夕陽帶著火焰的余溫,像條橘紅色的毛毯,將兩人親密裹在一起。 荔知摘下野花,獻寶似地拿到謝蘭胥面前,一雙眼睛笑成月牙彎彎。 “殿下你看,路邊的野花都開了——” 謝蘭胥對野花不感興趣,但還是給足面子“嗯”了一聲。 一邊拉著謝蘭胥轉悠,荔知一邊收集可以吃的野菜。 她把收集到的野菜放進一個破衣服改制的布口袋里,然后趁無人注意的時候,利用煎藥的機會,偷偷煮成野菜羹。 兩人就靠東拼西湊度過冬天。 同樣的艱辛,相互依靠著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殿下,你看那是什么”荔知忽然停下腳步,手指指向一棵樹下。 她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餓出了幻覺。 謝蘭胥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見了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小傘。 “蘑菇?!敝x蘭胥說。 荔知拉著謝蘭胥靠近大樹,蹲在跟前瞪大眼睛觀察。 這些蘑菇有高有矮,有淺白的有淡黃的,傘面也有大有小。荔知試圖從中找到她在餐桌上見過的種類,但要么就是完全不同,要么就是有些相似,荔知拿不準其中到底有沒有可以食用的蘑菇。 為了穩妥,不吃最好。 荔知的理智還在,可她想起鮮美的蘑菇湯,還是不免心里癢癢。 “殿下怎么說”荔知轉頭看向木橇上的謝蘭胥。 謝蘭胥皺眉:“我寧愿吃野菜羹?!?/br> “也是?!?/br> 荔知決定聽謝蘭胥的,拉著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樹下的蘑菇林。 可惜……她看了那么多雜書,怎么沒一本教怎么認毒蘑菇的呢! 荔知懊悔不已,回了馬車依然時不時想起那片肥美的蘑菇。 夕陽完全墜落后,月亮爬上了天空。 流人們三三兩兩前去林中小解,荔知趴在窗戶上看,猜測有沒有人發現那片蘑菇林。沒過多久,林中傳來驚喜的呼聲,蘑菇二字讓周圍的流人一窩蜂地跑了過去。 荔知回頭看向謝蘭胥: “殿下,有人發現蘑菇林了?!?/br> 謝蘭胥靠在車壁上,手拿一卷手抄本,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殿下在看什么”荔知湊了過去。 她翻開書的正面,看見手寫的道德經三個字。 荔知立馬松開書頁,仿佛是什么洪水猛獸。謝蘭胥一眼就看出緣由,瞥她一眼道: “不愛看” 荔知苦著臉。 謝蘭胥輕輕笑了一聲:“我也不愛看?!?/br> “那你還看”荔知問。 “打發時間?!敝x蘭胥說,“反正沒事可做?!?/br> 荔知心道她便是無事可做也不會去看這種催人入睡的書。 她趴在木格窗上,繼續百無聊賴地發呆。 不一會,林中陸續有人跑出,手里或多或少抓著一把蘑菇。荔知還看見了荔家人,鄭氏和荔晉之慌慌忙忙地從林中走出,胸口鼓鼓囊囊,隱約有蘑菇的身影。王氏和荔惠直也是一手一把蘑菇,荔惠直興奮不已,小臉上滿是笑容。 荔知本想在王氏經過馬車時提醒她蘑菇有毒的可能性,王氏卻在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將兩手的蘑菇藏在身后,繞路快步走過了馬車。 “他們不會聽你的?!敝x蘭胥說。 荔知何嘗又不知道呢 饑餓的人不會因為幾句沒有依據的猜測就舍棄到手的美味。 不多時,鍋爐架起來了。 流人們從沒這么團結過,有鍋的獻鍋,有鹽的獻鹽,有菇的獻菇,所有人都圍在小小的鍋爐前,不停咽著口水。 馬車里的荔知聞到若有若無的蘑菇湯香味,肚子發出響亮的叫聲。 她尷尬地回頭望了眼謝蘭胥,后者不動如山,頭也不抬。 荔知好奇他在蘑菇湯面前也不為所動,開口道: “殿下” 謝蘭胥“嗯”了一聲。 “你不餓嗎” 謝蘭胥沒有回答餓還是不餓,他只是輕描淡寫道: “習慣了?!?/br> 同樣是流放多少天就餓了多少天的荔知,絲毫沒有覺得餓習慣了。 如果大家都吃不上東西還好,如果有人吃起好東西——比如現在的蘑菇湯,她就餓得肚里癢癢,像是有只手不停抓來抓去。 “我的廚藝很好,”荔知說,“等到了鳴月塔,殿下一定要試試我的手藝?!?/br> 謝蘭胥又“嗯”了一聲。 “殿下,我們走了有一半的路程嗎”荔知又問。 “不知道?!?/br> “甄迢一定知道,殿下可以問——” 道德經蓋住荔知的視野,也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 “安靜,節省體力?!?/br> 多說兩個字能費什么體力 荔知撇了撇嘴,倍感無趣地繼續觀看車外的熱鬧景象。 一鍋蘑菇湯,讓死氣沉沉的流人們都活了過來。許久未見的笑容出現在人們身上。有文人受到取笑,因為他在喝蘑菇湯前忍不住有感而發吟了一首蘑菇詩;有人連喝兩碗熱湯還不夠,拿著空碗向鍋前的人賠笑想要再盛一碗。 有人喝了個水飽,倚靠著樹干,對著明月唱起思鄉的歌謠。役人罕見地沒有阻擋,反而跟著歌聲踩起拍子。 在悠揚的歌聲之中,不少人都低頭抹起眼淚。 荔知也被勾起思鄉之情,低聲哼唱起來。 京都,那個她和雙生姊妹一起長大,儲存著她們所有回憶的地方。 “你想家了” 這是謝蘭胥今日第一次主動向她遞話。 荔知情緒低沉,點了點頭。 謝蘭胥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但他看了荔知片刻,說: “會回去的?!?/br> 荔知笑了。 “我信殿下?!?/br> 月光皎潔,夜色靜謐。 流人們露出難得的笑容。 一鍋蘑菇湯,讓人們回到過去無憂的時候。 荔知望著天上的圓月,不知不覺墜入夢鄉。這是她自流放后睡得最沉的一次。夢鄉中,她見到了久未入夢的雙生姊妹。 她含笑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