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偏執丞相和離后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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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眸光一軟,也向她搖了搖頭。 沒說一個字,卻勝似千言萬語。姜知意心里酸澀到了極點,為什么,他肯為念兒做這么多,他為什么要騙她? 沈澄不笑了。他也了解沈浮,那是個瘋子,做事從來不計代價,逼急了他,真會弄瞎自己,拖他去死。凜凜生出寒意,又不肯甘心:“為了弄死我,值得嗎?” 沈浮淡淡看他一眼:“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這么個東西,還不值得我費心?!?/br> 目光里沒有愛恨,甚至連不屑都沒有多少,就像看螻蟻,微不足道的蟲豸。沈澄熱血上涌,眼皮的傷疤凸出來,丑陋可怖。他憑什么瞧不上他?他當年差點弄死他,他憑什么這么瞧不上他! 沈浮轉向謝勿疑:“弟毆兄致失明,判絞刑,但無血緣者毆斗致人失明,判兩年以下□□,準贖。岐王殿下,我應當沒有說錯吧?” 謝勿疑點點頭:“沒錯?!?/br> 弟毆兄致失明,無血緣者毆斗致失明。沈澄模糊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沈義真也猜到了,恨恨咬著牙。 沈浮轉向他:“搶孩子,還是保沈澄,你自己選?!?/br> “我手里的東西或許不能致你于死地,但沈澄一定會死?!?/br> “與我斷絕父子關系,將我從家譜族譜除名,從此我與沈澄再無血緣,即便我去告發,沈澄也不會是死罪?!?/br> 他說的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姜知意怔怔聽著。 斷絕父子關系,沈義真就再不能以倫理孝道壓著他,就再不能以祖父的名義來搶奪念兒。 可斷絕父子關系,本身就是不孝忤逆,即便沈義真不告官,亦是沈浮極大的污點,他從此再沒有仕途可言,甚至在京城中,在高門士族中,從此再無立足之地。 沈浮還在說:“驅逐我,保你心愛的兒子平安,沈義真,這筆生意很劃算?!?/br> 屋里安靜到了極點,沈義真遲遲下不定決心,許久,門外有極輕的腳步聲,謝勿疑負手向廊下走了幾步。 沈義真猛然回過神來:“好!從今日起,我與你恩斷義絕!” “好?!鄙蚋↑c頭,“我即刻召集族老,從家譜族譜中除名?!?/br> 他走出幾步,又回過頭:“意意?!?/br> 姜知意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模糊的視線中他向她走近,低了頭,擦去她眼角的淚:“別哭?!?/br> “再沒有人能搶走念兒,他是你的,他姓姜?!?/br> “他是你一個人的?!?/br> 作者有話說: 完結倒計時,再有三四章吧 第111章 入夜時起了風, 姜知意守在窗前,焦急地等著消息。 父親的,哥哥的, 還有沈浮的。 風越來越大, 刮得窗戶簌簌作響,燭焰被縫隙里透進來的冷氣惹得搖搖晃晃沒個停時, 姜知意攏緊了領口, 心里七上八下。 父親早上走后就沒了消息,打發人去問,只說還在問話,究竟什么時候能出結果,誰也說不清。 而哥哥, 在突然得知已經打入死之前, 沈浮每次提起, 都道一切安好, 沈浮騙了她,可沈浮, 又能為了念兒完完全全歸屬于她, 不惜背負忤逆重罪,斷絕仕途前程, 甚至還允諾讓念兒姓姜。 除非是低人一等的贅婿,否則從不曾有兒子隨母姓的先例,一旦消息傳開,他又不知要遭受多少嘲諷,多少攻訐。 姜知意想不通, 他既能為她, 為念兒做到如此地步, 為什么在父親和哥哥的事情上又如此欺她騙她?即便是要公事公辦,可他素來敏銳,又怎能不知道父親和哥哥忠心耿耿,絕不會因為所謂的身世背叛國家? 風從窗縫里漏進來,寒意徹骨,姜知意攏緊領口,無聲地嘆一口氣。沈氏一族至今還在商議沈浮出族之事,他是這些年里沈氏最出色的子弟,那些族老為了家族繁盛,必是不肯放他離開,但他一向老于謀算,既然能早早套出沈澄的話,早早尋好了見證,那么他這次必定是早有預謀,志在必得。 他會與沈氏斷絕關系的,念兒從此與沈氏再無瓜葛,她也再不用怕沈義真來搶,可他呢?他今后,要如何立足? 嗚,風聲突然放到最大,姜知意回頭,外間的門開了,林凝圍著風帽斗篷走了進來。 幾片綠色隨著大風卷進來,是紫藤的葉子,才剛剛抽出嫩芽,就被狂風摧折,姜知意恍然想起前日與沈浮告別時,他清癯的背形走過紫藤花架,掩映在薄薄的綠意中,那時候她半是歡喜半是忐忑地望著,期盼著下次見面。 短短兩天,心境全都變了,如今想起他,半是疑惑半是苦澀。 林凝取下風帽:“你舅舅家里剛剛捎了消息過來,你父親的案子已經由郭相接手,不是那個湯鉞了?!?/br> 右相郭中則一向有清正的名聲,交給他辦,按理說比交給湯鉞強,但郭中則又是沈浮舉薦至相位。姜知意不知是喜是憂,彎腰撿起那幾片葉子:“哥哥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林凝嘆氣,“你舅舅去刑部查過,這些日子并沒有判過斬立決,那么總要等到秋后,還有大半年時間,總有轉機。只可恨一直見不到人,什么情況都不清楚?!?/br> 家里幾次請求探監都被拒絕,如今連姜云滄關在哪里都不知道,姜知意思忖著:“不行我明天求見太后,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br> “算了,太后雖然待你親厚,但朝廷的事不好去求她。這天氣說不定還要下雨下雪,你別跑了,”林凝捏了捏她的衣服,“我明天再去你幾個姨丈家里打聽打聽,你在家看著念兒,記得多添些衣服,給念兒也穿厚點,別凍著了?!?/br> 手指蹭到她的手腕,微微有些涼,是從外頭帶進來的風雨氣息,姜知意心里一動。這樣親密的舉止她們母女間從前極少有,這大半年里相依為命,不知不覺一天比一天親厚起來,忍不住靠向林凝肩頭,低聲道:“阿娘?!?/br> 林凝稍有點不自在,猶豫了一下才摟住她的肩:“怎么了?” 姜知意試探著,窩進她懷里,就像很小的時候,無憂無慮地向母親尋求庇護一樣:“你說念兒的事,能辦下來嗎?” 她既擔心事情辦成,沈浮從此再無立足之地,又擔心事情辦不成,沈家還會再來強奪念兒,心里矛盾到了極點。林凝摟著她,理了理她額上的碎發:“能?!?/br> 姜知意也覺得能。沈浮既然出手,就絕不會丟給她一個爛攤子,然而他呢?他以后,會怎么樣?心酸著,猶豫著:“沈家有消息了嗎?” 林凝不覺又嘆了一口氣:“還沒有,一直在開祠堂商議,看樣子至少要到明天才有準信兒?!?/br> 已經過去四五個時辰了,出族一事比預料更難,他所選的,是從未有人走過的艱難的路。姜知意沉默著,那么為何,他又那樣騙她? 林凝撫著女兒柔滑的頭發,欲言又止。取血、出族,沈浮連性命和前途都肯為女兒舍去,沒道理又針對姜云滄,為著不知真偽的身世將他判死,其中會不會有什么內情?“意意?!?/br> 姜知意回過神來:“嗯?” 林凝想說當初取血的事,想說沈浮也許有苦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沈浮再三再四懇求,只要她瞞住,別讓姜知意因此不安,此時也只能勸道:“你早些睡吧,明天起來應該就有信兒了?!?/br> 姜知意點點頭,淡淡的期待。等明天,到明天,也許一切都有轉機。 半夜里零零星星落起了雪,到天亮時還沒停,打春以后天氣暖,雪粒子落地就化,從檐下到庭院,淋淋漓漓到處都是水跡。林凝一大早就出門去了,姜知意獨自在家守著念兒,憂心忡忡等到中午近前,黃紀彥來了。 他帶來了沈家的消息:“家譜族譜都除名了,阿姐放心吧,從今往后念兒跟沈家再沒有半點瓜葛?!?/br> 姜知意心里砰砰直跳,說不清是歡喜多些,還是憂慮多些,許久才問道:“那,沈浮呢?” 黃紀彥看著她,心沉下去。他猜到她會問,所以托了禁衛軍里的朋友打聽,但他多么希望她不會問:“今天上朝時許多人彈劾他不孝忤逆,逼著陛下處置他,一直吵到現在還沒散朝?!?/br> 姜知意抱著念兒,沒有說話。她知道沈浮,他一向不結黨不營私,遇事從不講情面,朝中暗自盼他倒臺的應該不在少數,抓到這樣的把柄,又豈能不趁機攻擊他。 如果彈劾成功,相位必定是保不住的,只怕還要一擼到底,手段狠辣的權臣倒臺后是什么下場,前朝本朝都有許多例子,他……姜知意緊緊抱著念兒。 他是為了念兒,為了讓念兒完完全全屬于她,他知道她愛這個孩子,他在贖罪,贖當初要殺死念兒的罪過。姜知意難過到了極點,當初她不懂他為何那么絕情,如今又知他亦可如此深情,為什么時光不能倒流,發生過的事不能重來,為什么她與他,會走到這一步? “阿姐?!秉S紀彥低低喚了一聲。 聲音太低,她并沒有聽見,只是臉頰貼著念兒的小臉,蒙著水汽的眸子怔怔地出著神。她在想沈浮。她甚至在為沈浮擔憂難過。明明他離開時她那樣與沈浮決裂,可等他回來時,一切都變了。 黃紀彥心里空落落的,他離開,是為了有資格親近她,如今他有資格了,她卻走得更遠了。 來來往往,起起落落,他明明一直在她身邊,卻從不曾有機會靠近過她。 黃紀彥沒再做聲,抬眼看著窗外,雪粒子越下越急,漸漸變成雪片、雪花,春天里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直到深夜也不曾停。 第三天時,彈劾出了結果,沈浮罷相。 忤逆乃是重罪,況且又是百官之首的左相,言官們辯了整整一天,只要將沈浮以不孝之罪處以絞刑,到最后謝洹發了話,命沈浮禁足在家,等待后續處置。 清查姜家父子同黨的事情也出了結果,凡是與姜家父子走得近的都受了牽連,罷職降職比比皆是,就連京師大營和禁軍中也多有將帥因此罷職,新舊交替,不少世家子弟得了機會出頭,其中又以顧太后一族獲利最多,顧氏子弟一日之內在禁軍任職的就有四五個。 可朝中的動蕩卻并未停止。從金仲延家里搜到許多書信,顯示這些年來金仲延一直奉皇帝之命監視謝勿疑,還在岐王府安插了許多心腹,金仲延帶著坨坨人進犯易安時,這些心腹里應外合,傷了王府許多人命。 安排金仲延到易安監視的是先帝,后來接手此事的,是謝洹。 甚至謝勿疑唯一的嫡子送到盛京后突然暴斃,也有先帝和謝洹的手筆。 消息傳開,朝野震驚。 謝勿疑新近獲勝,聲望正是最高的時候,金仲延又是千夫所指的叛國賊,用一個叛國賊殘害賢王,便是鄉野百姓也覺得匪夷所思,清流們日夜進諫,甚至要求謝洹下罪己詔,向天下謝罪。 清平侯府早早就閉門謝客,遠離外面的動蕩。春雪斷斷續續又下了兩天才停,風還在刮著,檐上積雪被吹下幾點,慢悠悠地落在雪氅上,姜知意輕輕撣掉。 天又黑了,算算也不過剛到酉時,倒春寒的天氣,可真是冷呀。 攏緊了雪氅正要回房,在蒼灰的暮色中,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形匆匆向里走來。 穿著仆從的青衣,低著頭包著仆從們的黑頭巾,然而那步態,那身形如此熟悉,姜知意不覺站住了。 男人越走越近,在紫藤花架前停步,微微抬頭看她一眼。檐下的燈籠投下不甚明亮的暖光,照出他清瘦的臉。 是沈浮。 他扮成仆人,悄悄來了。 姜知意在沒想清楚之前,飛快地跑了過去。 跑得太急,雪氅的衣角拂過花架,薄薄的積雪簌簌落下,手被他微涼的手握住,沈浮牽著她轉過花架,躲進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意意?!?/br> 暖中帶涼的氣息拂上來,混著他身上桑菊香囊的氣味:“我來看看你?!?/br> 第112章 夜風吹過紫藤花架, 落下零星的細雪,姜知意松開沈浮的手。 有無數話涌在心頭,到頭來只化成最蒼白的言語:“你還好嗎?” “我很好?!鄙蚋〉椭曇?。 昔日的丞相府如今已被重兵包圍, 那些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等著抓他的每一個破綻, 他原不該跑出來這一趟的,可不親眼見到她, 不親口告訴她, 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時間太緊,那些深藏的情意來不及細說,只能揀著最要緊的事情告訴她:“明天郭中則會讓帶人來取侯爺和你哥哥的東西,你請你兩個堂叔過來,當著郭相的面提一提過繼的事?!?/br> 當著郭中則的面提過繼的事, 而侯府此時, 正是跌入最谷底的時候。姜知意模糊明白了一點:“是要郭相做個證見?” 沈浮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彎, 藏著無盡的溫柔:“對?!?/br> 她真的是很聰敏, 他只這么提了一句她就明白了,不過也許, 是他們心意相通的緣故, 畢竟他們曾經做過整整兩年夫妻,那么多錯過錯待, 卻還能一起躲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躲在茫茫夜色中說著不能為第三人聽見的話。 他們真的是前生注定,緣分難解。 有風吹過,她雪氅邊緣的鋒毛微微顫動,她呼吸間氤氳出淡淡的白霧, 跟著風飄散開, 天冷得很。 沈浮連忙搓手, 又送在嘴邊呵著氣,待到手心暖了,這才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太冷了,本來應該進屋去說的,又怕被人瞧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