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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后 第82節

    第101章

    迷霧越來越濃, 越來越暗,像一堵通天徹地的墻,死死擋住回去的路, 沈浮用力撕扯著。

    他不能走, 他必須回去,她要他回去。

    手腳使不出力氣, 便用嘴, 用牙齒,用一切能用到的東西去撕去扯,云霧無形,剛撕開一個口子,立刻就又補上, 沈浮筋疲力盡, 咬著牙不肯放棄。

    他要回去, 她在等他, 無論如何他都要回去!

    到處都是濃霧,看不清天, 看不見地, 這個混沌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在死寂中拼命掙扎反抗, 怎么也不肯認命。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模糊的聲音打破沉寂:“大人動了,大人動了!”

    這聲音很近,仿佛就在濃霧背后,沈浮極力扒開, 向著聲音的來處飛跑過去。濃黑的霧漸漸變得稀薄, 他看見霧氣后透出亮光, 看見許多人影在晃,說話的聲音越發真切了:“大人又動了一下!”

    撕開最后一層霧氣,沈浮用力睜開眼睛。

    刺目的亮光突然照進來,眼前一片血紅,沈浮痙攣似的閉上眼。耳邊有笑聲有叫聲,紛亂的腳步聲來來回回走動著,沈浮聞到了血腥氣,聞到了nongnong的藥味兒,嘴里發著苦發著黏,那些恍如隔世的記憶一點點慢慢回來。

    她難產了,他取了很多血給她,她產后血崩,他又取了很多血,再后來,他陷進無邊無際的濃霧,困在那里,掙扎到現在才出來。

    沈浮慢慢睜開眼睛。仍舊覺得光線亮得刺目,想躲,渾身癱軟得沒有一絲力氣,連偏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但是很快,有人放下窗簾,將清晨的陽光擋在了外頭。

    是朱正,笑得滿臉都是皺紋,胡子一抖一抖的:“大人,您總算醒了!”

    “大人,大人,”龐泗擠到近前,一張笑臉瞬間放到極大,“整整十六天了,可嚇死我了!”

    “老天保佑,”胡成在抹眼淚,“真是老天保佑??!”

    十六天了。他居然,昏迷了整整十六天。沈浮想說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想起來,卻連手都抬不動,他現在,根本就是個廢人。

    “大人別急,”朱正叫著龐泗一左一右扶起他,解釋道,“睡了太久,肌rou骨頭都不對勁,需得緩一緩才行?!?/br>
    “大人喝點?!绷终暅惖浇?,手里端著一碗微黃的湯水。

    沈浮努力咽了幾口。似是山參雪蓮之類,微苦微澀中帶點回甘,喝下去從喉嚨到胃里一陣暖烘烘的,力氣似乎在一點點恢復。

    可還是太慢了,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沈浮焦躁到了極點。她怎么樣了?有沒有脫險?整整十六天了,誰能告訴他,她到底怎么樣?

    “大人放心,”林正聲模糊猜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夫人平安,從這些天的跡象看,體內的毒應當也已經解了?!?/br>
    很好,她平安了。嗚咽咽回喉嚨里,沈浮閉上眼睛,不肯讓人看見自己淚濕的眼。

    林正聲還在說:“夫人生了位小公子?!?/br>
    她生了,她有孩子了,他們有孩子了。

    沈浮睜開眼,瞪大了看著屋頂,讓熱熱的液體倒流回去。

    他沈浮,人人嫌棄沒人要的東西,如今竟然有孩子了。

    “夫人恢復得很好,前些天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小公子能吃能睡,比出生時長了一斤多,結實得很?!?/br>
    沈浮長長地吸著氣,仍舊止不住渾身顫抖。

    他有孩子了,他何德何能,竟然還能擁有這個孩子。他何德何能,竟然能遇見她,讓他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讓他親眼看見,親身遇見,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遇見她。

    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心臟腫脹著,喉嚨也是,沈浮緊緊閉著眼。

    病床前,朱正幾個不約而同轉開了臉。沈浮一向克制內斂,從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軟弱的情緒,如今這模樣,顯然是不想讓他們看見。

    龐泗咳一聲,岔開了話題:“對了大人,西州打了個大勝仗!坨坨這下全完了,十幾萬人讓咱們打了精光,真是痛快!前陣子姜將軍已經回來了,聽說姜侯也在回來的路上,他上回受的傷還沒好利索,陛下要他回來養身子。還有岐王,他也要回來,聽說這幾天就要到了?!?/br>
    紛亂的思緒勉強拉回到公事上,召謝勿疑回京是早就商議好的,沈浮并不奇怪,但他留意到,龐泗沒有提顧炎。難道顧炎沒回來?那么西州眼下,只有顧炎在?

    胡成接口說道:“這陣子侯府一天幾趟打發人來問大人的病,小的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虧得大人醒了?!?/br>
    侯府天天來問,是她在擔心她么?沈浮眼中流露出歡喜,緊跟著又擔心起來,她剛生完孩子解完毒,這陣子必定身體虛弱,怎么能讓她為他擔心?

    “是侯夫人讓問的,夫人還不知道這事?!敝煺忉尩?。

    沈浮松一口氣,心中不禁又生出酸苦。人可真是矛盾,明明寧愿一輩子瞞著不讓她知道,如今瞞住了,卻也是難過。

    朱正又道:“陛下也天天讓人來問,昨天是王總管親自來的,下官不敢讓他進來,只得扯謊說大人起了風疹容易傳人,不能見。王總管說陛下這兩天得了空可能會親自來探病……”

    話音未落,王琚飛跑進來:“壞了壞了,陛下親自來了!”

    緊跟著看見沈浮,大喜過望:“大人醒了,哎呀,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扶起沈浮,剛披上衣裳,謝洹已經走了進來:“浮光,你怎么樣了?”

    沈浮努力許久,終于能發出聲音:“臣,好?!?/br>
    短短兩個字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沈浮靠在床頭大口喘著氣,只覺得恍如隔世。從前覺得理所應當的事,說話行動等等,此時竟然比登天還難,他這個模樣,無論如何決不能夠見她,不能讓她擔心。

    謝洹驚訝極了,十幾天不見,他竟然病成這樣了?原本還想商議商議國事,此時全部打消,只安慰道:“你安心養病吧,近來諸事順遂,你不用擔心?!?/br>
    眼見他說話都艱難,謝洹也不好多停留,又說了幾句便起駕回宮,越想越覺得奇怪,上報的明明是風寒,怎么瞧這模樣,倒像是半條命都沒了?

    姜云滄當天晚些時候從謝洹口中得知此事,連忙趕回去告訴姜知意:“沈浮先得了風寒,后面起了疹子,如今還在養病,不過你放心,今天陛下親身去看過他,還說了幾句話,沒什么大事?!?/br>
    眼見她正晃著搖籃的手不由自主停住,臉上亦喜亦悲,姜云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以他的本意,是絕不會理會沈浮的死活,但她日夜懸心,他不忍拂她的意思,所以才幫著打聽,可誰能告訴他,明明離京之前她理都不理沈浮,短短兩個月里,怎么就變了呢?

    哇一聲,卻是孩子醒了,姜知意連忙抱起來哄著:“乖,不哭了,都好了,都好了?!?/br>
    懸了十幾天的心總算放下。這陣子夜夜亂夢,每每都是沈浮,姜知意想過無數可能,越想越覺得不好,如今得了確切的消息,心里頓時輕快了一大截。

    他一向謹慎,起了疹子必是怕傳染給她和孩子,不露面也在情理中,如今既然已經見了謝洹,應該就快好了。

    孩子還在哭,姜知意摸了摸,卻是尿了,正要喚乳娘時,姜云滄接了過來:“我來?!?/br>
    他解開孩子的小衣服,撤下舊尿布,換上新的,他近來每天都做,熟練得很,前后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絲毫不曾凍著孩子,姜知意嘆氣:“哥,都說了你以后別弄了嘛?!?/br>
    他是上陣殺敵的將軍,如今天天圍著孩子喂奶換尿布的忙,姜知意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我弄慣了,不妨事?!苯茰娼o孩子綁好衣帶,抱在懷里輕輕晃著哄著,“意意,這一仗打完,至少一兩年內西邊不會再有戰事,我想著以后就留在京里,好好照顧你和孩子?!?/br>
    他想她必定是因為孩子的緣故,才對沈浮改了態度吧?她是不是怕孩子沒有父親,沒人照顧呢?如今他留下,她有了依靠,自然就不會再惦念那個薄情寡義的人。

    “留京也好,不過阿爹要回來養傷,”姜知意看他臂彎里穩穩托住孩子,他身材高大,襯得孩子越發小了,“你們都不在的話,會不會不太妥當?”

    姜云滄沉吟著沒說話。姜遂的腿傷是出城救顧炎時留下的,傷得雖然不重,但接下來大半個月一直在野外躲藏,沒及時醫治,那陣子天又極冷,所以恢復得不太好,謝洹早發了話讓他在京中多留一陣子,眼下西州只有顧炎在,他在最后一戰時受了傷,胳膊打著夾板不方便長途跋涉,趁勢便留下守城。

    顧炎實在是差了點意思,但坨坨元氣大傷,應當也沒能力生事。姜云滄思忖著:“坨坨應該打不起來?!?/br>
    “要么等阿爹回來了,你們再商量商量?”姜知意道。

    “好,等父親回來?!苯茰媛冻鲂θ?。在西州時軍情緊急,他沒機會把心事告訴姜遂,等父親回來,他就去說,“等父親回來?!?/br>
    到那時候,他就能說出一切,就能光明正大在她身邊,守護她。

    第四天時,謝勿疑奉詔回京,車隊中帶了金仲延的尸體,盛京百姓夾道十幾里,歡呼迎接討殺叛賊的賢王入城。

    第五天時姜遂返京,謝洹率領文武百官出城去迎,體貼他腿傷未愈,將賜宴之事暫且推后,親自送他回府。

    姜知意月子里不能出門,守在家里等著消息,聽見伴隨御駕的鼓樂聲越來越近,心跳不由得快到了極點。沈浮會不會跟著一起來?

    第102章

    姜知意緊張地等著。

    鼓樂聲在大門前停住, 那里離內宅還有一段距離,眼下什么動靜也聽不見。謝洹早命人傳過口諭,體恤她身體不便, 免了她出迎見駕等事, 此時她守在窗前,又是盼著姜遂, 又是念著沈浮, 滿心的焦急惦念,恨不能親身出去看看。

    上次見到父親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初二回娘家時陪了父親一個多時辰,臨走時出城相送又說了幾句話,算起來她在父親面前盡孝的時間真是少得可憐, 這次回來, 無論如何都要多陪陪父親。

    而沈浮。都說他只是風寒, 并不嚴重, 可沒有親眼見到之前,姜知意還是有點怕。那夜的夢太古怪, 她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是想告訴她什么, 跟沈浮有關的事。

    總要親眼看見他沒事,才行。

    “進門了進門了, 陛下親自挽著侯爺進來的,別提多風光了!”小善早去前面打探了消息,笑嘻嘻地跑回來稟報,“侯爺氣色挺好,容光煥發的, 腿上的傷看不大出來, 黃小將軍也跟著呢, 穿著將軍服色,可威武啦!”

    姜知意松一口氣,看來父親的傷正在好轉,再將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聽見小善又道:“二老爺也來了,剛才跟著往正堂吃茶去了?!?/br>
    二堂叔姜遼平時不怎么往家里走動,這次來大概是為了賀喜。姜知意點點頭,有心想問問沈浮,又問不出口,猶豫時輕羅早看出來了,忙向小善遞了個眼色,小善反應過來:“姑……相爺沒來?!?/br>
    沒來呀。姜知意沒做聲,轉頭看向窗外。

    內院的圍墻很高,擋住了視線,也擋住了外院的動靜,既說是百官相迎,沒道理缺了左相,除非沈浮依舊病得很重,無法前往。

    她是了解他的,那兩年里無論寒暑病痛,他從不肯告假,如今卻一連二十幾天不露面,他的病,絕對比她知道的重得多。

    到底是什么???

    惶恐不安的情緒慢慢又浮上來,姜知意默默看著窗外,下人們來來往往,都是往前面去伺候的,唯獨陳mama逆著方向,飛快地往院里來,啪,簾子挑起,陳mama一只腳還在外面,已經急急吩咐道:“輕羅,帶上人你們全都出去!”

    輕羅嚇了一跳,連忙帶著丫頭們全都退了出去,連門也掩上了,陳mama反手插了門栓,扶著姜知意到里間坐下,定了定神:“姑娘,前頭出了點事,夫人讓我告訴姑娘不要慌不要怕,一切有侯爺和夫人?!?/br>
    姜知意心里砰砰亂跳起來,從不曾見陳mama如此鄭重,出了什么事,難道是沈???“出了什么事?”

    “小侯爺的事?!标恗ama道。

    姜知意大出意外。萬沒想到竟然是姜云滄,忙忙地追問:“哥哥怎么了?”

    陳mama咬著牙:“先有個御史彈劾小侯爺,后面二老爺又跳出來……早就知道二老爺不安分,果然!有什么事自家人不說,專門挑著陛下在的時候去告發,根本不安好心!”

    姜知意越聽越覺得疑惑:“二叔說什么了,跟哥哥什么關系?”

    “小侯爺的身世,”陳mama猶豫著,“二老爺不知怎的查出來了?!?/br>
    姜知意愣住了。哥哥的身世,什么意思?

    侯府正堂中。

    侍御史湯鉞昂然站著,說得義正詞嚴:“……姜云滄此次殺降無數,其暴行令人發指!我大雍朝一向以仁厚治軍,厚待降兵降將,可姜云滄一個不收,全都殺了!那些棄暗投明的坨坨人原本都能為我所用,結果全成了他刀下冤魂,如此濫殺,天將不佑,臣乞請陛下嚴懲姜云滄,以儆效尤!”

    謝洹神色淡淡的沒說話,這事姜云滄早向他報過,他也默許,湯鉞挑在姜遂凱旋的時候當著他的面發難,謝洹并不樂見。

    姜遂也沒說話,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的笑意端正坐著,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見他們如此,便都不panpan做聲,寂靜中唯聽姜云滄一聲冷笑:“你也說了,我不曾受他們的降,既不曾受降,又何來殺降一說?”

    “你!”湯鉞被他問住了,越發來氣,“他們本來都是要降的!”

    “你活了這么大,可曾見過一個坨坨人為我所用?”姜云滄冷冷的,“坨坨降了又反的,有多少?”

    這句問到了要害,坨坨素來jian頑,就算逼到絕處降了,只要找到機會一定會反,這些年里雍朝已經吃過無數次虧。湯鉞頓了下,還是不服:“你不試,焉知他們不是真心要降?”

    “呵,”姜云滄冷笑,“試一次就是我麾下兄弟無數條性命,湯御史說的這么好聽,要么下次你去試試?”

    上次彈劾他便是湯鉞領頭,這次又是,湯鉞事事學沈浮,難保不是得了沈浮授意。姜云滄心中鄙夷:“我千里突襲,沒衣沒糧沒補給,但凡上陣殺過敵的,就知道這種情況下決不能受降,湯御史不如在軍中待上幾年,再來跟我說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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