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山河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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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以安迷離的眼神漸漸轉為清明,他黝黑的瞳仁盯著我,半晌,自嘲一笑。 「我就知道?!顾麛n好衣襟,坐起,眼神清明,「溫仕寧,這是最后一次。你不要我,我便不糾纏了?!?/br> 第10章 今夜星星很亮,我一路走回府中,中途磕絆過好幾次。 語寧房中的燈還亮著,聽見聲音開門出來,恰好接住踉蹌的我,彎腰給我拍袍子上的灰,「你摔河溝里了?」 我搖搖頭,笑呵呵道:「喝花酒去了,也摔過幾次?!?/br> 語寧神情復雜,「靳大人也在?」 我點點頭,靠在語寧肩膀,「在,他很喜歡女人?!?/br> 語寧摸不著頭腦,「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不該喜歡女人嗎?」 我攬著她,笑笑,「是啊,該喜歡的?!?/br> 語寧吃力地架著我,念叨:「瘋了不成,以往滴酒不沾,自他來,你是日日沾酒?!?/br> 這一夜,因酒意上頭,我早早睡下。 待天亮,照舊去演武場習武。 一路走來,不少人看我的目光透著怪異。 語寧打聽一圈,回來時氣得臉都紅了,「哥,他們編排你!」 我目不斜視,執起長槍,「好?!?/br> 「好?」 「嘴長在他們身上,我管不著?!?/br> 不用打聽也猜得到,無非是我跟靳以安不清不楚,丟了北關的臉。 「所以你倆到底怎么回事?」語寧揪住我的袖子,壓低聲音,「你真的跟他……」 「語寧?!刮疑跎龠@般鄭重地同語寧說話,「咱家這一輩,只有我了,我不能倒。便是有什么……」 說一半,我嘆了口氣,「要打仗了,心思都收一收。若是誰皮癢,不必留情?!?/br> 以我在軍中的威望,還不至于被子虛烏有的謠言壓得翻不了身。 日子一晃就到了臘月底。 靳以安那邊靜悄悄的,戰況愈加膠著。 你來我往打了半個月,雙方的主將交手不下十次,次次見血。 這日我騎馬回府,撞見正要出門的靳以安。 他瞥了眼我被鮮血染紅的肩胛骨,動了動嘴唇,最后也沒說什么,移開目光,大步離去。 府中老奴忙出來牽馬,我落地之后,擦了把冷汗,「預備熱水,此事不要告知二小姐和父親?!?/br> 傷口尚未養好,今日吃了敵方將領一戟,頓時崩裂開來。如今略微一動,便鉆心地疼。 以防軍營里的人看見,我這才深夜騎馬回府,運氣不好,被靳以安撞個正著。 我背對窗口,坐在炭火旁,褪下外衣。 血液早已干涸,粘在血rou上,只能咬著牙硬生生扯開。 我扯了幾寸,便伏在膝頭,喘幾口氣,熬過令人崩潰的銳痛。 驀地,房間被人推開,我尚不及拉上衣服,靳以安便夾著一股冷風闊步而入。 「你……」 靳以安面容陰沉,大掌攥住我提衣領的胳膊。 我爭不過他,只能耳根guntang,仿佛受刑,被迫將遍布傷口的外表盡數展露在他面前。 「別看?!?/br> 我疼得聲音嘶啞,眼眶都紅了。 靳以安非但不聽,反而將我的手捆在一起,在身后一通忙活,最后坐在我斜后方,語氣冰冷:「咬牙忍著?!?/br> 說完,他不知將什么敷在我傷口和衣服粘連的地方,冰涼的藥香令我稍稍松緩了心神,隨后,衣服被他慢慢扯下,露出的傷口觸目驚心。 「女子和男子之間,本就存在差別?!菇园猜暰€冷淡,「我不想看你繼續這樣?!?/br> 我感受著他指腹沾染藥液,涂抹在我的傷口上,輕柔疼惜,心中泛起一絲柔軟的甜。 「北關必須是溫家的。如果我放棄,那些人會親手將我們踩入谷底?!?/br> 「這就是你選他的原因?」 靳以安動作不停。 「他?」 「你喜歡的人,能幫你建功立業的男人?!?/br> 我默默攥緊了衣袍,沒有說話。 「其實我很好奇,他到底有何過人之處?!菇园矝]打算饒過我。 我深吸一口氣,「你很好,不用跟別人比?!?/br> 靳以安自嘲一笑,「我不會打仗,眼睜睜看著你一個姑娘沖鋒陷陣,傷痕累累。戰場刀劍無眼,我卻不能護你左右。這也叫好?」 我敲敲一旁的盔甲,笑了笑,「可是這戰甲,甚好?!?/br> 比起入冬前偷工減料的東西,好了不知多少倍,若非靳以安從中斡旋奔走,傷亡會十分慘重。 靳以安說:「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我見不到你,便讓他們好好活著,替我保護你?!?/br> 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墻上兩道重疊的身影。 在這看不到頭的日子里,似乎,也并沒有那樣難熬。 「我過不久就要回去了?!菇园餐蝗怀雎?,「有些事情,你做不來,只能我做?!?/br> 我知道他要回京彈劾北地的官。 只是這份得罪人的差事,為何會落在靳以安頭上。 靳以安替我細細卷好衣裳,「我用三年的時間,為你掃平障礙,不枉我喜歡你一場。祝你……早日封狼居胥,功成名就?!?/br> 他的眼神,隱忍而炙熱,最終,歸于平寂。 在這一刻,他徹底放下了。 第11章 靳以安離開后,我枯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天明之時,自南方八百里加急來信一封。 展信一看,圣上密旨:封爾鎮北侯,一月為期,平北蠻,予丹書鐵券一張,可便宜行事,三洲兵馬,皆可調動。 聽聞數月前,東邊的戰事逐漸頻繁,如今黎朝八方受敵,一場勝仗迫在眉睫。 北關,便是圣上殺雞儆猴的第一場戲。 我手指在「丹書鐵券」上劃了幾圈,久久沒動。 圣上肯下血本,封王侯,賜免死金牌,甚至予了三洲兵馬權,便是將他的后背交給我。 背水一戰。 只準贏,不準敗。 可要蕩平北蠻,并非信手拈來之事,此去,是九死一生。 容不得我猶豫,天光破曉,我重新戴好戰甲,鎖上小門。 在回身時,撞見石竹在門口,等了我許久,肩上布滿露水。 「溫小將軍?!怪袷Ь醋饕?,「竹石有些話,不得不講?!?/br> 我停住腳步,靜等下文。 他看了我一眼,最終沒忍住,「我家爺,明明有更好的去處,卻為了您攬下這個破爛活。如今明儀王府承受甚多流言蜚語,將軍一句謝語都沒有可以,但求不要折磨我主子?!?/br> 原來如此。 「抱歉,我從來不知道……」 「他不說,您自然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好女兒待嫁,入不了我主子的眼,偏跑北關來求溫家女。將軍若還有良心……」 我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越跳越快。 遠方驀地傳來戰鼓,北蠻動手了。 我仰望北方,彎月未沉,卻已日出東方。 一種莫名的沖動在胸口積蓄,撕破裂口,噴涌而出。 「竹石,有句話,我只能跟你講?!刮抑敝蓖?,「這次,我上戰場,也許就回不來了,若你家主子不肯另娶,便請你告訴他,我愛慕之人,只有他一個。我以命濟天下,只為全他余生安穩,兒孫繞膝。溫仕寧緣淺福薄,死人一個,忘了便忘了吧?!?/br> 說完,我繞過一臉震驚的竹石,出門上馬。 遠處的號角一聲催過一聲,天上開始下雪了。 我最后看了眼破敗的院落,馬鞭甩出清脆的響,向著北方暗沉沉的天地奔去。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