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 第225節
副手追問幾句,被繞暈了。 雷東川擺擺手,道:“這事不怪你,主要是我們家情況特殊,比較復雜?!?/br> 副手跟著點頭,他瞧瞧看了病房里一眼,看到那個明顯比他們當地女人纖細許多的身影,帶了些不贊成道:“不管怎么樣,這樣的季節都不該讓一個女人獨自來飲馬城,路上暴風雪太大,要是沒遇上我們,很危險?!?/br> 雷東川道:“其實我姨不是第一次來了,她來這里找人?!?/br> “找誰?” “她丈夫?!?/br> 副手臉色憋的通紅,過了好一會才認真道:“郎卡有失散的家人,他很重視他們?!?/br> 雷東川這回聽懂了,他也不樂意了:“你這話說的,我們也有家里人啊,我董姨這次來就是為了找人的,我弟你也瞧見了,那么大一個小伙子,又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人家自己有爹?!?/br> 副手一臉八卦,想問又不敢問,不止是他,連周圍的人也都是一副吃瓜的表情。他們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一個大八卦,他們老大,大概可能是喜歡上別人的老婆了??! 雷東川心里帶了點火氣,問道:“我聽說郎卡先生資助了很多年輕人?有些收養久了,也和家人沒什么兩樣吧,這次我們行程有些緊,如果方便的話,還是讓他的家人來照顧的好,我們畢竟是外人,不太方便?!?/br> 副手強撐著鎮定表情,點頭道:“對?!?/br> 兩邊說話都帶了幾分小心,互相提防,特別謹慎。 生怕對方誤會,占自己便宜。 病房里。 郎卡慢慢蘇醒,他眼睫劇烈顫抖,幾次之后才奮力睜開,看到董玉秀的時候有些失焦,但很快定定看著她不放。這是他記憶里的那張臉,無數碎片重疊起來,是她沒錯。 董玉秀看到他醒過來,想要喊醫生,但郎卡頭痛欲裂,他以為董玉秀要走更是不肯松手,單手捂著額頭要坐起來,啞聲道:“等一下,等我一下,先別走……” 董玉秀忙去扶他,輕聲道:“不走,我就在,這哪里也不去?!?/br> 郎卡坐起身,慢慢平息急喘。 董玉秀看了他片刻,帶了一絲希冀小聲喊他:“白大哥?” 郎卡沒說話,但是握著她的手緊了幾分。 他頭腦里很亂,只知道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放開這雙手,盡可能壓低聲音,幾乎是懇求道:“給我一點時間,一點就好,我馬上就能想起來,阿秀,我……我很多事記不清了,只要給我一點時間,你再喊我幾聲,行嗎?” 董玉秀眼淚落下來,郎卡想伸手去給她擦,快碰到她面頰的時候又不敢,手足無措。 董玉秀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輕輕貼在那喊他名字,一聲聲,一遍遍,明明是很小的聲音,卻讓郎卡眼眶泛紅。 ——小董同志,我叫白長淮,跨長江過淮水的那個‘長淮’。 ——小董,我比你大幾歲,你可以喊我白大哥,以后我會照顧你。 ——小董太生分了,我以后可以喊你‘阿秀’嗎? ——阿秀,我想娶你,跟你成家…… …… 董玉秀佩戴的眼鏡早已摘下來,她剛才坐在這里守著郎卡的時候,就已經紅腫了眼眶,鏡片上起了霧氣,她索性摘下,就這樣認真看著男人。 郎卡慢慢湊近,額頭跟她抵在一處,喊她阿秀。 董玉秀應了一聲,眼淚先滾下來。 她等這一聲,已經等了十幾年。 病房里,兩個人并肩坐著,手緊緊牽在一處低聲說話,他們錯過了太多年,有說不完的話。 “你的眼睛——” “你的傷——” 郎卡想問她的眼睛,一開口和董玉秀撞到一處,看了對方片刻,郎卡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個扭曲的微笑表情,但很快又僵住,他怕自己這張臉嚇到眼前人。 第240章 團圓(1) 董玉秀伸出手,想要輕輕觸碰他的臉。 郎卡下意識躲避,但只微微動了一下就僵硬在原地,柔軟的手觸碰到臉頰上的感覺很輕,但他卻繃緊了身軀,怕她誤會似的低聲解釋:“我臉上有疤,嚇到你了吧?” 董玉秀含淚笑了一聲,手放在他臉頰上:“不會,白大哥你以后不用躲我,我又看不清楚,這么朦朦朧朧的瞧著,看你和以前一樣?!?/br> 郎卡臉上肌rou抽動,露出一個笑容,董玉秀也在笑,輕輕碰了碰他,像是這一小下就能把人碰疼了似的,很快又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天氣冷,覆在她腮邊的寬大手掌卻是熱乎乎的。 “我從那天遇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有緣分,后來子慕來了,我眼睛好了一些,能看到人影之后就覺得更像了?!倍裥銤M足嘆道,“原來真的是你啊?!?/br> 郎卡坐在那,低頭看著她道:“暴風雪的時候,我看到你,也覺得熟悉?!?/br> 那個時候雖然沒有想起妻子,但是他一直睡不安穩,總是會夢到一些一閃而過的畫面,又熟悉又陌生,他生性警覺,如果不是今天在山上忽然昏倒想起大半往事,他可能還會一直跟隨觀察著她們母子。 董玉秀眼里都是他,明明自己臉上都是淚水,卻抬手輕輕給郎卡擦拭了一下,逗他道:“白大哥,你別哭了,我本來就容易掉眼淚,你這樣我更心疼你?!?/br> 郎卡用拇指給她擦拭了眼角淚痕,以往淡漠的神色緩和下來,眼里都是溫情。 兩個人坐在那里說了一會話,忽然聽到門口有響動。 郎卡抬頭去看,董玉秀也微微側身,就看到門口玻璃那有人影閃動,她這才想起雷東川還在外面。 外面有人敲門,規規矩矩敲了三下。 郎卡道:“進?!?/br> 外面的副手這才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只站了一半身子在那,并不敢抬頭看他們,問道:“老大,醫生過來了?!?/br> 郎卡應了一聲:“知道了?!?/br> 雷東川被郎卡那些手下擠在后面,這幫人力氣也不小,雷東川掙了半天才擠到前面,喊了一聲:“姨!姨,我在這!” 董玉秀抬頭張望,想要起身,但是郎卡握著她的手,視線凝在她臉上很緊張。 郎卡道:“你陪著我?!?/br> 董玉秀聽著這外強中干的語氣,分外耳熟,白子慕小時候生病了也會小大人似的自己喝藥,但前提是一定要她坐在一旁看著,那會兒小孩也是這樣帶著點緊張,奶聲奶氣要求她留下。 董玉秀笑著點點頭,說好。 雷東川還想說話,剛好醫生過來,董玉秀就起身讓出一點位置給醫生,自己走到門口,招手讓雷東川過來。 雷東川過來之后,先看了她的手腕,瞧見力氣大到留下指痕,有些心疼道:“姨,我車上帶了藥,我帶你下去敷藥?!?/br> 董玉秀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只是握著時間久了,留了點印子。東川,我剛好想跟你說車上的東西,后備箱里我放了一個急救的小藥箱,里面有些藥這里買不到,你幫我拿來,看看能不能用上?!?/br> 雷東川誤會了,急道:“姨你跟我去樓下,咱們讓醫生瞧瞧,別再扭傷了手……” 董玉秀:“不是給我的,我想拿給他用?!?/br> 她站在靠近門邊的位置,抬頭看著的是病床上的男人,正在被醫生例行檢查的男人也在看她,或者說,從她離開病床邊的那一刻,視線就從未從她身上移開過,一直看過來。 雷東川啞然,他看看郎卡,又看看董玉秀,想問又不敢問。 董玉秀待他如親人,并未瞞著,眼里帶了笑意道:“東川,他是子慕的爸爸,先讓醫生檢查,等一會我再介紹你們認識?!?/br> 雷東川有點傻眼,他帶董玉秀出來兩天,怎么就給白子慕撿了一個爸爸回去? 董玉秀見他誤會,連忙低聲解釋道:“是子慕的親生父親?!?/br> 幾句話的功夫,郎卡那邊已經檢查好了,他坐在那里并沒有聽從醫生的吩咐臥床休息,而是看著董玉秀的方向。 董玉秀注意到之后,就對雷東川道:“你先去幫我拿醫藥箱過來,我在這等你?!?/br> 雷東川一肚子疑惑,但長輩既然吩咐了,他也只能快步跑去拿了東西送來。 這次他再來的時候,走廊上就只剩下兩三個人,估計是郎卡吩咐過什么,其余人散去了。 雷東川走到病房門口,老遠就看到郎卡在病床前站著,握緊了董玉秀的手腕像是在爭執什么,他嚇了一跳,連忙幾步趕過去。 郎卡走得很慢,額上有些冷汗,董玉秀不贊同道:“白大哥,剛才醫生都說了,要你臥床靜養,你先躺回去?!?/br> “我能走?!?/br> “你先聽我的話呀?!?/br> “……” 郎卡沒有辦法,被扶著慢慢坐下,躺回病床上,他的手依舊搭在董玉秀的手臂上,很自然地跟她牽在一處。 雷東川走近之后,就聽到董玉秀在低聲念叨他逞強,郎卡這樣強勢慣了的人,竟然認真聽著,董玉秀說什么,他都點頭說好。 雷東川這次是真傻眼了。 董姨認錯人,這誤會還好辦,解釋清楚就行了,但郎卡這是怎么回事?這言聽計從的模樣,跟他們之前見過的郎卡完全不同,要不是殼子一樣,雷東川簡直要以為換了一個人。 董玉秀抬頭看過來,問道:“東川,藥箱拿來了?” 雷東川愣了下,連忙把東西遞過去:“拿來了,姨,都在這?!?/br> 董玉秀跟他說話的時候,郎卡也抬頭看他,兩個大男人一個在病床上躺著,一個在旁邊站著,位置不同,但周身氣質無二。 董玉秀拿了一些藥出來,對他道:“這些是常備藥,這些是止疼藥,我剛才聽醫生說好像需要一些止疼藥,也不知道這些能不能用上,等下你再問問醫生。這些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這些年每次入藏來找人的時候,我都帶上,就想著或許哪一天能用到呢……” 郎卡點頭,聲音溫和道:“好?!?/br> 雷東川手臂上雞皮疙瘩直冒,看著郎卡眼神都不太對勁了。 他幾次想跟董玉秀說話,但都被郎卡半路截了話去,之前那個眼高于頂的大老板好像一下變了一副模樣,眼里只有董玉秀,什么話題都要自己來跟董玉秀講,跟護主的大型狼犬沒什么分別。 雷東川見過他鋒利的獠牙,自然不敢信他的無害,但看到董玉秀隨心所欲笑著講話的樣子,心里又忍不住有些疑惑——難道郎卡當真是白長淮? 董玉秀交代好藥品之后,看過時間,打算先走。 郎卡立刻起身,毫不遲疑地想跟上。 董玉秀連忙按住他肩膀,道:“白大哥,你身體還沒好,不能離開醫院,你聽醫生的話啊,在醫院住兩天,我明天一早就過來看你?!?/br> 郎卡問:“你去哪?” 董玉秀笑道:“當然是回去見子慕,他還不知道這個好消息呢?!?/br> 郎卡臉上表情放松一些,堅持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能走,而且我也想跟子慕說說話,他之前來我不知道,都沒有跟他說什么——” 董玉秀搖頭,堅持讓他留下調養身體:“你現在身體最重要,別讓我擔心,子慕那邊我要慢慢說,給我一點時間?!?/br> 郎卡想了想,道:“那好,你先去,我處理完這邊的事就過去找你們?!?/br> 他聽得清楚,孩子長大了,需要時間來接受他,剛好他也要準備一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