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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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我是被痛醒的。 我睜開眼睛,閉上。睜開,再閉上。 睜開或閉上都是全然的黑暗。 空氣中有一股沉悶的潮濕。 我嘗試著移動自己的身體,左臂肘關節之下被咬的傷處,一牽動,便是徹骨的疼痛。 但是除卻左臂的傷,我的右手與雙腳都還能自由活動,可見剛才踩到翻板機關摔下來時,沒有傷的太重,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正因我踩中了那翻板,我才得以擺脫蟞蠱。我被翻板帶到下一層的地宮,蟞蠱根本來不及追上,機關就已恢復了原狀。 我用右手撐起自己,經過剛才那一場混亂的惡斗,黑眼鏡給我的手機老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缺乏光源,我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用右手摸著地板,探著四周,感覺一下附近是什么樣的情況。 有兩側是墻,我在一個很窄的墓道中。 我疲憊的靠上其中一面墻。我有想過靠上去會不會啟動什么亂七八糟的機關,我也想過癱在這里根本不是什么辦法,任何怪物經過都可以把我給解決了,但我實在太疲倦,身體缺乏力氣,所有的知覺似乎都集中到左手上了,痛感在黑暗與寂靜中彷彿無限擴大。 所以我靠上墻,閉上了眼睛。 我覺得自己好像昏睡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就算有,也只是很淺的睡眠。但是,再度睜開眼睛時,我的精神和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 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這是我醒來后的第一個想法。 然后我發現我嘲諷的笑了,那不是很好嗎?我期待已久的死亡。 但是很可惜,我現在還不能死,在確定三叔和悶油瓶不會起衝突之前,我不能死。而且要是我死在這墓里,誰知道三叔會不會誤以為是悶油瓶把我害死的? 所以,不能死,要振作,不能死。 思緒在這種時候特別飄忽,我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悶油瓶,想起他的眼神,他的容貌……真是奇怪,我就在腦子里這么悶油瓶悶油瓶的叫他,居然也沒想過問他一聲他到底叫什么…… 我啊,連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曉得。 振作,振作。 我又閉了一下眼睛,然后睜開,打起精神,驅使我的右手從我的左肩膀一路摸下去,心里已經做好了最糟的打算。碰到傷處時我狠狠的縮了一下,但感覺起來并不是皮rou傷,痛感是從皮rou之下傳來的,而且我很意外的發現,我的左手肘關節以下并沒有斷,它依舊好端端的長在我身上,但當我觸碰左手被蟞蠱咬過的部分時,我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彷彿左手并非屬于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試圖移動我的左手,卻因為劇烈的痛楚而被迫終止,傷處以上活動起來基本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傷處以下我什么都感覺不到,更不用說移動了,如果不是因為我自己的右手摸到了左手,我一定以為它已經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從翻板上摔落時,我真的以為左手被蟞蠱咬斷了,那撕裂的痛感,多么真切…… 不過既然沒有斷,那也就可以先不用太擔心它,不如想想該往那個方向走,離開原地。這么想著,我將右手食指放進嘴中含了一下,然后高舉。 右邊有風,朝左邊吹去。 我身子靠著墻,右手撐地,一點一點,歪歪倒倒的站了起來。我覺得我突然切身的理解了陳皮阿四當年在瓜子山尸洞里,為什么就算雙眼目盲,也寧愿拼著一股勁,在墓xue里摸著亂爬。 因為一旦停下腳步,那種感受,真的,與等死無異。 右手護著受傷的左手,身子斜靠著墻,我開始一步一步,朝風的來源走去。每踏出一步,我都用腳先探了探,然后才輕輕的踩下去。其實這只是自我寬慰的作法罷了,土夫子這種功夫是由日積月累的經驗而來,這一腳放下去,放多重,放多快,都是有講究的,我這么粗糙的模仿著,真的只能讓自己安心,沒有多大實質用處。 不過在一片漆黑里,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 老實說,我從很久以前就非常的怕黑。 小時候,本家別墅的每一道陰影,對我而言,就像伺機而動的野獸,永遠蟄伏著,等待著,然后,瞬間出擊,將我啃食殆盡。 曾經,解子揚拉著我的手,對我笑著說,沒什么好怕的,你在黑暗中,看不到別人,其實別人也就看不到你,黑暗是安全的。 我卻還是怕,很怕。 一直到很大了,每每到陌生的地方,入夜之后,我總是瞪大了眼睛,望向一片漆黑,冀望在墨色中找尋一絲破綻。 哪怕是窗沿透進的一道光明,哪怕是門縫滲入的一線白亮,我瘋狂的找尋黑暗中的破綻,有了破綻,我才能安心入眠。 但是,在瓜子山尸洞的墓道里,黑暗肆虐。 毫無破綻。 當黑暗和寂靜如潮水一般朝人涌來,將人淹沒時,很多原先隱而未現,或是試圖視而不見的事實,便會變得極端難以忽視,甚至難以容忍。 我突然萬分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不,我并不是指我意識到我現在在做什么,我當然知道我該死的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行走,我當然知道,而且我絆了一跤,還拉到左手的傷處,好痛。 我意指更廣泛的概念。我意識到,在這鍥而不捨的追尋中,我到底在做什么。 很久以前,我曾經跟我二叔和三叔一起坐過火車,到外地游玩,我印象很深,因為那次沒有王盟,也沒有潘子,就我們三個人,我覺得很新鮮。 三叔歪著身子躺在上舖,一邊抽菸,嘴巴里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調調,心情很好的樣子。二叔則抱著一本書,在下舖穩穩的坐著,氣定神間的閱讀,一如入定。我不敢吵二叔,只好爬到上舖去纏三叔,吵著要他講故事,三叔耐著性子,給我講了幾個故事,但是最后還是給我煩的受不了,大聲的朝下舖呼救。 二叔緩緩的放下書,把我從上舖抓下來,對我說了一個很奇怪的故事。 他告訴我,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貓,被人抓起來,關進了一個箱子里。箱子里有一個機關,當你打開箱子的時候,有可能殺死這隻貓,也有可能不會殺死這隻貓,你無法知道真正的結果是什么,除非你打開箱子。 「在真正打開箱子之前,你無法得知貓的生死,也就是說,在開箱之前,貓都處于一種既活著卻也死了的模糊邊界上……你有病??!吳二白,你跟小鬼頭講什么量子力學!」三叔從上舖探出頭,大聲罵道,并一把將我拎回上面。 「……總比你那怪力亂神的下地故事來的強?!苟宓穆曇舻膹南屡m傳來。 「呸!我看你根本就是缺乏想像力!」三叔朝下頭怒吼。 雖然是沒頭沒尾的一個故事,我卻一直記得。后來我也得知了這個思想實驗的正式名稱:schr?dinger’scat。 貓一直都在箱子里,但只要沒有打開箱子,我就不知道貓究竟是活的,或是死的。二叔三叔、王盟潘子,他們會勸我放任那隻貓被關在箱子里,別去理牠就好,但是我卻偏偏要去掀開那個箱子,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就是試圖打開關著那隻貓的箱子。 然而無盡的黑暗正逼迫我承認的現實是,不同于schr?dinger’scat的實驗,我對于掀開蓋子之后所會看到的景象,并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 陳家和吳家的紛爭,吳家和解家的糾葛,曾在瓜子山尸洞送命的亡魂,驅使七星移棺陣的廢西南商業區傢伙……哪一件事不是染上nongnong的血腥味?哪一件事不是以悲劇收場? 貓一直都在,但在掀開蓋子之前,我就已經嗅到了腐敗的味道。 可是我卻拒絕了這樣的想法,我天真的斷定,一定還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一定還有什么是我能夠改變的。只要我沒有掀開蓋子,就沒有什么事是所謂註定。 腳下一個踉蹌,我又絆了一下,這次整個人重重的摔到地上,唇畔嚐到一絲血味,左手火辣辣的疼痛加劇。 實在太自欺欺人了,傲慢又無知。 我只是假裝自己沒有看見箱內的事實,我只是假裝事情仍有轉圜的馀地。 有一瞬間,我幾乎懶得從地上爬起來,爬起來了,能有什么意義呢?我真正能改變的,又是什么呢? 但我卻突然聽見了聲響,很細微的聲響,在我的身后。 什么東西正在靠近我? 直覺反應是全身毛了起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身子連忙朝旁邊縮,瞪大雙眼,在黑暗中盲目的搜索,聽著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該不會是剛剛那蟞蠱追上來了吧?還是我碰上了龍九子里的其中一員?或是這個墓xue里有著其他我不知道的危機? 我摒住氣息,忍痛將幾處淌血的傷處緊緊按住,希望能遮去一些氣味。 我縮著,一動也不敢動,四周全然的黑暗與寂靜將我包圍。我第一次知道等待的滋味可以如此令人絕望,我的耳膜清楚的感覺到脈搏瘋狂跳動的聲音。什么叫做「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我竟是在如此荒謬的狀況下切身體會到。而且,大概是因為緊張的緣故,我感覺自己一口氣快要憋不住了,但是我知道一吐氣大概就會暴露行蹤,所以我忍著,拼了命的忍著,臉都憋紅了。 「……吳邪?」 驀地里,我竟聽見這樣的聲音,氣若游絲的耳語,千真萬確。 對方是人!喔,太好了,對方是人,還是個認識我的人! 憋死的一口氣全吐了出來,再深吸一口墓xue里霉味挺重的空氣。我不介意,我覺得我真是太幸運了!喜出望外,我滿懷期望的問道:「小哥,是小哥嗎?」 然后,一個冰冷的東西貼上我的額頭。 我聽見「喀啦」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 跟我在一塊兒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他正拿著一把槍,頂著我的前額。 「你這個殺人兇手,吳邪?!?/br> 啊,那是多么熟悉的嗓音,多么熟悉的一句話。 打從我的心臟開始往四肢擴散。一股寒意,徹底的絕望。 箱子終于被打開了,而關在箱子內的,從來就不是什么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