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土地里[1950]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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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寡婦站了起來,在身上擦了擦手,接過了電報。 鎮長家的兒子道:“是平安姐城里老師發來的,說是振興機械廠的少東家想要招她進廠?!?/br> 胡寡婦臉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平安回來的時候,母親坐在炕上,正在發呆,旁邊的毛線亂成了一團。 平安在旁邊坐了下來,拿起了毛線,開始整理。 胡寡婦抬起頭,看向女兒,問道:“米鋪的事情結束了嗎?” “明天還得去,他們家還有舊的柴油機可以修一修?!?/br> 胡寡婦看著女兒。 “怎么了?媽,你怎么這么看著我?” “你……”胡寡婦有些亂,道:“我聽他們說現在局勢越來越好了,鎮上好多人都定了城里的機器,到時候肯定有更多的人需要你幫忙修機器?!?/br> 平安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會變得像小孩子一樣開心,語氣輕快:“咱們家也分了田了,等明年收了谷子,到時候我們也可以買個柴油機碾米機,日子會越來越好的?!?/br> “我們哪需要那些啊?!焙褘D話是這樣說,嘴上卻露出了笑容。 是啊,她們也有田有地了。 她小時候父母是有田地的,后來有一年干旱,一家人都要餓死了,村里的人,包括她的父親只能把田給了地主,換了一點糧食活下來。 第二年地主又把田租給了父親。 那一年,父親和水牛幾乎就睡在田里了,怕干旱,又怕澇害,好不容易到了秋收的日子,收回來的糧食還不夠田租,地主帶了人上來,開口就要她和家里的水牛。 水牛和她被地主的人從牛棚里拖了出去,她跪在地上看著剛翻土的菜地,里面還有蚯蚓,她看著蚯蚓發呆,總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拽出土地的蚯蚓。 地主的人檢查完牛的牙口,那人又來檢查她的牙口。她還記得那些人皺著眉頭對她父親說,人太瘦了,帶回去還要吃東西,又干不了多少活,只能抵半頭驢子。 她那個時候心里頭就種下了一個認知,人要有地才能算人,要不然就和牛是一樣的。 她看著女兒,心想,她們有地了,日子越過越好了,鎮上機器也越來越多了,女兒不用去城里。 現在這樣過日子就很好。 胡寡婦去糧倉的路上又遇到了鎮長的兒子。 “胡嬸,平安姐怎么說?” 胡寡婦低下頭,快速地說道:“你幫忙回一下,鎮上的機器越來越多了,我們家又有地了,她不需要去城里了?!?/br> “那有點可惜啊?!辨傞L兒子嘀咕了一句:“我聽說他們廠到處找人才?!?/br> 胡寡婦根本不敢再聽下去,急急忙忙地走開了。 她太心虛了,她從來沒有這樣子瞞著女兒做過事情。 另一邊,平安在米鋪里。 米鋪的舊柴油機是3馬力柴油機,很老舊的型號,問題也特別多。 平安一邊拆,一邊給對方解釋哪兒有問題,聽得一群人糊里糊涂,又覺得她厲害。 米鋪老板忍不住感嘆道:“果然還是要去上學才行,平安啊,你這么厲害應該去城里,我們在振興機械廠訂了很多機器,你要是去了,我們說不定還能夠買到你做的機器,我看你比之前的老李厲害多了?!?/br> “城里現在不安全,而且城里的米貴得很,好多人都買不到米,還是我們這里好?!绷硪粋€伙計說道。 平安停了一下,沒有接這個話頭,而是繼續道:“柴油機很注重保養,它的交變的轉速和負荷容易使零件產生磨損,你們平常最好要進行定期的潤滑和零件更換?!?/br> 她一邊說,一邊給對方展示:“平時也要像這樣定期的檢查氣門間隙?!?/br> 老板娘笑了起來:“我們家這些大老粗哪里懂這個,這不是有你了嗎,到時候你就經常過來幫我們檢查?!?/br> 平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轉過頭正好看到店里的伙計,對方目不轉睛的看著,平安笑了,道:“你想不想學這個?” “我可以嗎?但我沒有去城里讀過書,能懂嗎?” “當然?!逼桨舱f道。 老板看到這一幕,更覺得平安這個孩子難能可貴,她去城里讀過書,有了技術還愿意教給別人。 大氣得很,以后肯定是干大事的人! “平安,你mama現在在糧倉那邊工作,你就留下來吃午飯吧?!崩习逭f道。 胡寡婦在大廚房里準備大家的午飯,她開始切胡蔥。 李振花正在燒火,炕上是一口大鍋,鍋里是眾人午飯要吃的土豆飯。 光吃米肯定是不行的,這里的員工每天的糧食都是固定發的。 年輕人每天又那么辛苦,發的糧食不夠吃,晚上能餓到肚子叫。 胡寡婦想著給大家做成土豆飯,里面放點油,然后拌一點葫蔥,既好吃又能吃飽。 她就是這樣想方設法地把女兒養大的。 胡寡婦先把土豆切成小塊兒,鍋里放了一點油,把土豆煎一下。 李振花目不轉睛地看著:“唐媽,好香啊,這是咱們一會兒的菜嗎?!?/br> “算是吧,一會兒這些土豆都要拌在飯里一起再蒸一下?!?/br> 李振花咽了咽口水。 胡寡婦一邊煎土豆,一邊跟這個年輕的城里姑娘聊天。 “你一個人來這里不害怕嗎?你家里人不擔心嗎?” 李振花說道:“她們不擔心我,可能恨不得我在外面受點苦,然后跑回去認錯?!?/br> “他們怎么會這樣?” “他們想讓我嫁人,都已經跟我說了親了,我自己跑了?!?/br> 胡寡婦一聽,氣憤極了,道:“怎么能這樣?” 李振花聽到這話的時候有些驚訝,抬頭看向這個中年女人,對方眼里是真實的生氣。 李振花有些驚訝,一般情況下她跟別人說了這個話,對方都會覺得她不對,尤其是唐媽這個年紀的人,大多數思想還是很傳統的。 年輕姑娘覺得她臉上的皺紋都是慈祥的,心里暖暖的。 “可不是,他們完全不在乎我在想什么,只覺得自己的名聲更重要?!崩钫窕▏@了一口氣。 胡寡婦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人,說道:“唉,是有這樣的人?!?/br> “可我也不是胡鬧,我是真的想做點事情。我不想被關在另一個人家里,我讀過書,有文化,我也想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崩钫窕ㄕf起這些,腰背都挺直了,眼神里放光。 胡寡婦這下子有些不懂了,問道:“這里能做什么?” “這里可太重要了,糧食是一個國家的命脈,你還記得幾年前咱們物價飛漲的事情吧?那個時候我們城里都買不到糧食,老師們都有餓暈在講臺上的,搞的人心惶惶,歸根結底就是糧食的問題,現在我們收了糧食,保護好糧食,新中國就有了糧食,新中國有糧食了,物價才能穩定下來,農村更好搞生產,城市也才能發展,你別看我們每天就只是收公糧,曬公糧,實際上我們做的這些事情非常重要,一點都不能馬虎?!?/br> 胡寡婦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同志,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帶著驕傲。 胡寡婦想,如果她的父母能夠看到她這么快樂,她們怎么忍心讓她回去做不開心的事情。 晚上,胡寡婦睡在木板床上,她怎么都睡不著,腦海里都是糧倉的姑娘說那些話的樣子。 胡寡婦起來的時候就看到外面的小房間里有著亮光。 女兒點著桐油燈,正在寫著什么。 她看著女兒的背影,心里由于煎熬難受,忍不住掉下來淚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母女倆都早出晚歸。 平安每天都會去米鋪,教眾人如何進行柴油機和碾米機的保養維修。 鎮上其他有柴油機和碾米機的人知道了也通通過來學習了。 胡寡婦并不知道平安是去教,只是大家在看到她的時候,對她更熱情了,甚至還有人家里的瓜果熟了,會給她拿,拿的時候不停地夸平安有多厲害。 胡寡婦只覺得高興,她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很好。 這天下午,下著綿綿細雨,家門前來了一輛馬車。 胡寡婦上前,就看到馬車里出來了一個年輕女人。 女人大概比平安大幾歲的樣子,皮膚很白,頭發微卷,一看就是城里的有錢姑娘。 對方也看到了她,很有禮貌的開口道:“你好,我叫年英,請問這是胡平安的家嗎?” 胡寡婦面對這樣的人總有一些膽怯在,她擦了擦自己的手,低著頭,引著對方進了屋:“她去米鋪修機器了,很快就回來?!?/br> 胡寡婦猜測對方可能是女兒的同學之類的,她有些羞愧,她不想給女兒丟臉,努力讓自己挺直腰背,帶著對方進了她們的茅草屋。 一進屋子,胡寡婦更加臉紅了,家里太窮了,她把凳子擦了又擦:“您請坐?!?/br> “您太客氣了?!?/br> 房間里只有她們兩個人,胡寡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說道:“我去給你燒點水?!?/br> “不用不用,您坐下,咱們聊聊天吧?!?/br> 她身上那種金貴大小姐的氣息讓胡寡婦更加拘束了,她趕緊到了外面生火燒水。 沒想到的是那個姑娘也跟了過來,幫她把木柴拿了過來。 “您不用這么客氣的?!睂Ψ娇粗难劬?,溫和地說道。 胡寡婦不知該說什么好,好在這個時候平安走了進來。 “您好?!蹦暧⒄玖似饋恚骸拔沂钦衽d機械廠的少東家,我叫年英?!?/br> 年英幾天前收到了胡平安拒絕的回信,考慮再三以后,她決定親自過來找她,問問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您好?!逼桨埠退樟宋帐郑骸澳惺裁词虑閱??” “是這樣的,我和你們的老師很熟,我們廠想要制造屬于我們的水輪機,你們老師向我推薦了你。我也很希望你能來我們廠,這一次專門來是想問問你有什么顧慮?!?/br> “???”平安有些迷糊。 旁邊的胡寡婦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她正要說點什么。 年英愣了一下,她注意到了旁邊的母親的不對勁,立馬開口說道:“是這樣的,電報可能出了問題,我沒有收到你的回信,就以為你拒絕了,所以就親自過來了?!?/br> 胡寡婦一聽這個話立馬就明白了,這個姑娘是在幫自己說話。 多么好的姑娘啊,她在為她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