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47節
“慕哥兒當真是跟二娘子走得近,二娘子早先不在府里時,慕哥兒每每放學回來,都吵著鬧著要你抱,可是叫夫人一陣好哄?!别B娘笑得和藹,樂聲嘆道。 王氏吃癟,“這孩子也真是奇怪。二姐還未出嫁時,與京中幾家貴女走得近,平時也沒多跟慕哥兒相處,慕哥兒見她卻走不動腳,對他這阿姊愛得很?!?/br> 崔沅綰哄著慕哥兒,聽見王氏譏諷話,也懟回去:“娘,慕哥兒是年齡小,又不是傻。小孩精得很,誰對他好,他也能看出來。不管是婚前婚后,我前前后后為著慕哥兒的事跑了多少次,欠了多少人情,我對慕哥兒的愛,不比娘的少?!?/br> 王氏氣笑,伸出手來指著崔沅綰,猩紅的指甲如她的話一般咄咄逼人。 “從小到大,喂奶換尿布做衣裳,哪件事勞煩過你?不過是上學的事叫你多caocao心,他以后考試娶妻,不還都是我與你爹爹忙前顧后么?瞧瞧你這小心眼的樣子,就這一件事,從前年說到今年,絮絮叨叨,心里狹隘得很!” 崔沅綰一陣無語,“我是他的二姊,又不是他的仆從。慕哥兒生來時,我還沒及笄呢。我還是個孩子,如何照顧另一個孩子?再說,娘是叫我光為上學事奔波么?跟慕哥兒這般大的小孩,不是在家玩石子就是在外放紙鳶,只有他早早去了學堂讀書。半點大孩子,萬事不懂,氣走了好幾個先生?!?/br> “慕哥兒剛讀上書,我就匆匆嫁人。我在夫家,整日忙的不是服侍姑舅,反而是拿出一張大紙來,一筆筆記著慕哥兒之后的路。何時入國子監,何時入太學,何時赴試,何時做官,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哪家有年齡相仿,家世相配的小女,我都記上。我的日子尚過不明白,卻早替慕哥兒活了一次。爹爹為謁禁所礙,沒法去找同僚開后門。我自個兒在夫家,靠著官人廣交人脈,這才有了娘今日的輕松狀!” 崔沅綰愈說愈委屈,眼里泛著淚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確實與慕哥兒相處不多,因為娘整日守著他,我根本見不到他!我這個二姊為他做的事,一點兒不必娘少!” 一番番訴真情的話聽得王氏臉紅。崔沅綰說的有理,可這些事在她生育孩兒面前算什么?一家人本就該互幫互助,當初她娘便這么教,如今她自然也能這么教自個兒女娃。 “尖牙利嘴,說不過你?!蓖跏腺康啬闷鹜斜P里的撥浪鼓,搖了兩下,想吸引慕哥兒過來,不曾想慕哥兒還是賴在崔沅綰身上,不肯挪動半步。 王氏生氣,把撥浪鼓往案桌上隨意一摔,這般動靜叫養娘女使害怕,卻仍阻擾不了慕哥兒奔赴崔沅綰懷里。 王氏不舍得說慕哥兒半句不好,自然把氣撒到了崔沅綰身上。 “自打你去了晏家,人是晏家新婦,這心約莫也栓在晏家祖廟上去了。除了有一半我崔家的姓,你還有哪里是我崔家的?” 崔沅綰輕笑,“娘不也是?娘比我更甚,娘時刻說崔家,可外婆婆家半句不提?!?/br> 王氏:“我是守著為人新婦的本分,嫁過去便是別家的人。你提我娘家作甚,磕磣家腌臜人,無需記得?!?/br> 崔沅綰回道:“那我也是盡著新婦本分。哪有新婦婚后三天兩頭往娘家跑的,還是為了自家小弟跑前跑后。若是傳出去,外人都說我顧念娘家,說我誤了夫家。等爹爹這事過去,我就要跟著官人搬到京郊別院住去。來回離得遠,就不怎么回娘家了?!?/br> 王氏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不愿在崔沅綰面前低頭,低頭喝著茶水,一面想著話術。 “二姐你也別吃昧?!蓖跏显捳Z軟了下來,“你這孩子,總是一副清高孤傲相,總是記得一些壞事。你怎么不想想,若是不疼你,怎會好吃好喝供你安康長大?最好的箏笛,最好的脂粉綢緞,哪個不是獨你一份?” 到底是娘,知道哪句話最戳人心窩子。 見崔沅綰怔住,王氏心里暗喜,侃侃而言:“當年懷你時,家里正困頓。你大姐與你爹爹,寧肯少吃飯,也要叫你吃得好些。你生來粉面玉琢,親戚都想抱抱你。打小你便是家里族中寵著的孩子,從你與這人世見面,吃穿住行,都是頂足的好。當年你爹爹還是個判官,撈不到油水,偏偏又想叫你學個樂器,是求著家族親戚集錢把你供養起來的。你爹爹是個悶漢子,我也忙不過來。說來都是我的孩兒,哪能不疼呢?” 方才還是偏心的局外人,現今一句長話,王氏就成了慈母。 崔沅綰強撐起來的鎮定冷靜在王氏的話語侵襲下,潰不成軍。 家族是讓她自愿淪為攀附權勢的工具,他們示好是帶著萬種目的來的,可她的確從家族中獲益許多。她學的器樂詩詞,叫她成為外人口中的才女。她穿著一件件金縷衣,滋養了一副貴氣相。她享受著的權勢滋養,叫她眼界開闊,懂文明理。 家族便是一座山,壓在她身上,常叫她呼吸不順暢。也是這座披滿金銀權勢的山,給了她足夠底氣,不懼上位者,不蔑下位者。 家族把她捧到圣人面前,捧到貴女安人面前,捧到高樓玉臺之上,與昭昭明月可比。 數不清的贊譽,凝成四字——汴京一絕。 崔二姐此人,與裴喑的詩詞,萬頔的長劍,構成汴京城中最耀眼不過的三顆明珠。裴喑天生我才,萬頔苦練成剛,唯有她,是被清酒崔氏一步步捧上去的。 沒有家族,她比蜉蝣還渺小。從記事來,她便被灌輸著家族高于一切的念頭,甚至是她這條薄命。 她苦心經營,在晏綏身邊蟄伏做低,都是為了家族啊…… 怔愣時,慕哥兒拽下來她頭上的銀篦子,摔到地上,篦子發出清脆響聲,碎成兩半。 “慕哥兒,你這是作甚?” 王氏一聲高呼把崔沅綰震得清醒過來。 定睛一看,那破碎慘淡的篦子,正是晏綏親手給她做的那根。 那段日子,晏綏黏人得緊,卻總覺崔沅綰同他不親近。恨不得把她眼挖出來,胳膊腿卸下來,把他的眼珠安在崔沅綰眼里,把他的胳膊接到她身上。 他的愛愈發病態畸形,這篦子是他一夜未眠,跑到鍛造鋪里做的。篦子上刻著幾片柳葉,刻著魚戲蓮葉。 晏綏曾說,篦子若斷,她的腿也會被折斷。這般私密物件,只有崔沅綰一人能動。 不過晏綏約莫沒想到她娘家那個不成氣的小弟,他萬般護著的篦子,是他所謂真心所在,而今被外人隨意摔斷。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崔沅綰推開一臉懵的慕哥兒,這篦子實在是不一般,她心里氣惱,通通發泄到慕哥兒身上。 “我就不該叫你碰我!” 慕哥兒被她低聲吼了句,往后連退幾步,實在怕得緊,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一根銀篦子而已,斷了就斷了,我賠你十根,何必這么窮酸!” 慕哥兒止不住的哭聲與王氏一聲與一聲高的呵斥鬧得前堂混亂不堪。 崔沅綰彎腰把摔斷的篦子撿起來,再一抬頭,滿堂人都用著指責不解的目光瞪著她。 養娘女使不敢說話,可她們的目光便是猝了毒一般,一刀刀往崔沅綰心里戳。 “我……” “噯,這家離了我,當真沒法過下去!” 屋外的話打斷了崔沅綰的解釋,熟悉的嬌嗔囈語,竟給人恍如隔世的錯覺。 作者有話說: 戀愛腦化的晏狗:變身繡郎與簪郎,縫紉機踩起火,第二天給女鵝送上新衣裳來…… (下午六點加更一章,今天更一萬?。?/br> 第50章 五十:上位 尾音綿長上俏, 自然只會是張氏。 王氏冷眼,“姨娘還有臉回來?官人前腳剛走,你便潛入我府上。怎么不要你那大表哥了?” 張氏穿著絳紫衣裳, 頭上只戴著一根木簪,額前一縷發絲垂下來, 穿得難得素氣,卻總叫人覺著作風似行首小姐一般。下三濫的氣息與崔府風氣不相稱,她不像姨娘, 倒像是瓦舍里的狐媚子。 張氏破罐破摔,不搭理說風涼話的王氏, 反而滿面春風地看著崔沅綰,嘆著:“噯,這不是二姐么, 終于舍得回趟娘家嘍!” 張氏繞著崔沅綰轉, 上下打量。烏發玉肌,華貴雍容, 少了幾分小家子氣,多了幾分成熟嫵媚的貴氣。 “女婿真是會養人?!睆埵涎垌髁? 贊不絕口。 王氏叫養娘把慕哥兒抱下去,見張氏毫無半點羞恥之意, 忍不住譏笑:“那是我女婿。姨娘都跑了娘家去了, 我就不把姨娘當成自家人了。方才官人在時, 我在官人面前提了幾嘴姨娘做的好事。姨娘有錯在先, 就休要怪我家無情無義?!?/br> “我可不跟某些人一樣厚臉皮?!睆埵现焊邭鈸P,無意露出手腕上戴著的鐲子, “我來貴府叨擾是來取我的貼身物件。自古樹倒猢猻散, 何況先前成郎也跟我說過, 若他有事,我自行走便是。我倆愛過,分別自然要體面些,不能鬧得太難看?!?/br> 想必張氏也不知“樹倒猢猻散”是何意思,只比王氏小幾歲,卻把愛恨嗔癡掛在口頭上,不知羞。為老不尊,王氏最看不慣她這低賤樣。 “成郎能安然無恙地從獄里出來,多虧我大表哥。他在貴人手下做事,是貴人身邊的紅人。表哥一句話,成郎就脫罪開來。我想夫人到時還得給我表哥送份禮?!?/br> 王氏氣不打一處來,啐一口唾沫。 既然人要走,王氏也不再給她留面子,撕破臉皮也比忍氣吞聲,聽她說那些荒唐事的好。 “姨娘,以前怎沒發現你這臉皮比大內宮墻還厚實?妾室與外男私通,竟也好意思去郎婿家里炫耀一番!”王氏給她一計眼刀,見她左耳進右耳出,更是氣急敗壞,“你不是妻,哪里有郎婿來疼?當年官人許諾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因為你,官人才變了心!” “我呸!”張氏叉腰,她聲音本就細,吼起高聲來,只叫人覺著刺耳。 “當年我跟著表哥在宣德街賣鮮魚為生,是成郎先招惹了我。他先朝我走來,就別怪我做出后面的事。何況世間男郎,哪有不娶妾的?不娶妾,那是柳下惠!” 張氏說罷,見王氏偷瞄崔沅綰一眼,心里驀地沉了下來。崔沅綰方才揣著斷裂篦子,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看著長輩發瘋,頗為乖巧。 只是張氏的話說得太過偏頗。 晏綏不就是個沒娶妾,只有妻,甚至都不叫女使近身服侍的柳下惠么? 崔沅綰面色一僵,還未開口反駁,張氏便換上一副好說話的臉皮,仔細哄著,“二姐別介意,我是個沒腦子的,看見什么就說什么。女婿對你一往情深,我羨慕還來不及呢?!?/br> 大抵是利害牽扯,原先張氏急起來哪管崔沅綰心里感想,今見她攀高枝,自然想巴結一番。 “我大表哥跟女婿是認得的,咱們一家親?!睆埵嫌樞Φ?。 王氏看不慣,嘟囔道:“真是不要臉,潑皮成精沒眼看?!?/br> 張氏欠身,“不多做叨擾了,我這就叫簾姐兒收拾屋子。車就在府門外候著,我說到做到,絕不多做停留?!?/br> 王氏疑惑,“官人還沒來,你倆不再見一面么?” 張氏回道:“該說的都說過了,留點體面,來日再見也好說話,不會覺著難堪?!?/br> 這般瀟灑隨意,不像是張氏一貫拖泥帶水的作風。 “不過簾姐兒我要帶走,就這一個要求,旁的隨意處置。簾姐兒是我嫁來后唯一的知己,她懂我,也說過愿意跟隨我去任何地方。我只要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使,夫人不會介意罷?” “約莫簾姐兒也沒想到,她家娘子會到別家偷漢子去。要是早先知道你這墻頭草脾性,定會哭著求我,賴在府里老死也不走罷?!蓖跏相止镜?,“簾姐兒還在你那院待著,你要帶她走也成,回頭我跟宅老招呼一聲,除她仆籍,她就是你的人了?!?/br> “夫人心善,怪不得成郎日夜牽掛呢?!睆埵闲脑高_成,臉上隨即掛上假笑,“我先走一步?!?/br> 張氏轉身走了幾步,乍然停住,似是有話要說。 “我突然想起,屋里還有些香沒用完。扔也是浪費,若夫人需要的話,那香就贈給夫人,當做我送的離別禮罷?!?/br> 張氏扭著細腰,婀娜離去。 她不回頭,也知前堂里那位夫人面如死灰。 臨走前還要用那不入流的情香腌臜王氏一番,意在譏諷她肚里沒貨,下不出蛋的母雞哪會有好日子過? 王氏扶額,瞪著崔沅綰,“你看夠沒有?長輩吵架,小輩不退場避諱,還站著看好戲,我就是這么教你的?” “娘有事相助時,我是家里的頂梁柱。娘心里不暢快,我就是礙眼的雜種。都說二月的天后娘的臉是,說變就變。娘還是我親娘,不過半刻,臉變了三折?!?/br> 崔沅綰握著斷根的篦子,折斷的銀篦攥在手里,有幾分癢意與刺痛。 “娘不待見我,這家我也不腆著臉過活。我也屋里收拾東西,等官人來了,我就跟著他走?!?/br> 崔沅綰說話利落,走得更是決絕,叫王氏一時反應不過來。 杏眼一轉,前堂還有個好事的老養娘偷聽墻角。老養娘是王氏的陪嫁,跟著她在府里摸爬滾打數十年,二人關系匪淺,更勝親姊妹。 要說這養娘也有一點不好。 “這張氏□□臉蛋子被猴尿一臉,沒腚眼的也敢惹夫人?他媽□□的,夫人的事干她屁事!” 有一點不好,這養娘滿嘴臟話。雖是熱心腸,但言行粗鄙不堪。崔家畢竟是名門望族,家里的仆從雖不說出口成章,至少也不得胡言亂語。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張氏都要騎在了王氏頭上,她可不屬老鼠,怎能任人欺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