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山茶孕奇質，綠葉凝深濃。

    花團錦簇，煙花般團團盛放。周圍全是蕭條模樣，就這處繽紛多彩。

    要晨間觀賞應該更美。慘敗月牙吃了大半鮮艷，花朵的顏色難免失真。

    月牙慢慢圓，抬頭一看，突然想起中秋將至，如今瘦弱的月會慢慢充盈，圓胖可愛。

    「明早再來?！沽钕彽?。

    「早上應該更美的?！狗剿匾量粗芨吲d，提著油燈反覆照著那花，暖黃色的光，紅花照成了橘花，白花染成了黃花，而那黃花，顏色又更濃稠了點。

    凌波院和令家主宅就隔著花園，花園底是傭人宿舍，從橋上走過去，經過大廚房和倉庫，接著才是令家大宅。

    方素伊以往根本不曾過那橋來過這里，自然沒見過茶花朵朵盛放的模樣。

    他很期待，所以令惜蓮也有些期待了起來。

    可笑，區區幾朵茶花。

    二人慢慢散步間聊，「公子，我感覺宮中的女人特別可憐?！?/br>
    「嗯，現在有比較好嗎？」他笑道?！概f觀念還是在。每個男人心里都有皇帝夢?？纯船F在路上每個都是中分頭，吊帶褲，美國那一套都來了，大家說著進步進步，但你要隨便抓一個男人問他：『給你十個女人，滿手權力，要不要？』十有八九都答應的?！?/br>
    「您也答應嗎？」

    「我不知道?！沽钕彽?，「但當皇帝有什么樂趣？」

    「女人？」

    令惜蓮笑了笑?！概?。多沒趣。光是女人都能讓男人興起衰敗。我不想當皇帝。瘟疫，旱災，戰爭，內亂，麻煩得要死。令家十幾個男孩，富得都可以流水流油，大家爭一個財產，光這樣就累死人了。不是同一個娘的孩子永遠不可能同心?！?/br>
    「公子并沒有換上西裝，是因為懷舊嗎？他們都說穿長袍的還有顆被清治的心?！?/br>
    「沒改裝束只是因為在這談生意的都是老人，老人喜歡以前。要不之前在國外唸書，都是西裝領帶。新的東西，老傢伙們怕。英文、電影，女人的窄裙，大大的帽子，在他們眼里女人不該是那樣子。三寸金蓮，腰帶纏著柳腰，走路搖搖晃晃。溫順模樣，低眉順眼，言聽計從。豈是現在呢？血紅的大嘴一口白牙，說著英文?！沽钕徯α?，「沒什么懷舊或崇洋的事，只是時代在變。膠柱鼓瑟不是好事?！?/br>
    「公子，國外是什么模樣？」方素伊又問。

    「沒什么特別的。只是比較遠，所以去過的人都一副了不起的模樣。但都是一樣的，不同語言罷了。一樣都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想著怎么賺錢，想著怎么過上好日子?！?/br>
    「比較進步?！狗剿匾恋?。

    令惜蓮睨了他一眼，「進步？是方便不少，也自由許多?！顾值?，「是發達進步，但人卻是在退步。難免，越進步的地方蠢人越多?！?/br>
    「為什么？」

    「東西越來越方便，很多事情幾個按鈕就能搞定了，很快工廠也用不上工人。工廠里的工人大多只會那技能，被取代以后被遣散，沒別的工作可干，就酗酒鬧事，國外很多這種事。發展的盡頭是什么？人只會按按鈕。但進步到底是好的，你看，像你這樣的傻子以后也不怕沒工作，會按按鈕就行了?！?/br>
    方素伊笑了，「令家只要還有素伊一口米，我就不走?！?/br>
    「一口米可養不起你?！沽钕彌鰶龅?，「我要不富裕，養不得你?！?/br>
    「公子居然嫌人飯吃的太多……」

    「不多嗎？」令惜蓮莞爾。

    月色讓人都多了點溫柔，在他冷硬的五官上，白光也能照出幾絲慈悲，他淺淺的笑意，菩薩般悲憫。

    方素伊頓時感覺心底一陣暖流暖暖流過，在這大家庭里人情冷暖看遍，哪有誰如令惜蓮這般將他上心呢？

    情感是雙向的，接受了人家得好，難免也就偏了心，更喜歡對自己好的人。

    就像那小黃狗，一定更愛給牠餵飯的人。

    那是本性。生來如此。

    令公子說了明日，方素伊就盼。他想，若是別人約了明天，也許自己也就不會如此盼。

    是因為他，因為是他。

    「不過，我還以為公子更喜歡舊時代呢?！够氐搅璨ㄔ汉?，在令惜蓮進房門前，方素伊朝他道。

    令惜蓮轉過頭，看見方素伊一身打扮，又看了他盤起的發。

    「偶爾也會?！沽钕従従彽?，「也戀舊?！?/br>
    他的眼神淡淡的，落在臉上卻是guntang，方素伊只感覺雙頰一熱，移開了眼，「公子夜安?！?/br>
    「嗯?！顾P上門。

    那夜方素伊在床上躺了良久，才懷抱著期待睡去。

    不過隔天一早，方素伊才準備好早膳，雪麟就來了。

    他看起來跟平時很不同，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哥呢？」他問道。

    「二公子這里坐，素伊去叫他?！?/br>
    雪麟按捺著脾氣坐下了。

    方素伊進了令惜蓮房里，他還悶頭睡著，素伊到他身側，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腹?，起來了?！?/br>
    令惜蓮不難叫，很快便睜開了眼，看了眼方素伊，愣了愣。

    「方素伊？」

    「我在這里?！狗剿匾猎谒策叾琢讼聛?，「雪麟公子來找您。您得快點起來，然后跟他說話，再跟素伊去看茶花?！?/br>
    令惜蓮坐起身，被子落了下來，方素伊往后跌，叫了一聲。

    「呀！」他捂住眼，「公子怎么不穿衣服……」

    令惜蓮覺得好笑，從床上下來，身上只套了件長褲，「睡覺自然舒服便好，穿什么衣服。都是男人，你可真羞?！?/br>
    怪不得方素伊，令惜蓮一向得體端莊，如今睡亂了一頭微長的發，額前幾縷發絲睡捲了，擋著他狹長的眼，光著膀子，身上線條分明，濃纖和度，他們小時候還是要學馬術、武功的，令惜蓮一身結實肌rou，在日光下讓人看了害羞難耐。

    又加上方素伊不像令家兄弟去過國外，他一直在相對保守的令家生長，對于這種事，就自然更是……

    「公子快把衣服穿上吧……別著涼了！」

    令惜蓮嘲笑般笑了，套上了衣袍。一出房門，只見令雪麟黑著張臉。

    這可真稀奇，令惜蓮難免想，這令雪麟是個出了名的風流痞子，干嘛都是一副從容樣，鮮少看見他如此模樣。

    「怎么了？一大早就擺臉色給誰看？」

    雪麟一見他，欲哭無淚。方素伊這會兒還在給令惜蓮疊被子，令雪麟張望半天沒見他出來，拉著自己哥哥要死要活訴苦了起來，「哥……我不跟那周曉恬合作了！」

    「怎么？周小姐你不喜歡嗎？」

    「什么周小姐……我就想她怎么那么奇怪呢……她、她……」令雪麟一臉害怕，「哥，咱跟周家解約了吧？」

    「那不行?！沽钕彄u搖頭，「這豈是能任性的事？」

    「那周曉恬我不想看見了?！顾桨l拉緊了令惜蓮的手。

    「怕一個女人怕成這樣，你還是令雪麟嗎？」令惜蓮一把甩開了他。

    「那周曉恬是男的！哥！哎呦我……你說那么美的人怎么會是男人呢？更奇葩的是什么你知道嗎？」

    令惜蓮看著他，帶著淡笑，「我知道。他家傳有縮骨奇功，能讓他骨架看上去跟女人一樣。雪麟，我很早就知道了。知道周曉恬想睡了你。如何？他成功了沒有？」

    令雪麟一聽臉色大變?！概淹?！」他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