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蝶翅蓮根
10. 天上花為蝶,池中君為蓮。 天上花飛,池中君醉。飛因有翅而飛,醉因花美而醉。 軟糯幼蟲素衣褪去換花裳,翩翩起舞。 令惜蓮希望他換上紅袍。素手輕托交杯酒,他一世一生都能為他癡醉沉醉,他望他洗盡鉛華,他愿他終染懵懂,為他世故為他浪蕩。為他yin蕩也為他貞潔。 共枕金絲帳,顛鸞倒鳳掀紅浪。 廝守長相白頭老。他會對他好。 但起先是,方素伊得搞懂這一切。 不明不白,不乾不脆,令惜蓮寧可不要。 「方素伊,你跟我說這種話不是擺明了要人對你特別嗎?把你放心上,時刻惦記,就要人記得你愛你?!顾?。 令惜蓮怕什么? 他最怕方素伊對他有感情,那感情卻是逼出來的。因為他有情所以素伊有意。 「素伊只是把想說的告訴公子?!?/br> 令惜蓮也知道方素伊沒那種腦子。他沒再說話,只想回房。 可方素伊叫住了他,「公子聽過蝴蝶仙子的故事嗎?」他問道,一面在桌前坐下?!敢郧拔覀兺醮笠探o我講過的?!?/br> 令惜蓮沒聽過,小孩兒一樣的故事,但他的確好奇,便在他身邊坐下了。 「很久以前,在蓮池里,某人睜開了眼睛。那日,是他的誕生之日?!狗剿匾灵_了個頭,「他是從蓮里誕生的。層層交疊的花瓣中央,他便坐在里面,隨之綻放。興許是因為如此,他生來便帶著點自命清高。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氣。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白,話不迂回,不惹事生非卻也不諳社交之道。他以為他是蓮花里誕生的花神,但后來才知道,自己原來不過是花心上的一顆蟲卵罷了?!?/br> 方素伊吞了口口水,又道,「不過沾染了蓮的習氣,他也就變得自命清高了起來。某天他變成了軟糯的幼蟲,看見了眼前的蓮池,認識了他所依附存活的蓮花公子,親眼見識了真正的蓮是如何清新脫俗,獨自娉婷美麗。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多么渺小,他羞愧地用繭將自己束縛,隨后用力掙扎。破繭而出,他要,破開。重生。美麗的翅膀綻放,那人卻伸手輕拈,替他剝開了沉重的殼?!?/br> 「飛吧?!狗剿匾劣挠牡??!干徆诱f著,該離開了?!构适掠瓉砹私Y局。但他依舊說著,「可素伊不能理解,努力破繭便是為了與他般配,可為何擁有了美麗翅膀以后卻不能相守呢?」 他說了一個自己沒搞懂的故事。 不過令惜蓮聽得懂這個故事。 因為對令惜蓮而言,素伊便如同毛毛蟲,懵懂無知,尚未換上一身華麗,尚未明白百花齊放之美。蝶有翅,若哪天方素伊長夠大了,懂了許多以后,也許他會想出去外面的世界飛翔。 可蓮有根。 令惜蓮自幼便被囚困在令家,他哪也去不了。 因此若方素伊想走,他不會阻止。 也因為這樣,他不想讓自己的情感影響方素伊的想法。 在令家,童僕十八以后是可以選擇離開或留下的,起碼那之前,令惜蓮不愿意捅破窗紙。 「因為蓮有根?!沽钕彽?。又問:「為何突然想起這個故事?」 「蓮有根所以怕蝴蝶因他失去自由嗎?……讓他離開也是愛的一種嗎?」方素伊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連連追問。 「愛偶爾是成全?!沽钕彺鸬?。 「我會想起來是因為我感覺公子有一天會趕走素伊。就像蓮公子。但公子卻不在乎素伊是不是真的想離開,明明沒問過便自己覺得為了素伊好,一定得讓我離開。我當時問過王大姨了,我問她,『為什么蓮花公子不問蝴蝶要不要走?』,王大姨對我還不錯,她說因為蝴蝶就是生來飛翔,生來游歷花叢的?!?/br> 令惜蓮看著他。仔細聽他說。 方素伊說話不快,也總是邊說邊想,傻傻的,卻全力以赴。令惜蓮一直很喜歡。 喜歡他清澈的眼神,也喜歡他期期艾艾的嘴。 喜愛憐惜,心疼同情,一開始的確只是這般而已。 方素伊還在說著,「那不就是雪麟公子了嗎?」 「嗯?」令惜蓮原先盯著他的嘴,聽見雪麟二字才抬頭,「什么?」 「長了翅膀游歷花叢?!?/br> 令惜蓮笑了出來。 方素伊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哪怕有翅膀應該也不愿意飛?!?/br> 「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捨得折斷他的翅膀的。傻子。去準備吃飯了,聊什么破蟲子?真浪費時間?!?/br> 方素伊一聽連忙起身進了廚房忙活。 蝶戀蓮,蓮惜蝶。以前的故事總喜歡宣揚一些沒能美滿的愛情,越凄楚人們越喜愛,最好還得死一個,為了愛可以化蝶雙飛,為了愛也可以破土重生??纯茨橇鹤?,再看看那杜麗娘,誰不是為愛理智也不要。為愛去死,掙脫老八股那一套。 但那是舊時代封建,雖現在也沒多好,卻也好過了以往。起碼相愛不再是得死一個的事兒。 硬要說起來,方素伊的手藝不好不壞,倒不至于吃不下,但也沒好吃到驚為天人。 就是家的味道吧,所謂家的味道。 不特別,但天天吃也不膩味的味道。 更多時候令惜蓮都只是看著他吃。方素伊說話慢吃飯卻快,剩多少他就能吃多少,胃無底般能裝。 「公子您吃飽了嗎?」 「飽了?!?/br> 「那日看見花園里花開了,真奇怪分明快入冬了了竟還開得燦爛,公子想去花園散散步嗎?」 令惜蓮看向他,「你也去嗎?」 「如果公子不嫌棄?!?/br> 令惜蓮沒答話,只站起身進了房里。 沒多久他穿了件薄衣,手上拿著另一件,「夜涼?!顾?。 「素伊有衣服……」 令惜蓮攤開那件衣服,「穿上?;蛭姨婺愦??!?/br> 方素伊連忙接過了,穿上以后,分外合適。 「走吧?!?/br> 素伊跟了上去。 兩人在月色下緩步,走了一段,果真看見不遠處假山旁開了花,天氣已涼,片片落下不少樹葉,落在流水里,沿著小橋蜿蜒,水里盛著月。 所謂水攬月眠,便是如此,可覺不安寧,總有幾片落葉穿心而過。 「公子你瞧,這是什么花?」方素伊指著兩旁盛開的花朵。 令惜蓮掃了眼,「九月茶花滿路開?!?/br> 「這就是茶花嗎?之前回宿舍不用經過這里,是搬到了凌波院才得從這里過,我都不知道這里藏了茶花呢!」方素伊拉著他袖子,往茶花又走近了幾步,「公子你看,這美該當如何保存?」 「……」令惜蓮看著那茶花,碗形的花瓣重重疊疊,紅黃粉白,各自爭艷,眼神再往上,看見了方素伊的臉。 夜里他面如雪,膚若凝脂,可那白中帶著點粉嫩,在他兩頰,在他眼角,眼尾那處如花瓣邊緣暈開了一抹淡紅,這美該如何留存? 令惜蓮也想知道。 讓人畫下來也失真,流傳到了后世,他的美不完整。黑白分明的眼睛水靈靈眨著,幾朵花都能讓他如此欣喜歡愉。水墨畫得出他的靈動嗎? 方素伊還小點的時候就不用剃發蓄辮了,他一直留著一頭烏黑的發,沒人管他也就幾年剪一回,長長的頭發他經常盤著,纏在腦袋后方就像個女人的髻。一朵黑色的茶花。 「我不知道?!沽钕彶唤?,「這樣的美,即使擁有了也沒辦法留存……花開花落,這半世盛放,半生凋落,也許人只能把握大好時光欣賞。把美上了心,再也別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