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事實上,絕大部份海洋生物一生中不會只有單一伴侶,為了確保種族的延續,頻繁更換不同的對象是件很正常的事,而大部分的生物都不會排斥,畢竟對于他們來說,這才是深根柢固的觀念,專情于同一對象才會使他們感到困惑。 但,安苒也不是唯一的異類。 跨物種的相愛時有所聞,但如同童話中的人魚與人類王子的故事一般,結局經常凄美且令人惆悵。 傳說賽壬有著極其美艷的外貌與宛若天籟的歌喉,他們棲身在海面上的礁巖,以人類為食、天空為家,她們的翅膀色彩斑斕,如萬花筒般絢爛美麗,當她們從你頭頂飛越時你的天空將被七彩遮蔽,你的軀體不再屬于你自己,你的魂魄會在聽見絕美凄涼的歌聲后迷失在迷茫大海中。 絕美邪惡的賽壬日復一日以歌聲迷惑水手,她用纖細卻銳利的指爪撕開他們的軀體、咀嚼他們的血rou,人類的血rou在她嘴里仍然鮮美,但卻少了一些樂趣。她吞食的姿態是那么的殘忍卻又優雅,暗紅的鮮血從她的唇角溢出滑過她精緻漂亮的下巴;紫色的瞳孔帶著厭世的病態感。 有個倖存的少年躲在因觸礁而破損的漁船中,他在黑暗中癡迷地看著進食的賽壬。 她用蒼白的指尖抹去唇角的血,邊吮/吸沾血的指尖邊望向船艙,她病態卻絕美的眼神使少年不由自主地由陰影中踏出步伐,少年懷中捧了個不完整的人類軀體,他的神情癲狂又蒼白,他向她下跪,懷中的軀體斷口滾滾鮮血沾上他淺藍的水手服。 他說:「終于找到你了,我的女王?!?/br> 賽壬迎來幾百年生命中未曾感受到的炙熱。 少年腰間的匕首還沾著血。他在船上與人發生爭執,賽壬的歌聲吸引了大部分水手的注意力,他趁著那人分神的同時將匕首捅進他的心口。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生物,我的女王?!股倌陠蜗ス虻?,親吻著她蒼白的手背。他的瞳孔瘋狂顫抖,嘴角勾起的弧度高得不尋常,彷彿精神不正常的瘋子?!肝以敢鉃槟阕鋈魏问??!?/br> 賽壬看了看瘋狂迷戀自己的人類少年,嘴角沾染病態驕傲的笑意。 自此少年成為賽壬忠誠的愛慕者。他以水手的身分替賽壬引來一艘又一艘船隻,他為討賽壬的歡心,帶來的都是富商雇的船,他們在血泊殘肢與珠寶中恣意享受歡愉。 海妖在百年間從來都是平平淡淡地活著,從未體會過如此張揚愉悅的情緒。 少年依然經常離開海面上的小島嶼到充滿人類的大陸上,時間長了,賽壬開始擔憂少年還會不會回來,于是她找來活過千年的女巫賽壬作為見證者,讓少年與她締結盟約。 這是海洋生物中最為莊重嚴肅的結合,這是祝福也是詛咒。雙方真心相愛才能締結盟約,他們將是彼此最深的羈絆、他們將為一體,同生共死,直至這份愛消逝或是有一方背叛,而率先背叛的那一方會死亡,此時誓約將自動解除,未曾背叛的那方將背負著傷痛及憎恨活著。 只有真愛方能至死不渝。 少年自然歡天喜地的與賽壬締結了盟約。 在年老的女巫唸完咒語的下一秒,賽然心口傳來爆炸般的劇痛與燒灼,她忍受著劇痛抬頭看了眼少年,他直挺挺地站著,彷彿沒感受到任何疼痛,而他回望她的目光同樣炙熱。 賽壬沒看見女巫黑袍下無情的冷笑。 賽壬感受得到少年的心跳。 當少年回到人類大陸,賽壬會在礁巖上看著遠處的船隻猜測著少年是否乘著那艘船而來、他的心跳是否隨著與她之間縮短的距離而跳動得更快。 某一日,少年與她親吻道別后再也沒回來,而賽壬失去了感知少年心跳的能力。 她著急地去問女巫,女巫在為她占卜后望向她,淡漠的紫色瞳孔掛彷彿透漏著嘲弄。 ——他們的盟約已被解除。 賽壬絕美的面孔氣憤扭曲,尖細的指尖迅速伸向女巫,掐住她的脖頸—— 安苒驚醒,她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結果吸進一堆海水,癱軟在巖臺上痛苦扭動。戴爾瑪匆忙叼著她衝破海平線,她頭暈目眩的大口喘氣,隨后回到水里對著救她一命的虎鯨無奈嘆氣。 「我又夢到那個賽壬,戴爾瑪。你說賽壬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br> 「賽壬與人類……跨物種的愛情?!顾蝗恍α顺鰜?,笑得很是蒼涼茫然?!庚敔敔斠舱媸堑?,我問他有沒有方法能讓我不回去,他卻跟我說了這個一點用都沒有的傳說?!?/br> 「智者的重點并不在于傳說本身,而是那個誓約?!勾鳡柆數恼Z氣聽起來沒什么耐心,安苒明白這是因為這幾天她天天在他耳邊叨擾著同樣的事情,而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解釋?!改闵砩先绻辛四莻€誓約,誰都逼不了你,因為這就等同于讓你去死?!?/br> 前幾天這個話題在這里就會打住,可距離她要回去的時間越發近了,她焦慮不已。 「我去哪里找一個與我真心相愛的伴侶跟我一起締結誓約?」她語氣不善,揮動尾鰭游回巖洞中,戴爾瑪跟在她后面?!付也粣哿诉€會死掉!這才不是甚么祝福,這是詛咒!」 她煩躁的在巖洞里兜圈子,那頭美麗沉穩的虎鯨在不遠處看著她,甚么也沒說。她更加焦慮又惱怒,故意不去看他,用尾鰭把海水拍得不斷翻騰。 等到她累了,紅著眼眶臥在巖臺上,戴爾瑪才緩慢又優雅地游到她的身邊,用黑白相間的吻部輕輕碰觸她柔軟的面頰,像在安撫她。 「你走開?!顾龥]好氣地揮開他,「回你的鯨群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br> 反正終歸是要回去的,早點分開省得到時候捨不得。她想著想著眼眶又紅了。 「我可以與你締結盟約?!?/br> 他低沉的聲音毫無起伏,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相關的事情。安苒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她從巖臺上蹦起來,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戴爾瑪:「你說甚么?」 「我說我想與你締結盟約,安苒?!?/br> 在明白締結盟約的意義之后,這句話的意思就等同于求婚——不,結了婚還可以離,這可是以性命為代價,一旦締結了他們就得同生共死。更何況—— 「你沒聽龜爺爺說嗎?要真心相愛才能成功締結盟約!」她蹙眉問道:「你愛我嗎?」 安苒的心跳突然加速,她不曉得自己想聽見什么回答,而戴爾瑪的沉默卻又讓她陷入無止盡的焦慮。 「我不知道?!勾鳡柆敾氐?,「但我不能看著你這么痛苦,我想帶你走?!?/br> 如果可以,她的確很想拋下一切跟他走,可事實是,她明白她所在的人魚族群不會那么輕易的放她走。她的想法是正確的,在距離三個月之約只剩下一週的時候,她的母親帶著一群人魚侍衛出現在她面前。 「該回去了,朵瑞絲?!?/br> 艾爾伯塔的面容慈愛聲音溫和,湛藍的雙眼透出nongnong的溺愛,她朝安苒伸出雙手,期盼自己叛逆的女兒能回到她的懷抱,卻不知在安苒的眼里她的懷抱等同于通往地獄的不歸路。 「母親……」安苒顫抖著嘆息,她崩潰得幾乎想哭。她想逃跑,但艾爾伯塔身后的侍衛正直勾勾的看著她,他們的眼神炙熱貪婪,她不愿想像那群雄性人魚對她顯露的貪婪是為了什么,卻又不得不承認再過不到一個星期,即使她再不情愿也得回去面對如野獸般的繁/衍行為。 她幾乎心如死灰,揮動尾鰭迎向母親的懷抱,回到艾爾伯塔所謂充滿『愛』的部落。她這次一回去,幾乎就沒有機會再回來了,她最后仰頭一望,一眼也好,她期盼最后再看一眼那個優雅龐大的黑白身影,卻只看見一片深沉的海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