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美人 第124節
秋獵前的這段日子里,陛下少去后宮,唯去了幾次蘭貴儀處,連珍昭容都召見得少了。 不比從前幾乎日日都見,自從蘭貴儀被陛下探視后,珍昭容六七日才能見陛下一回。 宮里都傳,說陛下的新鮮勁兒過了,珍昭容再美也有看膩的時候,蘭貴儀才是陛下如今的新寵。 宮里的風都是跟著陛下的心意轉的,不過區區個把月的功夫,瑤仙殿就冷清了不少。 這回秋獵,除了皇后是一定會陪伴在側的以外,陛下就只要珍昭容和蘭貴儀一同前往。 姝貴嬪在宮里處理宮務,坐鎮后宮。 秋獵啟程那日,御駕一行浩浩蕩蕩,比之去行宮時還要聲勢浩大,高頭大馬,各色甲胄,一眼看不到頭。 蘇皎皎的馬車就跟在皇后的馬車后面,寬敞華麗,十分舒適。 陛下賞賜的騎馬服,就放在馬車一側的小幾上。 她掀開馬車窗口的紗簾,向外看去。 誰知掀簾進來一個人,嗓音清冷溫柔,說著:“妾冒昧,請問娘娘,妾可以和娘娘同乘嗎?” 第130章 小白馬 “蘇皎皎,你就不知道主動來找我是嗎?” 秋獵前去的妃嬪一共就只有兩人, 除了蘇皎皎就是蘭貴儀。 可在蘇皎皎心里,蘭貴儀是最清冷的性子,理應做不出如姝貴嬪般大膽的舉動, 卻不曾想,竟真的是她。 蘇皎皎收回挑開窗簾的手, 淡笑道:“竟是蘭貴儀?!?/br> 蘭貴儀頷首以示禮節,嗓音清清凌凌:“馬車上不便行禮, 還請娘娘恕妾失禮?!?/br> “無妨?!碧K皎皎往她身后看一眼,說著, “你的馬車也出問題了?” 蘭貴儀先是一怔,淡笑著搖頭說著:“不曾, 只是妾有話想同娘娘說?!?/br> “近來都是娘娘一人得寵, 前些日子,陛下卻往妾那兒走動了好幾回。人人都說是因為陛下膩了,可妾自己知道,陛下只是去坐坐罷了?!?/br> 她聲音溫和, 徐徐說道:“妾并非喜歡爭寵之人, 這段日子也不曾見過陛下。因而陛下會去看望,不外乎是您和陛下說了什么?!?/br> “寵愛不寵愛的妾并不在乎, 只是您的心意難得, 前陣子妾身子抱恙時,您也是為數不多來看望妾的, 事發突然, 又有這樣的好時機, 妾不得不親自來向您致謝。與此同時, 也想問一句為什么?!?/br> 蘇皎皎掀眸看向蘭貴儀。 她今日穿著一身淡青色宮裙, 翠玉釵, 芙蓉面,膚色勝雪,坐姿很是端莊。 蘭貴儀是出身書香世家鐘氏,從小便是在詩書里長大的女子。 她只是坐在那,周身便自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從容氣度,清冷婉約。 唯獨有些美中不足的,似乎是因為她病愈后不久,蘭貴儀的唇色很淡,帶著病中柔弱的蒼白。 蘇皎皎收回打量的目光,溫聲道:“本宮喜歡你,你又病著,便勸陛下多去看看你。后宮妃嬪都是姐妹,這也是應當的?!?/br> “娘娘這話說的心不誠,妾自是不能信的?!碧m貴儀淡笑著說,“馬車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娘娘盡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br> 蘭貴儀是個很通透的人,蘇皎皎知道同她這樣的人拐彎抹角,也只會降低好感,便敞亮道:“我喜歡你,欣賞你,這話不是恭維你,是事實。至于我為什么會勸說讓陛下去看望你,還有一層原因,就是我想賣你個好,讓你記得我的善意?!?/br> 蘭貴儀笑一笑,柔聲說著:“可是善意又如何呢?恩寵,妾是從來都不在乎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僅和詩書作伴,已足夠逍遙快活了?!?/br> “妾相信,娘娘這份心思放在后宮的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比給妾要來得有用,娘娘幫過妾幾回,妾也是真心欣賞娘娘,只是這份好,終究是浪費了?!?/br> 蘇皎皎直勾勾地看著她,輕聲說著:“你不要恩寵,鐘氏也不要了嗎?” 蘭貴儀的面上頓時染上幾分肅色:“娘娘這是什么意思?!?/br> 蘇皎皎笑一笑,不說話。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嗒嗒的馬蹄聲和車轅碾過長安石子路的聲音響徹在耳邊,在車內,都能感覺到外面濺起的飛揚的塵土。 她再度掀開簾子往外看,長安城的百姓正跪在兩側恭送御駕出行,繁華的長街此時肅穆安靜,熙熙攘攘的人頭跪成了一道長龍,飛速從車窗外后退。 蘇皎皎說著:“蘭貴儀,你瞧外面?!?/br> “自從陛下登基這幾年手腕雷霆,肅朝政,理民生,百姓安居樂業,眾望所歸?!?/br> “可太平之下,陛下最大的心病,恐怕就是朝中無人才?!?/br> 蘭貴儀細眉蹙:“娘娘此言差矣,朝中新貴多如牛毛,朝中人才濟濟,怎么會無可用之人?!?/br> “哦?”蘇皎皎看著她說,微笑著問:“是世家的年輕子弟多如牛毛,還是真正有才學,有志向的人多如牛毛?” 蘭貴儀檀口微張,卻一時語塞,沉默著說不出話。 蘇皎皎淡笑著說:“從前我朝世家盤踞有上百年,勢力根深蒂固,其中殷、王、鐘、蕭最為尊貴,世家之間又有聯姻,旁支不知幾何,一人為官,一族受益,官官相護,代代相傳?!?/br> “世家底蘊深厚,真才實學者有之,可無能借勢者更多。這樣的人藏在朝廷里,吸著朝廷的血,占著朝中官員的位置。你說,陛下這樣雷厲風行,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明君,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蘭貴儀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喃喃道:“所以這一年里頭,一直聽說陛下有意改革世家,抬舉寒門,是鐵了心為之?!?/br> 看著她面色凝重,蘇皎皎收了目光,說著:“你醉心詩書,不怎么關注外面的事也是常理。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進度,卻是一直在推進的。以陛下的手段,等寒門成規模,世家的必散?!?/br> “而你,作為鐘氏入宮的唯一嫡女,卻沒能力把家族稍稍保全而不至于太零落,就會成為鐘氏的罪人,日日活在內疚之中?!?/br> 蘇皎皎十分平靜,語氣中卻帶著些許蠱惑:“所以接受我的示好,和我親近,你只會更好,不會更壞?!?/br> “退一萬步說,你和我之間,本就可以成為朋友,不是嗎?” 簾子開著,外面的風呼呼灌進來,吹得蘭貴儀打了個冷戰,她臉色隱隱有些白,絞著帕子看向蘇皎皎,說著:“可承寵并非妾喜歡做的事情,要妾邀寵獻媚,妾做不到?!?/br> “不需要你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向陛下邀寵,只要做你自己便好?!碧K皎皎淡聲說道:“我要的,是你是心,要站在我這邊?!?/br> “不論發生什么?!?/br> 蘭貴儀清澈淡然的眸微動:“僅是如此?” 蘇皎皎忽而綻開個笑:“交朋友,本就只需要誠心便好,不是嗎?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br> 說罷,她極為自然地轉了話鋒,關心道:“我瞧你面色還是不大好,可是病不曾好全?” 蘭貴儀怔了一瞬,斂眸說著:“自入秋后便發覺身子總是沉沉的,不大爽利,本以為是換季不適,誰知前段日子就病了。病去如抽絲,雖是好了,但秋季風大,一吹冷風,還是汗津津的?!?/br> 人吃五谷雜糧總是會有病痛的,連蘇皎皎也時常身子不適,當下就沒有多想。 但蘭貴儀才愿意同她開始親近些,該有的關心卻不能少,她便多嘴問了句:“從前不曾聽說過你身子骨虛,換季再正常不過的事,怎么病就好不利索了?” 蘇皎皎輕輕拍她的手背,溫聲說著:“等回了宮,我讓柳太醫去給你看看,興許是藥不夠對癥,亦或是身子虛,需要進補也未可知?!?/br> 蘭貴儀輕輕點頭,淡聲道:“妾多謝娘娘?!?/br> 話題至此,兩個人相對無言,沉默了好久。 蘭貴儀和姝貴嬪都屬于冷美人。 可姝貴嬪是容貌冷艷,性子卻是直爽的,而蘭貴儀是性子清冷,沉浸在書中,不喜話多。 蘇皎皎性子淡,和蘭貴儀同處一室,說完正經事,反而不知說什么好了。 御駕行至傍晚便原地修整,蘭貴儀也趁這個時機回了自己的馬車。 蘇皎皎趴在窗口往外看,窗外的夕陽如火,燒成爛漫的一片。 山腳下是一片曠野,平原之上,是連綿的金色小麥。 農民趁著暮色收割成熟的麥子,而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并肩站著一男一女。 是陛下和皇后。 蘇皎皎譏諷地笑了一下。 百姓安居樂業,麥田農忙,在陛下的眼里,恐怕是這時間最美好的景色了。 身為皇后,在這個時候理所應當陪伴在陛下身邊。 秋獵的圍場離長安的距離不算遠,趕路兩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圍場靠近一片深林,旁邊是草原,宮中有專門在圍場服侍的宮人,飼馬清掃。 聽宮里的人說,這回秋獵,說不定能獵到不少的好東西。 陛下登基那年秋獵本就不曾深入,又聽聞今年這處林子里似乎來了虎群,深林里獵物本就極多,這回便更是險象環生了。 圍場的帳篷扎好后,蘇皎皎和魚瀅一道在圍場的草原上四處走了走。 偶然瞥見馬廄,便想起那天晚上,佳喜曾說過的話。 蘇皎皎事后也曾讓人格外留心馬廄那邊的動作,這一個月過去,卻不曾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遙遙地看著馬廄的方向,她問著魚瀅:“圍場的馬廄和宮中的,飼馬人可是同一撥人?” 魚瀅點頭說著:“有原本就在圍場飼馬的,也有在宮中的,只是這兩撥人都是歸一個部門管著?!?/br> “我之前說讓你們盯著點,還穩妥嗎?” 魚瀅輕聲說:“娘娘既說了,奴婢們不敢掉以輕心,時刻都警醒著,馬廄那邊已經安排了人進去,若有異常,咱們會知道的?!?/br> 天幕墨藍,草原上的繁星似乎格外明亮。 蘇皎皎揉揉眉心,仰頭去看天上的星辰,不知何時,身邊的魚瀅悄悄退后了幾步。 她收回目光,卻看到一人一馬兩個身影,朝她慢慢走來。 月光微弱,馬廄的光源在那人身后,只看得清楚輪廓。 直到那人走到蘇皎皎面前,她才看清楚,來人是陛下。 他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馬走到蘇皎皎面前,冷淡的神色上似乎帶著不易察覺的怒火。 “蘇皎皎,我不主動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動來找我是嗎?!?/br> 第131章 突驚變 “陛下……沒事……就好?!?/br> 蘇皎皎怔了瞬, 沒想到來人會是陛下。 自從上次在太極殿她勸陛下去看望蘭貴儀以后,兩人同間的氣氛就有些許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