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美人 第50節
入宮這么久以來,她同皇后一向沒有起過什么嫌隙爭執,甚至早在殺落落陷害敏婕妤的時候,也算和皇后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共識。 對于蘇皎皎的偽裝,皇后早就清楚。 后宮里有蘇皎皎這么一個八面玲瓏,善于隱藏自己又十分得寵的妃嬪,皇后不可能不關注。 雖說她和皇后無仇無怨,可在這宮里生存的女人都是互為利益往來,皇后不簡單,曾經不動她,不代表以后不動她。 若蘇皎皎有朝一日真的成長到了打破平衡,令皇后都開始忌憚的地步,她相信,皇后也不會對她心慈手軟。 只是現在皇后對她下手,想要她久病不愈是為了什么? 她生病,就意味著不能侍寢。她不能侍寢,別人就有機會。 如今宮里,敏婕妤靜思未解,溫婕妤被陛下懲罰后閉門不出,毓貴嬪禁足未解,宓賢妃又才因為祈福一事被王淑妃稍稍牽連。 宮中不論是主位還是寵妃,都處于一個沉寂階段—— 蘇皎皎忽而掀眸,像是抓住了什么關鍵。 皇后想破局。 在陛下因為后宮一事煩憂,身邊缺少可心人之時,趁機抬舉自己的人。 皇后手下能擔得起此任的人,會是誰? 宮中妃嬪三四十人,包括掖庭,如今都還有不少新人未能出頭。若是光靠想的,怕是想一輩子都猜不透是誰,倒不如隨她去。 若真是蘇皎皎猜測那般,這人是誰,過幾日一看便知。 蘇皎皎坐在桌前喝了口銀耳枸杞湯,溫聲問著:“沒被人瞧見吧?” 小松子搖搖頭,恭敬道:“奴才跟得隱蔽,不曾被人看見?!?/br> “那便好?!碧K皎皎將湯盅放下,對著魚瀅悉心交代:“再過幾日便是深秋,長安靠北很是干冷,這個月的料子若是下來,多給底下的人備些新衣?!?/br> 魚瀅福身應聲,笑著說道:“是,奴婢這幾日正籌備著呢,保證叫咱們披香殿的都暖暖和和過秋?!?/br> 太陽東升西落,如此又過了半個月后。 深秋已至。 寒風凜冽,刮得人骨頭縫都進了寒氣似的,大片的樹葉枯黃發紅,被風裹挾著吹得高高的,乘著秋風,越過朱紅宮墻,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這半個月里,陛下倒是少進后宮。 唯獨皇后娘娘處去了兩回,看了朱寶林一回。前幾日又在鳳儀宮意外見著了失寵已久的妙采女,當夜便侍了寢,次日又連寢了一日,晉為了御女。 關雎宮這邊,披香殿倒是過了不短的安生日子。 蘇皎皎連喝了柳太醫開的方子五日,病果真好得多了。但病愈后,她又特意尋了林太醫,說還是林太醫的方子好,又抓了幾日藥方,每日煮了假意喝掉,實則倒進了花盆里。 這病假便遲遲不消。 蘇皎皎神色自如地坐在書桌前看書,便聽得人說姝嬪來了,即可叫人去請。 姝嬪匆匆忙忙進來,將身上緋色狐毛披風解下來遞給魚瀅,揚聲說著:“皎皎?” 她擱了書,笑著走出去:“姝嬪jiejie今日怎么神色匆忙的,火燒眉毛了?” 姝嬪拉著她坐下,說著:“今日給皇后請安我沒見你,才知道你沒去向皇后娘娘銷假,你這林林總總病了大半個月了,倒真過舒服了這清閑日子,忘了大事了?!?/br> 蘇皎皎一攏黛眉,溫聲問:“什么大事?” “今日恰好是毓貴嬪禁足解封之日,你便一點兒都不著急?!?/br> “jiejie原是說這個?!碧K皎皎低眉淺笑,“這幾日是要銷假的,這兩日卻不急,還有些事不曾處理好?!?/br> 一側的魚靄端著托盤過來,將一杯大紅袍輕輕擱在姝嬪面前,又放下一盤糕點,說著:“奴婢親自做的,兩位小主嘗嘗?!?/br> 姝嬪順手捏了一塊放嘴里,掀眸看向蘇皎皎,冷艷清冽的容貌登時帶上些疑惑:“你天天在披香殿待著,能有什么事不曾處理完?話說回來,那個妙御女我今日倒是第一回 見,不知怎么,我一瞧便覺得她有幾分像你,倒不是容貌,就是眉眼間說不上來的神韻,似乎與你的氣質有些相仿?!?/br> 蘇皎皎掀蓋抿茶,白瓷杯蓋與杯身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我從前見過妙御女,怎不覺得相似?我記得她生得貌美,模樣雖柔弱,神態卻嫵媚靈動,陛下會寵幸也不奇怪?!?/br> 聞言,姝嬪定定看著蘇皎皎,說著:“你不說我倒不知道這相仿之處從哪兒來,你一說我倒是發現了,你方才所說的那些,不就跟你見陛下時一模一樣?只是她更活潑些,你更清冷些?!?/br> 蘇皎皎微怔:“……我自己怎么不曾發覺?!?/br> 姝嬪神態自若地喝了口茶:“你演技精湛的時候怕是自己都被騙過去了,沒發現也是正常的?!?/br> 她低下頭又捏了塊魚靄做的點心,說著:“魚靄的手藝確實不錯,我吃著比尚食局送的還適口些?!?/br> 等一口糕點下了肚,姝嬪突然像想起什么般,笑道:“你日后若是想重回陛下身側,倒是可以從魚靄的糕點入手,反正這回皇后也是提了食盒上御前的,陛下不也受用?!?/br> 蘇皎皎淡笑著:“你說的法子不錯,可是皇后這段日子侍寢,可不是僅僅是因為如此?!?/br> “你方才不是說毓貴嬪要解了禁足嗎?那你可知道我為何不著急這兩日銷假?” 姝嬪被她問住,想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說著:“想再看看情況?” 她嫣然一笑:“也算是?!?/br> “這幾日陛下賞了朱寶林不少好東西,她正值春風得意呢,毓貴嬪禁足期間,只能眼巴巴瞧著陛下去看朱寶林,卻不曾踏足主殿,你說毓貴嬪心里是什么滋味兒?這好不容易出來,永安宮還有戲要看呢,算賬都要一筆筆細數,我自然不急?!?/br> 姝嬪了然地點點頭:“還是你想得更周全,我聽說大皇子身子大好,聽說今日都去國子監上學了?!?/br> 她忽而有些感慨:“不知為何,總覺得宮里最近發生了好些事,起起伏伏的。明明要冬天了,卻有種萬物復蘇的錯覺?!?/br> 蘇皎皎雙手捧著紅茶暖手,淡淡道:“安靜得久了,有些人要坐不住了?!?/br> 永安宮-繪竹館 朱寶林悠閑地坐在屋子里,屋內暖融融的,與外面秋風蕭瑟的天形成鮮明對比。 只因上次陛下來看望的時候,朱寶林柔聲說了句有些畏冷,陛下便下令叫繪竹館早早供上了碳,最上等的銀絲炭,按著嬪位來供。 放眼整個宮里,誰也沒有她這樣的待遇。 朱寶林舉著一支祥云點翠釵在陽光下看了半晌,眼里透著滿意。 若非是宓賢妃的孩子沒了,朱寶林倒未必有這樣好的待遇,能得陛下這樣眷顧,還真要謝謝宓賢妃失子之恩。 朱寶林將點翠釵放在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的笑意漸漸消失得一干二凈。 可惜毓貴嬪今日的禁足便解了,她的清凈日子只過了一個月。 同居永安宮,毓貴嬪日日看著她逍遙,心里不知道多恨。如今禁足解了,她又是主位,還不知道會怎么給她下絆子。 朱寶林摸上肚子,神色一冷。 就算是想怎么樣,那也得顧忌著她肚子里的皇嗣,若是敢惹了她不快,到時候可別怪她用肚子里的孩子報復回去! 須臾,翠梅進來輕聲說著:“小主,姬良使求見?!?/br>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朱寶林掀眸看了眼,不緊不慢地說著:“嗯,請進來吧?!?/br> 姬良使來也不過是想跟她攀交情叫她在陛下面前提點幾句罷了,可她就是不提,她又能如何?還不是看著她寬敞暖和的繪竹館暗暗嫉妒。 只要能讓姬良使羨慕她,朱寶林就覺得心中快活得緊。 不出一會兒,姬良使便有些謹慎地邁步進來,一進屋先是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周繪竹館,眼里頓時流露出些艷羨。 朱寶林看著她的神情,不禁涌上一絲得意,嘴上卻很客氣地說著:“jiejie來了,快坐?!?/br> “翠梅,還不快上茶?!?/br> 她輕輕吹了口杯中茶葉,說著:“這是陛下才賞的新茶,可金貴呢,jiejie嘗嘗?!?/br> 姬良使抿了一口,濃香四溢,賠笑道:“真是好茶,meimei如今得臉,jiejie是如何也比不上了。之前就聽說meimei這早早供上了炭火,果真一進來便如同春天一般?!?/br> 她看著朱寶林如今的衣著,宮室,又看這銀絲炭盆,御賜新茶,心中愈發覺得自己悲哀不已。 想當初她可是宮妃中第一個侍寢的人,次日便得了陛下御賜步輦,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賞識,本該是風頭無二,叫朱寶林只能仰望之人。 誰知中毒以后從此失了帝心,她再也不曾得寵,更別提再見天顏。就連吃穿用度處處都被人克扣縮減,過得好不悲哀! 可她分明年輕貌美,實在不甘心從此過這樣的日子! 何況對面留春館那個賤人妙采女又得了陛下的喜歡,再次晉上了御女位。明明當初她才是害自己中毒的始作俑者,如今卻先自己一步重獲圣寵,她不甘心! 想到這,她似無意般嘆了口氣說著:“meimei不知道,如今我只有在meimei這才能得一方清凈。自打妙御女得寵后,日日朝醉雀閣門前潑水,偏生她現在得寵,jiejie是敢怒不敢言?!?/br> 妙御女是皇后抬舉起來的,朱寶林同是皇后手下的人,自然也知道這點。雖然她看不上妙御女身份低微,但畢竟是皇后選的人,她也左右不得。 姬良使話里話外帶著別的意思,朱寶林又不是聽不出來,她才沒那么傻給姬良使當槍使,真是好笑。 她眸光微閃,裝著明白揣糊涂道:“妙御女久不得寵,又生得不錯,陛下覺得新鮮也是正常,jiejie也貌美,日后定是能得寵的?!?/br> 姬良使看朱寶林的態度有些急了,定定地看向朱寶林,問著:“meimei,我上次同你說……” 未等她說完,朱寶林便笑著說:“jiejie,這兩日陛下賞了我一盒金釵,你也挑兩支走吧?” 話已至此,姬良使再沒眼力見兒也知道朱寶林是什么意思了,眼中的希望漸漸灰下去,喃喃著:“不必了……” 朱寶林見此,佯作嘆氣道:“陛下雖賞賜的多,實際上卻不怎么來看我,一個月能有兩回便不錯了。況且jiejie也是知道的,陛下本就少進后宮,若是我又提起旁人,保不齊陛下會不悅,meimei就算有心提起jiejie,也得為以后考慮不是?” 姬良使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渾身似脫了力一般,差點連舉杯的力氣都沒了。 她在宮中本就無權無勢,又人人皆知她曾經投奔過皇后。 皇后如今抬舉妙御女,她在皇后心里,便只是個毫無價值的棄子罷了。 朱寶林同她表面姐妹相稱,今日她也看明白了朱寶林不過是看著以前的面子敷衍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把她當成姐妹。 如今連朱寶林最后一線希望都沒了,她再想翻身,比登天還難。 姬良使失魂落魄地起身,正要向朱寶林告辭,忽而聽得外面唱禮道:“陛下駕到——!” 聞言,姬良使的眼睛頓時一亮,眸中的喜悅幾乎滿溢出來。 朱寶林則臉色一沉,偏頭看向姬良使,神色不悅。 姬良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剛好選了陛下要來的時候來,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朱寶林迅速整好了神色,柔柔地扶著腰上前迎接陛下。 “妾給陛下請安?!?/br> 姬良使的嗓音倏地柔媚起來,特意錯后一瞬說著:“妙意給陛下請安?!?/br> 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何況當著朱寶林的面便敢媚寵,實在是叫她心頭一梗。 朱寶林的笑意幾乎僵在臉上,她不動聲色看了姬良使一眼,卻看到她自然地垂眸,避開了同朱寶林對視。 見狀,朱寶林的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 沈淮看屋內還有一人,只意外了一瞬,轉而淡聲說著:“起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