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時事變遷,年歲推移)
明日便是除夕,紛揚的大雪中添了團圓的顏色。白天熱熱鬧鬧的,晚上各家各戶是開始長燃燈燭,徹夜為明日做準備。 不過,對于那些鮮有家親的人來說,這樣重要的日子,與平時也沒什么區別。 杜微踉踉蹌蹌地走出翠艷樓,依舊是留戀不舍地同身后花枝招展,艷麗妖嬈的女子揮手。 “杜老爺過了年后,可還要再來看雨茜姑娘??!” 嘖。若不是有除夕必須是在家中守歲的習俗,他倒是更愿意呆在這熱熱鬧鬧,聞香軟懷的花柳之地了。 人至中年,他的發妻前年病逝,平日里除了上朝,也再無其他樂趣。若是自己要女人,就往這脂粉濃香的翠艷樓跑,也未曾再又納過妾。 自己的大宅中,除了那些個老嬤仆人,就只剩他自己了。 雪更大了些,街上的人較往時少了更多。他踉踉蹌蹌走著,肚中的那黃湯隨著他的步子在胃中翻騰,頂到喉間,便止不住吐得個稀里嘩啦。走到離家不遠處的地方,他又吐了一次,翻江倒海。當他直起身,面前卻出現一人。 這人身材高大挺拔,將面掩得嚴嚴實實,露出雙兇厲眼睛,直勾勾盯著杜微。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呼喊,頸后挨下重重一劈,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杜微發現自己是被帶到了某處暖閣之中。屋內打扮質樸大方,就是普通人家的樣子,而面前站的那人,就是剛才將他擄走的男子。 這男子換了身輕便的單衣,背負雙手。雖是生的俊朗,但是卻是有近乎殺氣的脅迫,緊緊抿唇,看著杜微醒來。 “杜大人。這般冒昧請您來,還請您多加見諒?!闭f是這么說,但是面上一點都沒有客氣的意思。 杜微一覺醒來,醉意散了許多。這不速之客雖是體格上比自己這個半老不老的要壯實,完全就不是相熟面孔。他鼓起膽子嚷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道我是誰?就將我綁到此地!” “我當然認識您了!小的時候,還喚您杜伯伯。去您府上,還摘了您花園中的荷花?!?/br> 這話聽得杜微是皺起眉頭來,又將男人打量了一番,越是打量,越是發現這人,隱隱約約是能看到熟悉影子,既有超然周正,又有內斂修涵。想著想著,終于是想起來,曾經皇上是有這樣一位妃,也是這般長相的。 嚇得他是連連后退,磕到腿坐倒于地。杜微指著,顫顫巍巍,喊出這人名字:“玄······三······三皇子······” “你······你不是跟那茹妃一起被燒死了么?” “我是愿意同我娘親一起去了······不過,地府王爺不收,說我還得回來,至少得將罪人送下去再說?!鼻匚禐懻f道。 心里是越發恐懼了。杜微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來索命的閻羅。當下也是明了,秦蔚瀾來尋他為的是什么事。 “你······秦守忠叛國!那就是該償命的!你找我有什么用!” 秦蔚瀾也不跟他廢話太多,來到他面前。還未曾等這杜微回過神來,便是用力掰斷了他的一根小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杜微的慘叫,回蕩在冬夜。 秦蔚瀾冷冷一笑。這幾日,要查清楚其中的原委,的確是花了他不少功夫。 當年叛國一事,的確是秦守忠做的,無需質疑。曾經的秦守忠,堅信李秋鶴會是個明君,自然樂于攀親,將寶貝女兒秦映茹嫁給他。 只是沒想到,這李秋鶴,將這治國之責,當做兒戲一般。日日沉迷于吟詩作畫,游玩賞樂,后宮妃嬪數不勝數。 秦守忠私下同外邦使臣通了不少書信,其中必然也有一些機密東西,例如中原地區各區域地勢,水利狀況,糧產農作等。關鍵的是,這有叛國之意的,不是只是秦守忠,還有這杜微。 杜微同秦守忠二人,暗結成盟,計劃是投靠敵王。只是沒想到,事情意外敗露,有人暗中將二人罪證公開于朝堂之上。正巧那時李秋鶴帶著玉璽南下,等到他回來,秦家的人早就死的差不多了。 家族滿門抄斬,秦映茹悲傷欲絕,以身謝罪。杜微把所有罪證,都推到了秦守忠身上。后來他平步青云,官及大一品,風頭無兩,成為呼風喚雨之人。 秦蔚瀾是個正直之人,既然知曉真相,該是誰的罪,那就是要罰誰的。甚至自己的娘親,都已經為秦守忠的錯付出代價。不過,既然若是要懲罰,那便不能漏了。 面前的杜微齜牙咧嘴,涕淚縱橫,看著秦蔚瀾從腰間抽出鋒利長劍,此時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想要自救: “這事!這事原本就不應該有什么紕漏!要不是被捅了出來,現在這天下早就改姓了!其帝無德,民之凄哀!當時易了主,能得一明君,哪會落到這步田地!” 秦蔚瀾手上,殺過太多敵軍了。他恨這骯臟的杜微,恨自己身上留著李家的血,他更恨秦守忠一時糊涂,為反李秋鶴的昏治,居然做出如此叛國通敵的下策。 只是可憐了他那心善溫柔,忠貞不渝的娘親。夫父皆不為良人,此生都未曾有過選擇的機會。 那關外并戈鐵馬之中,每斬下一個敵軍頭顱,他想,或許都是他替自己,替娘親,償還這些罪。 杜微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了。秦蔚瀾將屋子內布置成仇家來尋的樣子,又換回夜行黑衣,頭也不回的離去。 門窗打開,涼氣涌入,散了滿室腥血氣。 現在是趕不及在年前返回閬中的了,君霓便是想著,等到明年天氣暖和些,再尋到羌戎去,帶著烏萊一起回家。 受魏青橋盛情邀請,到他府上一起過年夜。原本她是打算回絕,可現在是不可能住在宮中,也不可能再住在李勉府上了。 自從上次與秦蔚瀾攤牌之后,二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更別說交談了。偌大的長安,若是有心,便是天天都能相遇;若是無緣,便是真真正正地不曾相見。 但是她已經回絕了魏青橋的示好,自然是也不能過于親密了。還好,魏青橋府上并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他遠親的表叔表嬸表妹一家,說是做生意,年前也趕不及再回巴蜀,便決定一塊兒過年。 魏青橋的表妹只比君霓小個三兩歲,性子活潑又不怯生,表叔表嬸也是典型的南方蜀人,男的老實女的潑辣。這都是一群同地老鄉,吃食習慣什么的都能對上,比想象中熱鬧太多。 魏表妹和魏青橋在院子里放煙火炮仗,表叔在貼喜聯窗花,她則在廚房和魏表嬸為晚上的年夜飯做準備。 最后一串長炮仗放完,就是到了吃團員飯的時候。飯桌上魚鮮滿目,滋味自然麻辣鮮爽。小表妹也不好好吃飯,嘴里塞滿了一大口,還偷偷打量君霓,也不知道是不是魏青橋私底下說了些什么。 恍惚間,她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夢,也是這樣的一桌菜,圍繞著的,都是那些舍不下的人。 想起了秦蔚瀾。不知道今夜,他是在哪兒吃年夜飯的。 吃沒吃不知道,不過當下的秦蔚瀾,身處于皇宮之中。早些時候,李勉同他說,今日宮中有年宴,便是小心翼翼地問了秦蔚瀾要不要同他進宮。 秦蔚瀾拒絕了。但在殺了那杜微之后,忽然心中又涌起念想,要看看這個李秋鶴,現在是變成什么樣子。當晚他易容,混到了御軍之中。 宮中的一切,同他記憶里也不太一樣了。那時候他還小,不過還是隱約記得娘親的寢宮大概位置,便是也悄悄過去。 大火之后,該宮殿被撤了冷宮的名,又被重新修繕一番,改稱“憶茹宮”。他嗤之以鼻,還有什么好憶的?若是真的對娘親有這么幾分情,為何會獨自南下,事發之后,讓她面對這一切。 他覺得可笑。 時辰一到,大宴開始。排場隆重浩大自不必說,這御用的戲班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天寒地凍的也都不怕,還穿著精貴的薄秋衫,估摸著覺得冬襖太過厚重,影響表演。 暖閣正中央的李秋鶴,身邊李勉、李琪二人相伴,看不清他們三人的表情。服侍的女婢和守衛都圍了一圈,也花了好些時間,才混到離他們更近的位置。 若不是今日在見到他,秦蔚瀾估計這輩子也不會想起他的樣子。 相貌上,李秋鶴同年輕的時候沒什么變化,不過是頭發花白了許多。原本挺拔偉岸的身板,現在也是微微駝躬。眼神之中,帶了日薄西山,燈油燃盡的殘倦。他看著眼前喜慶熱鬧的舞蹈,專注十分。 他不記得李秋鶴的樣子,更加不會記得李琪的樣子了。李琪長他五歲,現在看著,面上更是有陰驁之氣。雖說一樣是看著舞蹈,但是看得出來,心思都放在旁邊的李秋鶴,和坐對面的李勉身上。 但是他是記得李勉的。這位只比他大一歲的哥哥,在群臣上書要求重懲秦家,李秋鶴左右搖擺之時,冷靜地安慰了母妃,也是他提議,將自己送托至可信之人手上撫養,遠離宮中爭斗。若不是李勉,或許他就不會活下來。 在他的賢治之下,本是貧寮的南方地域,也是一派祥和安定,安居樂業之景。雖說自己是遠在塞外軍營,但是自己這一年來的游歷,親眼見到了這傳聞。 于德于行,于這蒼生天下,他便是那最有資格稱帝之人。 “又是歲終,也是歲始。明天就是新的時候了?!崩钋嵇Q喃道。李勉李琪雙手舉盞,共敬李秋鶴。意外地,他念叨起曾經的事: “本來,朕該是有三個兒子才是······” 李勉李琪心中聽到這話,是各有想法。秦蔚瀾是沒有聽到的。趁著天空放起絢爛煙火之時,悄悄地離開了。 宮里的年,今年也如同往年一樣,熱鬧的很但又寂寞。 遠離了長安,這塞外的除夕,是另外的景象。 兵馬嘈雜,踏地奔涌。城關上箭雨紛飛,呼喊不絕。那些兇煞的敵軍將士,就像是打了雞血般,一波又一波地從云梯登上,而他們身后的火箭,火石也未曾停止,瞄準了城墻上那些英勇無懼的武寧兵。 真會挑時候。這孜國韃虜將這中原人的習慣摸得是一清二楚,知曉這農歷新年前后,正是兵乏思鄉之時。 城墻上的士兵揮舞著砍刀,那些能爬上來的敵軍,被三五軍士圍攻斬殺。后來上來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孜國攻兵漸漸占據上風。 “我想我爹······”角落里的甲兵,戰了一夜,終于是腿乏無力,坐倒在地。 “放什么屁呢!你爹要是知道你娘們唧唧的,不得氣死!這孜國狗他媽都沒殺干凈呢!你給老子起來!”乙兵吼道,同時又取了幾只箭,探出頭去,意欲拉弓反擊。 可是這才剛拉開弓,他的頭顱便是像個壓碎的西瓜般,被飛來的箭射中,紅汁迸濺。他看著身邊的好兄弟,鼓勵的話留在嘴邊,直愣愣倒下。 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駐城武寧將軍胡非,他恨得快要將牙咬碎。這兩個兵不過是前段時間急招進來的,訓了還不到兩月,就匆匆送到了前線。剛成年,比自己家中小兒只大一歲。 “通知城中老弱婦孺!兩個時辰之內離開!并召集所有青壯年男子迎戰爭取時間!” “將軍!若是扛不住了呢!真的要棄城嗎!” “扛不住······”胡非的聲音,湮沒在轟天巨響之中。 敵軍越來越多了,估計也再撐不住多少時候。遲來的烽煙燃起,濃黑的,滾滾而上,熏得天色好生可怕。 又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