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冉(烏萊為你而死)
燭火熙熙然,猶見鏡中人。 自房頂上落下,悄聲無息。君霓一眼就看到了內室里頭的紅衣女子,背對著她,一頭散漫的烏發。 整屋的紅燭紅幔,案臺上吉祥喜飾,都刺痛了君霓的心。她已經不在乎為何烏萊會與曹之冉處在了一起。她在乎的是為什么,曹之冉能夠心安理得的,就又另嫁她人婦。 鏡中人聽到了聲響回過頭來,面目并無訝色,她嘩啦一下站起,對君霓說道: “你來了。我等你許久了?!?/br> 君霓看著她一身嫁衣,是艷過了膚,滲進了骨頭里,似天上的牡丹。她努力回想之前見到曹之冉的樣子,不見的蠻橫,或者是憂愁,現在都變成明色,變成吹彈可破的柔肌,變成脈脈含情的眼眸,變成一親芳澤的櫻唇。 刺眼得很,手中得拳緊緊攢起。曹之冉這樣的美,都是拿烏萊的生命換的,她覺得不值,心狠狠的痛。 她甚至都沒有與烏萊道別的機會。烏萊一個人在羌戎,就這么走了。 “你恨我的吧?!辈苤嚼^續說道:“我年幼之時,憧憬著能夠心許一人,相伴終老,希望自己能死在他前頭??山Y局我卻未曾想到······” “為什么······”君霓終于開口:“為什么會是烏萊?” 她自嘲笑笑:“若是我能說得清道得出緣由,便不會愛上他了?!?/br> 曹之冉說的這些,君霓也懂。自己又何嘗不是。她的表情黯淡了下去,被之冉看在眼中,也是猜到了幾分,甚至于,還猜到了是為誰傷神。想必是屬于女子的天生本能罷了。 “若是沒有烏萊。若是···我最開始不離家出走去尋蔚瀾哥哥,或許,之后一切都不會發生?!?/br> “只是,沒有或許了······” “你現在,病可是都好全了?” 之冉默許。 君霓緩緩走進她:“你問我,恨不恨你······” “我怎么可能不恨?”她自嘲地搖了搖頭:“烏萊,他是這么好的一個人。今夜我來,原本是決心殺了你,給烏萊償命的?!?/br> “我還記得在沐縣時,你處心積慮要給我難堪。實話實說,即使是那樣,我也沒有恨過你。你我不是同道人,相逢只是或有時。我無需將愛恨傾注與你罷?!?/br> 話鋒一轉,君霓眼眶紅紅,目光看著曹之冉:“人走茶涼,恨又有什么用,殺了你,烏萊也不會回來?!?/br> 她從衣襟中取下了剩下的那枚小墜子,放在了桌上。 “今夜一過,不管你之后是化鳳登天,還是凄苦流離,都再與我無關,便是當從未相識過?!?/br> 曹之冉知道這墜子是為何用的。此前失眠的夜里,烏萊曾經抱著她,給她講此前發生在閬中,或者是走鏢時的奇聞異事,自然也告訴了她,君霓將他研制的一味毒方、醫方作為女子耳墜,從不離身,以備不時之需。 “在你返回長安之后,烏栩同個叫安苛的老頭,也偷偷的來到了長安。她跟我說,你的胞弟去的羌戎將你接回來,也在羌戎與你同住了一段時間。不知道你是否曾經考慮過······” “考慮過,烏萊的死,與你們曹家其他人脫不了關系?” 還是說出了她的懷疑。君霓看著她面上依舊看不出起伏的悲傷,不知道是她逢場作戲,還是埋藏得太深。 之冉聽聞此話,便是側過頭淺淺一笑。拖著嫁衣走回妝案前,開始盤梳頭發。不一會兒就整好了一個標準的新婦髻,又開始做描眉染唇,給自己化了一套妝。 不否認,那看來她也是猜到了。 瞧見了她這高艷模樣,始終還是憋不住,薄涼諷道:“即便是有懷疑,但追根溯源,烏萊的死,是與你脫不了關系的?!?/br> “烏萊為你而死?!?/br> 你的心魔,也最終將會害死你自己。還有后半句,君霓沒有說出口,是因為她看到,銅鏡中美麗的婦人,已經是淚流滿面。 “好自為之,曹之冉?!鄙钗丝跉?,君霓留下這最后一句話。 烏萊啊。君霓在屋頂上飛梭,眼淚散在空中,心底一邊又一邊的念叨這個名字。 等她現身于約定的小花園時,那魏青橋急的團團轉。夜色昏黑,因此也沒有注意到她幾近崩潰。 “你可辦完你的事情了么?辦完了就快些走,雖說這幾日曹府為了布施夜不閉門,但是再晚一些便有武寧軍巡邏了?!?/br> 她點點頭,忍住眼淚回過神來,與他一道尋路離開。 “謝謝曹夫人??!這曹家人一個個都是心善的,放眼望去,城中哪個權貴能做到他們這般?” “嘿嘿,說不定都是轉世的仙人呢,來凡間渡劫來了,都在積累功德?!?/br> “是啊是??!真是大好人?!?/br> 走出曹府大門時,路過排著隊領布施的平民,君霓聽到這樣的對話,腳步停頓,又接著走了。 放下梳子,曹之冉呆呆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是被抽走了魂魄的人偶。面上的淚也干了,瞧不出喜怒。 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兒,她似乎是做了什么決定,從椅上起來,拿起那枚毒墜子,將它投入火盆中。 算準了時間,看守她的武寧軍換班的空擋。她來到了二樓,摘下樓檐上掛著的一只美麗的瓷燈籠,她使著蹩腳的輕功,跳到了外頭的屋頂上。 她怕奈何橋太黑,找不到路,想著還是帶著一只燈籠的好。況且這瓷燈籠,是那么的美麗。 頭頂圓月高掛,寒風比前幾日更加凌冽。 極目遠眺,整個曹府,是喜氣洋洋的景象,精心妝點的燈籠,和那哪怕是近了寒冬也要擺上的花兒,頂著冷意送來溫暖香氣。大門依舊是熱鬧不凡的人潮,更遠處,是輝煌的萬家燈火,終夜不滅。 長安永遠美麗模樣。 她轉過身,面向屋后的方向,低頭看著腳下那一方池塘,慢慢地走到邊緣處,摟緊了懷中的瓷燈籠,縱身一躍,打在水面上。 真當像是朵謝了的花兒,用盡全力,留下最后一圈漣漪。湖水漸漸灌進了燈籠里頭,變得很重很沉,將她帶到了湖底。 在湖底,生命燃盡的最后時刻,她似乎是躺到一個熟悉懷抱中,恍惚間聽到了歌聲,大概是個女子唱的: “我生不由我,奈何才逢君 世間愁苦了,別忘終有時” 聽著這樣的歌聲,她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