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回(他想去唐門,是為和目的?)
就快入五月,長安也終于開始褪去寒氣,漸漸溫暖了起來。仆人們手腳利索,把王府內的火盆一一撤下,換上了一些含苞的盆景花兒,倒是也應了夏景。 墨香縈繞,好不閑適。李勉放下筆,欣賞起眼前的字來。 白宣墨字,寫得是“大道自乾坤,公安天下然”,筆法莊重凜然但又不是飄逸,字形自然也是好看之極,隱隱地卻給人不可拒絕之感。再穩穩當當地壓上章,渾然天成的一副佳作。 字如其人,果真是如此。李勉一直都是這副文氣涵養模樣,像個不諳世事的修道中人,壓根不像皇室王爺。 “啟稟王爺,武寧統領馮晏求見?!?/br> “傳?!?/br> 馮晏快步走進暖閣內,瞧見李勉正在寫字,一時覺得十分唐突,倒是不敢開口。李勉見他不發一語,便從字畫上抽出神,問道:“怎么了。何事如此焦急?” “啟稟王爺。這玄冥指環已經找到了。與先前猜想并無出入,的確是在蜀中唐門······” “是么?!崩蠲愕拇街休p輕念出這兩個字。他又繼續問道:“那皇兄這邊,可有什么動靜?” “應該是暫時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尋到了玄鳴指環。蔚瀾說一路上曾遇上不少對玄冥指環虎視眈眈之人,極有可能是太子的勢力。另外,還有一件事······” “何事?” “蔚瀾在信中還提到。之冉慘遭天羅衛毒手,急病難祛,且異常詭異,便是讓我們想辦法尋這病情的解藥?!?/br> 李勉雙眉緊鎖,忽地一下便自書桌后走出,問道:“怎么回事?這是患了什么???” “信中說,此藥聞似水,嗅也似水。之冉服藥后前幾日先是一點東西也瞧不見的目盲,過了幾日之后又心如絞痛,難以自持······并且還說,這脈象似正常人一般,毫無異常,因此,也不能斷定是什么病癥?!?/br> 李勉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此事,暫時先不要讓曹老知道的好?!?/br> “不···不告訴曹老嗎?”馮晏驚詫。之冉可是曹敬的掌上明珠,這,沒有自己女兒生死未卜,瞞著老爹的道理吧。 “她的性命固然是重要。但是現在朝廷上勢同水火······此番貿然驚動曹老,只怕他就要直接在朝上把鬧個天翻地覆不可?!?/br> 馮晏沉默,他的確不如李勉、蔚瀾他們深謀遠慮。但是若是真的那曹敬與太子撕破臉皮,那豈不是反倒讓他們這派得利? 盡管如此,都依舊小心翼翼,不敢輕舉妄為。就如同繃緊的繩般,一旦斷裂,怕是都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李勉思慮良久,道:“之冉的事,讓我來想辦法。你回信,就讓他們繼續按原計劃,想辦法打進唐門?!?/br> 馮晏領了命便退下了,李勉招呼小廝進來,耳語了幾句,便準備要去拜訪下自己的好哥哥。 在最熱鬧的城南,步行不到一會兒便是長安街上最好的戲閣酒樓、珠寶坊。李勉細想了片刻,直接招呼車夫去了云月戲樓。 果不其然,在戲樓的雅室包間里看到了李琪的身影。 此人倒也真的是奇怪,宮中的戲閣明明更加豪華富麗,且表演的宮人自然也比民間的要來得要好看些,總是喜歡愛往這云月樓跑,便是固定地在云月樓包下了視野最好的一件雅室,時常來此處聽戲。 李勉換上悠然溫潤的微笑,佯裝偶遇便走上前去。 “喲。二弟,怎么今兒個好興致?”李琪這一杯茶正要飲下,抬頭看見他,略有詫異。 此番出來沒帶幾個人,便是帶了自己府里的兩個侍妾,暮云和楚卿,還有若干仆人??吹搅死蠲?,調笑嬉鬧的咯咯笑聲便戛然而止。 “天氣暖和了,想出來走走逛逛?!闭f罷掀開衣袍,端端而坐。 龍生九子,這后人的長相不盡相同。兩人雖說五官相似,但是氣質卻是南轅北轍,于李琪,就是眉飛色舞的輕佻;于李勉,便是彬彬而雅的儒靜。 李琪輕笑一聲,擺擺手示意身邊的人暫且退下。 “不必。只是正好碰巧也想聽戲了,你們都不必退下,不然感覺我倒像個不速之客似得?!崩蠲憧戳艘谎壅驹诶铉魃砗蟮母咝?,道。 李琪聽及此,倒也不說話了,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樓下舞臺中央旋轉的舞姬上。 琴聲婉轉,舞姬細膩的手臂如柳枝般柔軟,隨著節奏在風中擺蕩。鼓聲漸進,密密復復,又似瓢潑大雨,瀝瀝淅淅,最后收尾又戛然終止。 樓下爆發一陣掌聲和歡呼,不少民眾嚷著要再舞一曲,熱鬧非凡。 李勉鼓著掌,看似無心地對身邊的李琪說:“據說皇兄派遣不少天羅地支前往西南一帶,可是為了要尋南方的舞姬回來?” 手中的酒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李琪冷哼,心道,現在倒是忽地來質問他,明明大家都在找,此人倒是裝的清高。 “不如直接開門見山地說罷了,何必拐彎抹角的試探?!崩铉鞯溃骸澳憬袢照椅揖烤故菫楹??” 李勉繼續說:“是來向皇兄尋一味毒藥的解藥?!?/br> “哦?”李琪倒是沒有想到。他這二弟,一直都是這副不動聲色的樣子,的確難猜得透,二人勢同水火,少見地主動尋他,應該不是什么好事吧。 “此藥形色皆如水一般清冽,服用后先是使人致盲,之后便心如刀絞。最詭異的是,服此藥之后,從脈象上,看不出有何異常,與尋常人一模一樣。此藥來自天羅衛,而天羅閣隸屬二哥麾下,你可知此等惡毒之藥為何物?” “居然有這樣的毒藥?高宣你可知道?” 身后的高宣畢恭畢敬地躬了躬身子,聲音柔柔細細地啟聲:“回殿下。天羅衛內光是關于這天下奇毒的書籍就有數千本。奴才任天羅首領不過才十來載,怎么可能讀盡這所有的書呢,自然也不知道勉王爺口中所謂何藥?!?/br> “那這可太令人惋惜的。中毒之人是曹老將軍的寶貝女兒曹之冉,那這可難辦了?!?/br> “曹之冉中毒了?”李琪語氣中充斥詫異,眉目緊蹙,不像是裝的樣子。 “若天羅衛沒有,那此事我便只好另做調查。這下毒之人是天羅的地支徐殷、徐虎、徐慶三兄弟,若是能夠抓到剩下的徐豹,便也好想曹老將軍交代?!崩蠲慊氐?。 好個向曹老將軍交代。要是能夠拉攏在武寧軍中德高望重的曹敬,不就是相當于拉攏了整個武寧么?只是這老家伙的態度一直便是模模糊糊,未曾在二人之中站隊。 如此,這曹之冉若是真的死在天羅衛手下,那不就是相當于將曹敬往李勉懷里送。 李琪心中發狠,大概是猜到,先前那徐家兄弟弄巧成拙,壞了他的全盤計劃。牙間擠出一句:“高宣!” “奴才在?!?/br> “你可聽見我皇弟說的了。此事必須徹查不可。若是你不愛讀書的,也給我去把這藥的來源,一本本的給我翻出來找到為止?!?/br> 末了,他刷地一下從軟椅上站起來:“勉弟,做哥哥的也還奉勸你一句?!?/br> “把尾巴也收嚴實了,別太聰明,萬一被不小心踩到,那可就不好辦了?!闭f罷帶著身邊的兩個侍妾,連同高宣等三五下人,離開了云月樓。 器樂聲依舊繼續,樓下是不是仍有沸騰之聲。李勉臉上仍然不見什么波瀾,但是袖中雙拳早就緊緊地握起,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任由指甲刺入掌心,烙下難褪的深深印痕。 這頭的秦蔚瀾,終于是等到了馮晏的回信。但是信上所寫,卻令他心涼了半截。 信中說道,這李琪對之冉中毒一事顯得十分意外,似乎之前并不知曉,自然也無法得知她是為何藥所毒害。疑點重重,若不是天羅衛出了叛徒,要不就是另有他人所指示。 另外,此時暫時還不能讓曹敬知曉。他們會另外想辦法尋到解藥。 將信遞給白景云,他讀完之后也一樣是愁云密布,不得其解。眼下,前往唐門固然緊迫,可是之冉的病癥,自然也拖延不得。她的心口絞痛似乎越發嚴重,不得已只能讓烏萊下了昏藥,讓她整日沉睡。 “蔚瀾,依我看,不如先帶之冉回長安,畢竟長安的御醫經驗更為豐富,或許能夠救之冉一命?”白景云提議。 秦蔚瀾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回復道:“去將烏萊與唐君霓請過來吧?!?/br> 等到他們二人也一起過來,他才開口道:“眼下的這個情況,也不得以要調整行程,做些改變了。我們于此,便分成兩路,景云,你與烏萊一同將之冉護送回長安,早日尋到解藥。至于唐姑娘,便是與我同路好了?!?/br> “什···什么?”君霓驚訝得輕聲叫了出來。 什么叫與他同路,單獨兩人的意思么?為什么不讓烏萊同自己一起? 她當下便反問:“你要我與你同行?去哪兒?” “去唐門?!?/br> 烏萊同她相視一眼,齊聲開口道:“若是此番又去唐門,那不就是又往回走了么?” “是的?!彼卮穑骸爱敃r找上你們二人時,其實并不知曉目的地。若不是之冉中毒,應該是要一起去才是?!?/br> 君霓本能地是想拒絕,一是,這唐門宗族意識極強,外人或者是其他門派的人,若是想去,便也十分困難,更別談屬于朝廷勢力的武寧軍人。 二是,如今的唐門,對于君霓自己來說,也沒有什么再回去的理由了。 烏萊察覺到君霓暗淡的神色,頗為心疼,從城外山崖回來,越來越明了秦蔚瀾的目的,他們倆是被連哄帶騙的,成為了秦蔚瀾的人質。事到如今,知道了這么多,不讓秦蔚瀾達到目的,他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二人了。 思慮良久。君霓才啟唇道:“你想去唐門,是為和目的?” 秦蔚瀾亮了手上的那個指環:“這不就是為了尋這東西的出處么。你也知道,此物由玄鐵所制,那么說,多半是要去一去唐門的。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們了罷?!?/br> 他正了正聲色,緩緩道:“此番南下之行,我和景云就是要尋到這玄冥指環,解開玄冥指環掩藏的奧秘?!?/br> 烏萊和君霓恍然大悟。一切云霧似的疑問,此刻都清清朗朗。 沉默良久,君霓接著開口道:“雖說我現在已經不在唐門,外出謀生。但是唐門畢竟生我養我,授我謀生的武功絕學,我斷然不可能就這樣幫你?!?/br> “若是說得難聽點,我幫你潛入唐門,你做出了不利唐門之事,那我不是背上了欺師滅祖之名?” 秦蔚瀾前幾日也是反反復復思索良久,他也猜到了,君霓不會答應他這個要求。 但是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他緩緩開口道:“君霓姑娘說的自然十分在理。路上發生的這一切說明,越來越多的勢力,是要奔著巴蜀去了?!?/br> “若是唐門真的因為玄冥指環,成為人人搶食的熱手山芋,恐怕到時候也再難自安一隅了吧?!?/br> “這指環背后,或許也和朝政脫不了關系。解開密藏,也可轉移他人視線,還唐門安寧?!?/br> 的確是的,他說的,又何嘗不是道理? 君霓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良久之后便才輕輕點頭道:“好。我助你秦蔚瀾進入唐門。不過話說在前頭,只是助你尋到你想要的東西之后,便馬上就走?!?/br> “另外,我若是發現你再有些損壞我唐門利益名聲之事,我便馬上向掌門揭發你?!?/br> “對了。還有一事。這進入唐門法子,也必須按我說的做?!?/br> 秦蔚瀾爽利的點點頭:“一言為定。在座的各位都可做見證?!?/br> 便如此,這事就敲定了下來。 夜深之時,烏萊同君霓二人促膝長談,彼此心事重重,對未來即將要分別,除了不舍,更有替對方深深的擔憂。 “再折返回川蜀,也不是不好。替我向我哥哥,還有小奎帶個好?!?/br> “他們才不要你帶好。你親自回去跟他們說,那不是更好?!?/br> 烏萊搖了搖頭,笑得十分無奈。 這曹之冉目前的情況,自然是有醫者同行最好,她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若是途中有個什么意外,還能及時有個照應。于他自己而言,醫者仁心,眼前的人病入膏肓,也不可能見死不救,他烏萊做不到這樣的狠絕。 “眼下,便還是有個問題?!睘跞R看著君霓床榻上熟睡的方栩兒道:“這個小丫頭,是該如何處置?” “要不,將她帶回唐門?”他說。 君霓搖搖頭:“她不是唐門宗族后人,很難融入。一個異姓人,還有異族血統,去了也只能做些打雜幫廚之類的活兒,不可能讓她學到本事手藝的,說不定到時候還會受欺負?!?/br> 二人間氣氛又是沉默了下來。 君霓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高興地開口道:“不如,你就收了這小丫頭做徒弟?毒寨不如唐門這般規矩森嚴,你就傳授些混飯吃的醫術,待她再大一些,讓她自己尋出路不就好了?” 烏萊聽到君霓的這個提議也頗為認同。 這幾日觀察下來,感覺這方栩兒也勤快聽話,倒是也不排斥幫著他跑腿,采買藥材。若是真的收了她當徒,自然也是不錯。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也還是等明日她醒來,再問問她的意思才行?!?/br> 君霓點點頭。靜靜地看著烏萊的面龐,似是感嘆的說了句:“你得好好照顧自己呀?!?/br> “你也是?!庇蜔粝碌乃Φ暮挽銣厝?,一如既往。 隔天,烏萊君霓二人便是原原本本地將他們商量的打算告訴了方栩兒。不出所料,這方栩兒自然十分高興,當時就撲通跪在了地上,給烏萊磕了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又奉上了茶。 烏萊給方栩兒賜了新的名,便是依照了苗疆的規矩,叫她烏栩,原來的方姓,等她出師了之后才能重新用回來。又把干糧、碎銀等必需品購置安排妥當,趕了個晴天的大早,便兵分兩路,各自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