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火葬場實錄 第31節
胡珊蘭沉默了一下, 心情不太好。整理情緒, 大抵是無奈、煩躁, 以及厭惡。 她不想再跟鄭蔚有任何瓜葛。 白姮見胡珊蘭和沈潤見過一面后就打消了出行的心思, 免不了問了沈潤,沈潤也沒隱瞞,把事情都說了, 白姮愣了半天,風風火火轉頭回去,找見胡珊蘭就朝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哎呀!” 胡珊蘭委屈,白姮氣的眼里見淚: “你要怎么做?打還是殺?還是下毒?萬一被抓住怎么辦?這種事你還敢不和我說就要去!” 見被阿娘撞破, 胡珊蘭忙賠笑: “這不是不去了么?!?/br> 白姮氣過之后也無奈,這仇不報,女兒永遠有心結, 報的話,總要付出代價??扇缃襦嵨蛋咽伦隽? 就還是叫人心里怪別扭的。 胡珊蘭從得知鄭蔚已到昴城后,出門都帶著小心,倒不是怕, 只是不想壞了興致。這日在鋪子里,看工匠照著她安頓的打好貨架擺放妥當, 浣花布莊里的裝設都是胡珊蘭安排的, 她滿意的看著, 這鋪子雖遠比不了胡家布莊, 但這是她的鋪子。 鋪子有兩層, 樓下全是各色布料和錦緞,樓上隔出一塊專門放浣花錦,剩下的分成兩半,一半做成了幾個能量身的隔間兒,一半雇兩個裁縫,能做成衣。 裁縫她已經找好了,只等開張來上工。 這鋪子能開起來也是虧得沈家和她大哥胡青羽,胡珊蘭想著,自己得那一半,再勻出兩成來,每年年底分紅給大哥。 正暢想著,忽從窗子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有道身影有些眼熟,不覺多看兩眼,那人微微側身,露出的半張臉讓她愕然愣住,竟是頓了頓才認出來,心上陡然慌跳,立刻就移開目光。 鄭蔚。 枯瘦憔悴的鄭蔚。 她轉身進了后頭,蹙眉撫在胸口。心慌,還有隱隱的疼痛。哪怕經歷種種,心境已經蛻變,但在乍然見到鄭蔚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受到波及。 她深吸了口氣,那股子不適就漸漸淡去了。 畢竟時至今日,只不過是個曾經認識過的陌生人了。同在昴城,早晚會遇上,但那又怎么樣呢? 她不懂鄭蔚為什么陰魂不散,那點子廉薄的情意在她離開后也該盡快消散才是。他為了會試,為了逃出生天仕途騰達,不惜把自己搭進去的算計,畢竟幾次三番與鄭昶交鋒,他也付出不小代價,最后一回還險些沒命。 都到這種以身涉險破釜沉舟的地步了,那么堅決的心思,好容易高中探花郎進了翰林,哪怕余容雅性情不堪,但看在平章公府的地位上,他也該能接受才是。 娶了余容雅,步步高升,這才是鄭蔚該走的路。 胡珊蘭想不明白鄭蔚的心思,但轉念又想,鄭蔚什么心思與她何干? “珊蘭?” 忽有人叫她,胡珊蘭嚇一跳,轉頭看見是胡青羽。 “做什么呢?” 胡青羽狐疑,胡珊蘭看他這神情,想來沒遇上鄭蔚。 “沒事,大哥怎這時候來了?” “來送貨?!?/br> 哪家鋪子能趁的上胡家少東家親自送貨?也就是自家妹子了。 從前在家胡青羽是個與meimei們不多話的,但他心里很明白,這些meimei們不管是不是他嫡親的,但將來出嫁后,要依靠的娘家就是他。 胡青羽是第二天一早離開的昴城,出城的時候,卻不巧的剛好被也預備出城的鄭蔚看見了。鄭蔚眼瞳驟然一縮,驚喜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 這些日子他已經開始往昴城周邊尋找,趁著休沐也跑過旁邊的縣鎮,但始終一無所獲。胡青羽不會無端出現在昴城,結合沈瀟說胡珊蘭是來了澤安州,可見她如今還是在昴城。 只可惜胡青羽是要走了,讓他沒法順著尋找。但能確定胡珊蘭還在昴城,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心里寬松了許多,這天晚上的粥吃下去后,腹中翻滾的感覺竟淺了許多,沒有吐。 鄭蔚每次吃飯吃藥,阿瓜都慌張的很,生怕他難受,生怕他再吐出來。他如今的狀況讓阿瓜很害怕,怕他活不下去。但今天忽然就好轉了,連整個人瞧著都有了幾分活人氣兒了。 “爺?!?/br> 阿瓜抹眼淚,鄭蔚朝他笑了笑。 這天晚上,他一直不敢動的那只藤箱終于被他打開了。 里面擺放整齊的文房四寶,還有他沒用完的一摞竹紙。下面是被布裹的嚴實的包,他輕輕揭開,觸眼就是那支墨梅。 他看著墨梅,如同看著胡珊蘭,看著看著,胸膛里哽著,從喉嚨泛上眼睛的酸澀,眼淚一顆一顆往下墜。直到打濕墨梅,他立刻如夢驚醒,將衣裳拿起來仔細查看,試圖將眼淚抹去。 他玷污了她留下的東西。 同知庶務繁多,但陶知州是個守權的,原本該他分掌的鹽糧、捕盜、江防等庶務,如今都被陶知州握在手里。這位陶知州對他帶著顯然的敵意,但他如今都無心計較。眼下最緊要的,是尋找胡珊蘭。 自這日起,鄭蔚每日下值后,就會在昴城的大街小巷一直走到夜色深沉才肯回去。 一定還有他遺漏的,沒有走過的地方。 十一月的南邊兒天也冷下來了,胡珊蘭一早帶著冬兒和展婆子要去鋪子打掃,冬兒才開門,胡珊蘭就瞧見一道身影正從門前走過,她立刻拽回要出門的冬兒,將展婆子推到門邊。聽見響動回頭的鄭蔚認真打量了幾眼展婆子,這才離開。 他打聽過了,這邊的院子是前陣子才賣的,時間與胡珊蘭抵達昴城十分吻合。 胡珊蘭等了好大會兒才往外看,遠去的鄭蔚正與回來的沈潤擦肩而過。胡珊蘭眼皮子跳了一下,鄭蔚就走出巷子了。沈潤進了院子才叫她: “別看了?!?/br> 胡珊蘭訕訕的,有時候真懷疑沈潤能看見,也不知靠著什么法子能辨別清楚。沈潤那雙眼睛是只能感到光,能看見個灰蒙蒙的輪廓,但他言行舉止,除了雙眼無神,真就叫人看不出一點不同。 “這是什么?” 沈潤將一個包袱遞過來: “鞭炮?!?/br> 鞭炮屬官府管控,但鋪子開張,放上一掛鞭炮那是頂好的兆頭。煊赫的聲音,火紅的炮皮炸的漫天飛舞,那是除夕夜連年獸都能嚇跑的好東西。 胡珊蘭高興起來。 “同在昴城,哪怕他不找你,早晚也要遇上?!?/br> “我知道?!?/br> 她只是……并不太想遇上??匆娺@個人,難免要勾起些不好的回憶。 十一月初九,炮竹聲聲里,浣花布莊開張了。 胡珊蘭和沈潤作為老板,自然是要鎮場子的。鋪子里請了位管事的還有兩個裁縫,冬兒忙著照應,還是白姮有主意,在鋪子東南角上支起了她的織架,就在那兒織起錦來。 莫說白姮織的錦流光溢彩,就是鋪子里的布也都叫人眼前一亮。這可都是胡珊蘭和胡青羽費心揀選過的,依著花色品類分門別類的擺放。 鞭炮放過,有那么一會兒真是客流如織。 南懷王府在東大街盡頭,州府與南懷王府隔鄰,鄭蔚應卯下值必經東大街,這家新開的鋪子他早幾日就發覺了,也曾進去看過,只有幾個工匠在做工,東家姓白。 今日鋪子人來人往,鄭蔚正走著,一股淺淡的茉莉花香便竄入鼻尖,他陡然頓住腳步。 雖說南邊比北邊用茉莉香粉和頭油的要多謝,可鄭蔚道昴城這么久,還是頭一回再嗅到茉莉花的氣味。 像極了胡珊蘭身上的味道。 鄭蔚遲疑的看著鋪子,不知是這氣味兒使然,還是有什么預感,他心如鼓擂,腳步不受控制的,就朝著鋪子慢慢走去。 直到大門口才停下,他往里看,與之前他來過那次已全不一樣,整個鋪子裝扮的極其雅致,他正看著,就有人過來: “公子要買布還是做衣裳?” 迎上來的婦人滿面含笑,那股子讓他熟悉的氣味兒也再度襲來。鄭蔚蹙了蹙眉,失望席卷而來。他微微搖頭,轉身要走的時候,卻又再度回頭。 就在回頭的那一剎那,他看見鋪子里有一簇姑娘,被圍在中間的那個正拿著一匹布與她們解說,若隱若現的人影,依稀能聽到的柔軟聲音,都叫他頓時心慌起來。 “公子?” 鄭蔚回神,已覺著鼻尖酸澀眼眶發熱,他忙掩飾道: “我,我看看?!?/br> 他怕失望,卻更怕錯過。 他的雙腿如同灌鉛,沉重卻又顫抖的朝那人走去,眼見只有三步之遙,買賣做成,圍攏的姑娘接了布去,就將那說話的姑娘露了出來。 姑娘唇邊客氣有禮的淺笑,倏然就對上了鄭蔚。 鄭蔚眼瞳一縮,他囁喏著,踟躕著,想叫她的名字卻又不敢。但那姑娘的眼光卻很快便移開了,他身后的大門,進進出出,她笑著掃視每一個客人,施舍給他的那一剎那的眼光,與看待任何一個陌生的客人沒有任何不同。 客氣,而淡漠。然而更多的,是從容。 鄭蔚心頭陡然尖銳的刺痛,讓他深深的恐慌。 他幻想過無數次與胡珊蘭再見時的場景,她憤怒、傷懷、滿腹怨氣,甚至痛恨的給他一刀,要了結他的性命,但從來都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境況。 她坦然面對,仿佛早已遺忘。 鄭蔚覺著,那根牽著胡珊蘭和他的線,一瞬間繃斷了。 第三十章 昴城 人來人往間, 阿瓜并沒瞧見鄭蔚與胡珊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他看見了冬兒,正高興的要打招呼, 卻被冬兒又冷又狠的一眼給嚇住, 他縮了縮, 鄭蔚這時候才算回神。 但心在哆嗦, 渾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 他看了眼布莊,胡珊蘭能有今日不易,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 他轉頭先走了。 鄭蔚站在外面看“浣花布莊”的匾額,想胡珊蘭方才客氣而疏離的笑容,那種陌生是顯然已有決斷的結果,讓他不敢再去向。他知道胡珊蘭在鄭家時就已經為他花光了積蓄, 還落了一身傷痛,她能走到昴城,開了這家鋪子, 哪怕有胡瑜蘭和胡青羽幫襯,可過程也是想象得到的艱辛。 他一直站在鋪子外頭到夜色黑沉, 鋪子才熄滅燭火,關門上鎖。眼見人要走了,鄭蔚才從暗處出來,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改了稱呼: “胡姑娘?!?/br> 胡珊蘭頓足, 回頭看過來。 夜沉如水, 月光涼白, 胡珊蘭的眼光比月光還要清冷。胡珊蘭等人走到月色下看清了, 才淡淡道: “鄭大人?!?/br> 語調里的冷淡疏離讓鄭蔚望而卻步。 胡珊蘭的身邊站著很多人, 白姮和冬兒,還有展婆子幾人,甚至遠遠的,鄭蔚還瞧見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他有很多話想和胡珊蘭說,可全部涌上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踟躕半晌,喉間哽塞: “對不起?!?/br> 胡珊蘭嗤的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