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極人臣后我回家了 第27節
常意找到一間這樣的屋子躲了進去,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找的這個房子位于城區中下的街坊,位置不高不低,不大可能成為別人的靶子。 戶主已經攜家帶口的走了,正適合現在需要落腳地的她。 不出所料,沒過幾刻鐘,外面就傳來了銅鉦之聲,渾厚響亮的聲音傳遍了整座京城。 城破了。 常意手疼得厲害,即便門窗已經鎖上了,她也不敢輕易入睡,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亂渾水摸魚,做些腌臜事。 她無心躺在床上煎熬,默默地躲在門后面側耳聽著鐵騎踏過的聲音。 風卷旌旗,腳步和馬蹄聲一絲都未停留,直直奔向皇城。 但現在的宮中留下的,至多不過是一些年老或者不便于行的妃子奴婢。他們想找的人,此時已經逃出了皇城,不知在哪條道上了。 常意之前從春娘那搶來的淮陰侯行頭里那張紙,雖然只短短瞥了一眼,卻看到了不少東西。 春娘或許還沒意識到什么,但常意看過類似的雜書,一眼便辨認出那是一張地圖。 那是淮陰侯從皇宮里拿回來的,南遷的路線圖。 地圖上,皇城內還有一條出去的通道,皇帝給了親臣地圖,帶著他們早已逃之夭夭。 廢太子帶領的軍隊夜襲,打算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可他沒料到,自己這弟弟懦弱如斯,居然早就打算著逃跑了。 等攻進城來,發現人已經跑了,再去尋找他們一等人南遷的路線,早就為時已晚。他們中間陰差陽錯,只差了幾個時辰,說是天意也不為過。 皇城那邊烽煙四起,火光把京城上空如墨潑的黑夜照得猶如白晝,金鳴的聲音離常意卻越來越遠,幾乎聽不見了。 常意在屋里躲了一天,一直不敢出門。 街上不時有士兵牽著馬走過,但秩序并不亂,也沒有□□擄掠的事情發生。 常意松了口氣,在淮陰侯府時她就沒吃上飯,到現在已經餓了整整兩天了。 即使她的理智還能撐住一會,她的身體也到了極限了。 手上的痛愈演愈烈,她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并不是愈合的趨向。流血的地方腫脹熱痛,宛如有火在不斷地炙烤。 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傷口流出來了......常意擔憂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氣,又緊了緊手上的破布條。 這個節氣,傷口應該不會發臭吧。 —— 經過昨晚一晚,阿千和祖父本來不打算開張的。 他們爺孫倆雖然只是在京城里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守著一家藥鋪,但生活還算富足,不需要拼死拼活的掙那幾兩銀子。 自昨晚被天火異象驚醒,孫老頭就沒再睡過。他一夜驚心膽顫的,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了,動靜也小了,他才吩咐孫子阿千把門關的死死的,兩人打算就這么躲在鋪子里熬一段時間,看看情況。 剛鎖上門沒多久,咚咚咚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阿千驚恐地瞧了一眼,可這時候有人來敲門,孫老頭心里也慌得不行,兩個人呆呆愣在原地。 外頭的人又砸了一會,有些不耐煩了,一個粗獷的男聲說道:“上頭有令,全城所有醫館藥鋪今日必須開門,里面的人知道了就答一聲!別縮在里面跟頭烏龜似的!” 阿千縮了下脖子,跳到門口拉開了大門,小聲地問道:“官大爺,小的能問問為什么嗎?我祖父老毛病犯了,我也不會什么醫術,今天實在是看不了病人啊?!?/br> 外頭的軍漢一看店里出來的是個半大少年,語氣也緩和了點:“你開著就是了,上頭仁慈,怕昨日投石傷到了無辜的百姓,無人醫治,今日特命全城大夫待命,不得有誤。左右你這藥鋪開得偏僻,肯定沒什么人來,只是開著個門,有什么難的?!?/br> 阿千回頭和面面相覷,都跪下來往皇城的方向拜了拜,感謝那位殿下的仁慈之心。 那軍漢這才滿意地點頭,走之前還不忘吩咐道:“記著,不到宵禁不許關門,要是讓巡邏的抓到了,夠你們喝一壺的?!?/br> 阿千哭喪著一張臉,勉強扯起微笑,恨不得馬上一蹦三尺把自己家的招牌掀了。 “怎么會有人來這破地方看病?!卑⑶дf:“不對,現在哪還有人敢出來啊......這不是存心整我們嗎?!?/br> 孫老頭搖搖手,長嘆一口氣:“別說了,開著吧,他們說什么便是什么?!?/br> 阿千在門口守了一天,果然半個經過的人都沒有,他的怨氣更大了。 正準備著關鋪子呢,突然一個又輕又細的聲音從藥柜下面傳過來。 “你們這兒能治病嗎?” 第26章 其二十六-溯往 阿千一醒神, 猛一扎子站起來,看清了站在藥柜前的那個小孩。 阿千分辨不出她的年紀,但肯定比他自己小。這小孩又瘦又矮, 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身量跟大街上五六歲的小孩差不多,渾身又破又爛的, 頭發披散在肩膀上, 像是被什么東西掛住了一樣,都快飛出去了。 她臉上都是灰, 看不清具體的相貌,還混著一些仿佛被拖曳出來的擦傷,不止臉上, 她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大大小小都有著這樣的痕跡。 阿千眼神稍稍一瞥, 就看到她兩只手被白色的布包著, 像是兩坨粽子, 白色的布條上滲出一點暗紅色的血跡——這可了不得,這么厚的包扎, 還滲出血跡,阿千已經想象到這小孩的傷有多嚴重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小孩說道:“你是手受的傷?怎么傷的、嚴重嗎?你跟我過來,我先帶你去找我祖父?!?/br> 阿千的手還沒拉到那小孩,那小孩先自己退了一步, 避開了阿千伸過來的手。 她雖然已經快站不住了, 還是搖搖晃晃地說道:“對不起, 我沒有錢......我沒有錢,現在付不起診費,但是我識字, 還可以干活。我、我寫欠條......” 阿千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情浮起一些復雜的情緒。他看著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小孩,明明自己一無所有,還傷成這樣,卻沒有在他面前賣弄一絲可憐。 她怯怯地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展示了出來。 他跟著祖父開藥鋪這么久,不是沒見過沒有錢耍無賴的人——他們這樣沒有背景的小店,更容易招這種人惦記。 他想起那些因為一兩藥錢便賴在他們店里撒潑、強行要求送他們的人,相比之下,竟還不如這么小的一個孩子。 阿千收回復雜的心緒,忙說道:“知道了,帳待會再算,你先跟我進來?!?/br> 他小心翼翼地避過小孩包扎的地方,想要牽著她的胳膊,但轉念一想,他倆身高差距這么大,牽著也不方便,干脆一把把小孩抱了起來。 這孩子比一般小孩體重還要輕不少,阿千覺得這甚至還沒有祖父讓他曬得一袋藥材重。 小孩不太習慣讓他抱著,變扭地動了兩下,但已經沒什么力氣了。 阿千一入手就感覺到她身上的guntang,鼻尖還嗅到一股怪味,似乎有什么東西腐爛的味道,就知道她傷得嚴重,趕忙沖到后院去找孫老頭。 孫老頭不是聾子,多多少少也聽到了前臺剛剛的話,此刻已經拿出了藥箱。 “嘶——” 孫老頭一看一聞就知道不對勁,趕緊指使著孫子把小孩手上纏的布帶子剪了。 白布條落地,一陣惡臭撲面而來,孫老頭和阿千齊齊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表情。 這小孩的整個手都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五指血rou模糊,有些地方都露出些白骨來,顯然是用布條悶了有些時間了,血rou之際都冒出一些黃白色的膿液,摻在紅黑的傷口里,忒瘆人。 那十指的指甲,更是沒一塊好的,有的裂了有的翻了,有的只剩一小半,要掛不掛的在皮rou上晃蕩。 孫老頭哪怕行醫半生,也沒見過這樣慘烈的傷口,這傷口的主人還是個這樣小的小孩。 他脫口而出:“再過兩天來,你這傷口都要生蛆了!你爹娘呢,怎么讓你這樣......” 話還沒說完,就被孫子阿千頂了回去。少年人心思總是更細膩一些,這小孩這么慘不忍睹的出現在這里,總不可能是離家出走,八成是被家人拋棄了。 孫老頭于心不忍,長嘆一口氣,拿起箱子里的小刀剪子,柔聲對小孩說道:“你這傷口的腐rou得全部剔了,這些指甲也得全拔了,才能長出新的......其他的,便看你自己造化了?!?/br> 說是看造化,其實孫老頭已經默認這小孩活不了多久了,其他還可以挽救,但傷口已經發了瘡瘍,任憑扁鵲在世,也沒別的法子,只能靠天收。 熬過去是上天憐賜,熬不過去就是一張白布。 小孩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抬起蒼白的小臉斷斷續續說道:“阿爺,你該怎么治、便怎么治,如果我僥幸能活下來,必然銜環結草相報......” 她乖巧地把手往孫老頭那邊伸了伸,示意他可以盡管下手。 小孩的虛弱聲音如同風一樣在空中飄散:“如果我活不成,把我隨便找個地方扔了便成,千萬別誤了你們名聲?!?/br> 阿千緊緊拉著她胳膊,眼底閃過一絲晶亮:“好了,別說了,我祖父醫術很好的?!?/br> 孫老頭狠狠瞪了眼阿千,拿起刀子噴了些高粱酒,手起刀落,那一小塊一小塊的碎rou便掉在了地上。 光是站在一旁圍觀,阿千就已經感同身受地疼到暈厥。 再一看那小孩,只是坐在那低頭咬著牙齒,從齒間泄出一點痛苦的悶哼。 一套剔完,阿千想安慰安慰小孩,伸手一看,小孩臉上無聲掛滿了淚痕,竟然已經痛到昏過去了。 孫老頭攥起袖子給她擦了擦臉上未干的淚珠,不知是在安慰誰:“昏了好,昏了少受點罪?!?/br> 阿千揪著心,坐在旁邊等著拔完指甲,將她的手用店里干凈的紗布包裹起來。 但能不能熬過今晚,就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 常意知道自己在做夢,她分得清夢與現實的區別。 如果是現實,她的回憶會清晰到每一根毛發,而不是像這樣,每個人身上都漂浮著一層看不透的影。 但隔著霧,她也能清楚地辨析出誰是誰。 她的夢雜亂無章,卻又像一臺排好章節的戲,綱目便是她乏善可說的人生。 她看到春娘的表情在變化,一會是愧疚、一會是恐懼。 但很快,淮陰侯出現在春娘面前,她的那些對著自己的情緒,便蕩然無存,只剩下看向淮陰侯的無限依戀。 一些看不見的影子開始推攘她,她沒有動,那些影子便悻悻然離去了。 常意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靜靜地看著恩愛的二人,吵架、偏寵、和好、再到寵幸他人納妾,春娘的一生便在她的眼里這樣到了頭,她得到了情人的愛,但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特殊的。 春娘是寄宿在愛情上的花,而她的女兒只是隨之而來的附贈品。 所以她被毫不猶豫地丟下了。 常意坐在小小的空間里,突然發現周圍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她的世界終究只剩下一人。 那她還要再苦苦掙扎嗎? 為什么不。 —— “你醒了啊,你命也太大了吧,這都能熬過來!” 常意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一張清秀又有活力的大臉,表情夸張,幾乎眼睛都要瞪出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