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蜂鳥(出書版) 第21節
馮凱一驚,想了想,說:“你是說,兇手的范圍可能不止東橋村的人?” “她的父母說,他們單位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家的地址,會不會瞞住了什么呢?”顧紅星說。 “工廠的重點人,指紋也都取了,你不都排了嗎?”馮凱說,“而且,女兒都死了,還要瞞什么呢?” “段翔不也瞞了賭博的事情?” “為了賭博,就不給女兒申冤了?” “如果不是賭博,而是其他什么有可能嚴重影響她父母聲譽的事呢?” “你是說,第三者?” “是啊,我就是猜啊?!鳖櫦t星說,“如果張春賢的家長搞破鞋,那這種時候他們肯定不會出來說這事兒啊?!?/br> “搞破鞋?”馮凱被顧紅星的這個用詞逗樂了,說,“那也是和女人搞破鞋吧?可這是一起強jian殺人案啊。哦,對啊,如果是她母親出軌,那就有可能了!” “如果她母親有個姘頭,在聊天中無意說到自己家的住址,自己家里平時沒人,那這個姘頭在缺錢的時候,是不是就有可能去偷?”顧紅星抬起頭看著馮凱。 “這個我要想想辦法了?!瘪T凱若有所思。 突然,他們聽見了一聲怒吼,緊接著,有很嘈雜的聲音,從東邊不遠處傳了過來。 “看來陳三沒憋到天黑??!走!”馮凱拉起顧紅星,向東邊跑去。 馮凱和顧紅星趕到的時候,兩名民警已經把一個人按在了田埂上。 馮凱走過去看了看這個人的面容,和派出所提供的陳三的照片是一樣的。 “陳三?”馮凱問道。 “你們抓我干嗎?”陳三掙扎著。 “少廢話?!瘪T凱走過去,狠狠地把陳三摁住,然后開始搜身。而顧紅星則從口袋里拿出印泥和指紋卡,把陳三的指紋捺印了下來,又把他右腳的鞋子給脫了下來。 “這是什么?”馮凱從陳三的內衣口袋里,掏出了三十塊錢嶄新的鈔票。 “錢啊,我的工錢?!?/br> “你的工錢?”馮凱說,“你不知道吧?這種連號的新票子,可以到儲蓄所去查號碼的,誰取了這號碼的錢,儲蓄所都有記錄?!?/br> 陳三頓時蔫了下來,不一會兒,又說:“這錢,這錢是我撿的?!?/br> “嚯,撿的?你還真行啊你,一撿就撿我一個月工資,你再撿一次我看看?”馮凱說完,看著顧紅星。 顧紅星此時已經看完了指紋和鞋底,朝馮凱狠狠地點了點頭。顧紅星此時的眼睛里閃著光,嘴唇甚至都有些微微發抖,這是他難以抑制住內心激動心情的表現。 “指紋、足跡、贓物都有了,我看你還有什么話說?!瘪T凱讓民警把陳三押走。他自己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恭喜你啊,比中了?!?/br> 喜訊是馮凱帶回專案組的,專案組瞬間沸騰了起來。不過,大家討論的都是這個陳三意志力還真強,在麥地里趴了三天兩夜。說布控的民警們很不容易,這季節居然都有蚊子了。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到顧紅星的指紋和足跡的比對。 確實,按照現在的證據要求,即便是沒有指紋和足跡,這案子也可以定得八九不離十了。顧紅星略有一絲失望,但和大家一起精神振奮。 第二天一早傳來消息,這個陳三終于架不住民警的盤問,全盤托出了自己是如何賭博輸掉所有的工資,如何聽說自己的師父剛剛取了一筆錢放在家里準備當賭資,又如何以找師父為名去他家里,趁劉翠花不注意將她推進水缸溺死,然后搶走三十元錢的犯罪事實。 按照市領導的要求,刑偵科快馬加鞭,用兩天的時間整理好所有的證據和口供資料,并且把案件移交給預審科審核起訴。 4 忙碌了兩天,馮凱他們也沒有閑下來休息休息,而是直接去找了張春賢的父親張強。 “為啥不直接找她母親???”顧紅星開始還很不理解。 “廢話,你去問她媽,她怎么會老實交代?”馮凱說,“這種事情,作為丈夫即便沒有確鑿證據,多半心里也會有點數。讓丈夫放下要面子的心理來交代清楚,比讓妻子直接說出自己的丑事要簡單多了?!?/br> 被叫到轄區派出所的張強坐在詢問室里,顯得有些局促。 馮凱坐到張強的對面,蹺起二郎腿,說:“今天找你來呢,是想了解一些關于你妻子的事情?!?/br> “什么事情?”張強很警覺。 “你不想說的事情?!瘪T凱低著頭,脫下自己的解放鞋,在桌腿上磕了磕。 張強盯著馮凱,良久,漲紅了臉,說:“這,這,這和賢賢的案子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沒有關系,我來問你做什么?” “你們都知道了?” “不知道,我會來直接問你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睆垙姷难凵窭秣鋈粺o光,“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們想知道的是不是這件事?!?/br> “是這件事。作為一個男人,你很難說出口,對吧?”馮凱抬眼看著張強,說,“要知道,這不是你的錯?!?/br> 顯然,張強的內心已經確定馮凱是知道這件事了。而且,為了自己的女兒,面子又算什么呢? 張強說:“其實,一年前我就發現不對勁了?!?/br> “不用和我說前因后果?!瘪T凱說,“你直接告訴我那男的名字和住址就行了?!?/br> 整個詢問過程中,到底是哪件事情最后兩邊都沒有說出來,張強就直接說出了關鍵的線索。這讓顧紅星佩服得五體投地。馮凱則沒覺得這有什么,這只是男人之間的心照不宣罷了。不去問清楚,也是給張強留足了面子。 “我只要結果,為了結果,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尋找捷徑?!瘪T凱得意揚揚地說道。顧紅星隱約覺得哪里有點不對,看馮凱正在興頭上,也就沒說什么。 現在的嫌疑人叫作趙豐收,是鄉政府的一個文書,35歲,未婚,長得白白凈凈的,為人謙虛謹慎。馮凱從側面了解了一圈,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都是非常正面的,甚至沒有一個人說這個趙豐收有什么缺點。也就是說,從外圍調查來看,這個趙豐收作案的可能性在下降。 “如果從偵查的角度看,這個趙豐收即便和張春賢的母親有私情,也不具備任何殺人強jian的人格條件?!瘪T凱說,“當然,我說的只是人格條件?!?/br> “人格條件?”顧紅星不懂這個名詞。 “是啊,這個詞兒是我自創的?!瘪T凱說,“俗話說,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周圍的人對某一個人的印象,反映了這個人可能存在什么樣的人格。而作jian犯科者,肯定是人格上有問題。尤其是這種割裂尸體的行為,其作案人人格上絕對有很大的障礙。如果所有人對這個人的印象都是沒有任何人格障礙,那么他作jian犯科的人格條件就不具備?!?/br> “別人的評價,太不靠譜,假如有些人特別會裝呢?戴著面具過活的人?!鳖櫦t星說,“我覺得,還是手印比較靠譜,裝不出來的?!?/br> “可是,趙豐收是個干部,我們畢竟沒有他作案的證據,甚至連他是否和已婚婦女有私情我們都沒有證據??隙ú荒苤苯幼チ巳?,不能明目張膽地取他指紋?!瘪T凱說,“想個辦法密取吧。如果你真的比對上了,可能會動搖我的三觀?!?/br> “三觀?” “嗯,就是我一直以來信奉的道理?!瘪T凱若有所思,“你提取到的是掌紋對吧?掌紋比指紋要難取啊?!?/br> 顧紅星覺得馮凱懂的還挺多。指紋的接觸面小,在人接觸載體的時候,留下指紋的可能性就大。掌紋的接觸面大,必須要在很大的平面上才能完全留下。對于密取的行為,難度就會增大。 但是此案偵查快三個月了,破案迫在眉睫,馮凱決定試上一試。 馮凱和顧紅星一起去了鄉政府,坐到了趙豐收的對面。趙豐收正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見到兩名公安不請自來,表情略顯緊張。 “公安同志,不好意思,鄉長有篇講話稿,我上午就得趕出來?!壁w豐收頭也不抬地說道。 “哦,我們不是來找你的?!瘪T凱故作輕松地說道,“這樣吧,我寫張條子,你幫我轉交給你們鄉長?” “自便?!壁w豐收還是頭也不抬,但表情輕松了許多。 馮凱裝模作樣地從制服的上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在紙上劃了幾下,說:“喲,我這鋼筆沒水了,您借我點兒?” 趙豐收拉開抽屜,拿出一瓶藍墨水,放在桌子上。 “嘿,真感謝您了,您真是個好人?!瘪T凱擰開墨水瓶,說,“看您年紀不大,成家了嗎?” 趙豐收繼續奮筆疾書,似乎沒聽見馮凱說話一樣。 “哎喲喲?!?/br> 只聽見馮凱一聲驚叫,藍色的墨水噗的一聲潑滿了桌面,把趙豐收寫的稿子全部污染了。 “你搞什么!”趙豐收幾乎是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想用手把藍色墨水抹開??墒撬母遄舆€是被污染了,而且他的雙手也都沾滿了墨水。 “墨水瓶沒放穩,對不起,對不起?!瘪T凱拿出兩張白紙,說,“快,把手擦擦干凈?!?/br> 趙豐收氣得青筋暴出,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被馮凱強行把手按在了白紙上。 “這擦不干凈,我來找毛巾?!瘪T凱把白紙遞給顧紅星,轉頭從門口的洗臉盆上拿來一條毛巾,遞給趙豐收。 “我寫了一上午!現在全廢了!”趙豐收氣得只能擠出這句話。 “怪我怪我,不能怪你那墨水瓶?!瘪T凱點頭哈腰,“這樣,我去和你們鄉長當面說,是我的原因,不能怪你。請問你們鄉長在哪兒呢?” “樓上!”趙豐收一邊擦手,一邊心疼地看著被墨水蓋住了一半內容的信紙。 馮凱給顧紅星眨了眨眼睛,和顧紅星一起走出了秘書辦公室。 “怎么樣,怎么樣?”馮凱拉著顧紅星躲在樓梯后面,急切地問道。 “真有你的,紋線好清楚啊,和捺印的一樣?!鳖櫦t星蹲在地上,拿出包里的馬蹄鏡,把白紙放在膝蓋上,用馬蹄鏡仔細看著。 “是他!”顧紅星猛地站起來,頭頂撞在了馮凱的鼻子上。 馮凱疼得捂著鼻子,說:“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一驚一乍的?我都說過,我最怕一驚一乍了?!?/br> “你的三觀都要動搖了,我能不激動嗎?”顧紅星胸口起伏著,握著的拳頭都在顫抖。 接近三個月的工作,終于在今天出現了戰果。這么久以來,顧紅星一直承受著“動搖軍心”的流言,心里委屈卻又無法申訴。如今這一切,不僅即將給死者洗冤,更是還他一個清白了。 而捂著鼻子的馮凱,內心就復雜多了。 對于他來說,一個喜歡走捷徑的人,居然在這起案件上繞了這么大的彎路,實在是吃虧得緊。歸結起來,是馮凱為了最大限度尋找捷徑,過于相信死者父母的供述,這才導致偵查范圍出現漏洞,給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機??墒沁@種隱瞞,又是不可避免的,是防不勝防的。馮凱不知道在今后的偵查工作中,還會碰見多少這種事情。他一直自詡的火眼金睛,一直自詡的直覺,很有可能在人們因羞恥感而說出的謊言里失效。沒有了監控,沒有了手機,沒有了各種先進的科技支撐和印證,那么偵查的可靠性又有多少呢?在這種時候,唯一值得信賴的刑事技術,是不是更應該被偵查員們奉若神明呢? 捷徑本身沒有錯,但是捷徑容易忽略更多的可能性,終究會有失誤。 馮凱看著顧紅星欣喜的模樣,若有所思。 馮凱和顧紅星還是去找了鄉長,但并不是幫趙豐收解釋講話稿的污染,而是把案件的前因后果告知了鄉長。鄉長帶著馮凱和顧紅星重新回到了秘書辦公室,要求趙豐收跟著馮凱他們一起,回公安局接受調查。 兩人推著自行車,把趙豐收夾在中間,帶著他回到了公安局。 重新出現了新的嫌疑人,刑偵科里的態度卻是不一樣。穆科長等人期待這一次能夠一舉破案,結束這已經長達兩個多月的繁重的調查工作,也能讓大家喘口氣。 而陳秋靈等人,在接到鄉長打來的電話之后,立即趕去對趙豐收家里進行了搜查,卻一無所獲。他們覺得馮凱是在死馬當成活馬醫,這個文質彬彬、白白凈凈的文職人員怎么可能是犯罪分子?家中任何yin穢物品都沒有,和當初他們對犯罪分子的刻畫一點也不相符。于是,他們是在抱著看笑話的態度來看待審訊的。 “如果可以的話,先抽血驗血型,可以進一步堅定你的審訊信心?!鳖櫦t星和正準備進審訊室的馮凱說,“可是老馬不在,他請了病假?!?/br> “那怎么辦?”馮凱問道。 “我去找別人來幫忙吧?!鳖櫦t星低著頭,紅著臉說道。 “喲,林醫生是吧?你們進展夠快???”馮凱壞笑著說道。 “沒有,沒有,就是朋友?!鳖櫦t星連忙解釋道。 “去吧?!瘪T凱拍了拍手上的筆錄紙,說,“上午讓他按了藍手印,今天一定要讓他在這上面按上紅手印?!?/br> 一路走到公安局,趙豐收都沉默著。畢竟案發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所以馮凱已經做好了趙豐收會抵死不認的準備。 “真不好意思,潑了你墨水,還得帶你回來受罪?!瘪T凱坐到趙豐收的對面,蹺著二郎腿說道。 “少廢話,有什么事快點說,我還要回去工作?!壁w豐收說,“要不是鄉長發話,我是不會和你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