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涂然回蓉城時蓉城在下雪。蓉城難得下雪,路上人很多,兩三個人擠在一起拍照接雪,你一堆我一堆好不熱鬧。雪在半空里還能看見白色,落到人肩上已然成了水珠,隨著行人的走動那些水汽被踩落在地,混著土扒著鞋子在路上留下一道黑印。 涂然踩著這樣的黑印走進家門,家里一片黑,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空調。涂然攏住脖頸上的圍巾,借著樓道里的光把鞋子脫下來放在門外,順手拿起中島上的遙控器,打開空調關上門,這才開了燈。 “你在呀,怎么空調都不開?”涂然一開燈嚇一跳,段言就坐在沙發上,鞋子倒是換了,衣服圍巾都罩在身上,冰棍一樣也不吱聲,只盯著她笑。 他手邊是一罐糖漬小番茄,那是涂然山城的小院里種成的,第一次結果,不多,涂然自己嘗了幾顆,剩下全做成糖漬番茄給段言寄回來了。 坐在段言腿彎上捂著他冰涼的手,涂然小聲埋怨:“手這么涼,我才剛發過燒,你在跟著我跑接力賽嗎?” 段言抻著脖子看涂然捂熱他的手,又給他摘下圍巾扔在一邊,她頭頂有兩個發旋,老人說長兩個發旋的小孩性子倔命苦,涂然也不知道跳出了這個常言道還是沒跳出這個常言道。她一發燒后頸就長疹子,燒退了也還得留一段時間疤。涂然低著頭幫他解大衣扣子,后頸正對著他,他看見那些小疤就能想到涂然又遭了場大罪。 涂然并不是一個經常生病的人,一年到頭可能都沒個頭疼腦熱,但她一旦生病那得好幾天才能消停,像是把一年的病都攢到一塊兒集體罷工了似的,靈得很。 “你給我做的小番茄就要吃光了?!倍窝陨w住糖漬番茄的蓋子遞給涂然,涂然晃了晃罐子擱在茶幾上:“又不是什么值錢玩意兒,明年開春我再種一茬,到時候給你泡酒喝。等回蓉城了,我們要搬那地兒不是帶院子嘛,再種就是?!?/br> 屋子里暖風吹得足,一會兒溫度便上來了,涂然揣著段言的手往他身邊湊:“怎么看你瘦了那么多?視頻里也沒這么瘦啊?!?/br> 段言覆上她捧在他臉頰上的手,感受著那雙手被他捏得發燙:“太忙了,本來想忙過這一段去看看你,沒想到你先回來了?!?/br> 涂然皺眉:“我想你了嘛,往常生病都和你在一塊,這次身邊……沒有你,我不習慣?!彼贿呎f一邊解段言的襯衣扣:“我看看身上是不是也這么瘦?!?/br> 段言早年間體重基本不浮動,這幾年忙,總有一段時間突然地瘦下來,養一養才能回去。往常都是涂然在他身邊,變著法給他加餐,今年她不在,段言瘦的日子也就格外長了些。 段言任由涂然架起他的胳膊脫下襯衣,家里很暖和,他身上還是起了雞皮疙瘩,皮膚驟然接觸空氣,胳膊上的汗毛紛紛豎了起來,跟著就與光共舞,追隨著涂然的手指像向日葵,不湊近看不清。 涂然脫掉段言的上衣,跪坐在段言身上,緊緊抱著他,毛衣扎著段言,他打了個噴嚏,涂然兩下把毛衣扯了下來,靜電帶著她的頭發往上飄,段言伸手將那些發絲撫順,環住了她的脖子。燈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影子越變越小,兩個人也越變越小,只需要一夜的功夫便能變成兩只小翠鳥,腦袋依偎在在一起互相啄毛吃。 涂然走的第三天,山城下雪了,和她回蓉城那天一樣,山城的雪一樣夾著雨落在身上,打傘不合適,不打傘也不合適。陳回頂著一頭的雨露走進畫室,擺手示意大家不必理他,站在門口散走寒氣,而后繞了一圈停到畫室唯一的空位旁。外面的爬山虎落了些葉子,露出根莖來,那些藤蔓纏繞著窗臺,陳回伸手過去停在窗縫,沒有風,他縮回手拈了拈手指,垂下頭看向涂然的畫架。 那副未完成的鳥已經被卸下,現在上頭畫著一株番茄,番茄比葉子還要大兩倍,沉甸甸掛在上頭,人心里頭也墜地慌,番茄不算小,上頭卻寫了很大的小番茄三個字。陳回看著畫笑出了聲,啷個看得出來是小番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