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做了一個夢,涂然心想,這是夢。 涂然看到一大片森林,那些樹上沒有長葉子,盤錯的枝干交織在一塊兒,看不到盡頭。她在森林里走啊走,走啊走,烏麻麻的棕色被一些橙紅色的葉子替代;葉子是突然出現的,也未提前打招呼,晚霞一樣掛在樹梢上,越印越紅。涂然走近發現,那并不是什么葉子,而是一根根rou條,掛在樹上死沉,晃都不晃一下。 跑啊——跑——她聽見有人這樣跟她說,她穿過rou條往前方跑去,腳下的土地踩起來愈發的軟了。我陷進去了,她的腦子里清晰地浮現出這樣的念頭,卻不曾停下奔跑的腳步。 突然她看到一個人頭,一個人頭,孤零零浮在那里,背對著她,黑色的頭發茬一塊有一塊沒,露出青白色的頭皮,應該是青白色,涂然不知怎么看到的是橙紅色,掛在頭皮上和掛在樹枝上一模一樣。 那顆頭顱慢慢轉過來,我知道這是誰,涂然跑過去抱起來那顆頭,段言笑著說:“你也來啦?!彼е@顆頭回過身望向樹林,懷里的頭也不見了,樹林被一陣風吹散,這會兒rou條倒顯得輕盈起來,飄著尋不見蹤影了。 “囡囡,你怎么了?怎么又做噩夢了?”段言撫摸著涂然的背,沒開燈,屋外有一點光影透進來,涂然瞪著眼睛追那束光,從環鄉回來,她就做著同樣的夢,哪怕段言又陀螺一樣轉了起來,還是撞見過好幾次。 涂然緊緊拉住段言的手腕:“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我不會?!?/br> “不管發生了什么你都不會離開我嗎?” “除了死亡,只有死亡會讓我離開,但我會等你,如果我可以?!?/br> “死了也不能離開我,死也不能?!?/br> “好?!?/br> 涂然盯著那一束光,它并不穩定,火苗一樣忽明忽暗,卻給了她無限的勇氣:“段言,我和王小門睡了?!边@句話說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那么簡單的幾個字卻用了那么久的時間,她脖子上捆著的繩索松了一根,又馬上爬上另一根。我就這樣告訴他了,我自己踩在污泥里還不夠,怎么能將這泥點子濺在他身上呢?她想。 段言的眼睛也追著那一點光亮,奇異的是在光的照射下他看起來如此平靜,甚至他嘴邊掛上了一點笑意,那是一個欣慰的笑,曾經出現在涂然十八歲終于來月經后,出現在涂然的畫被業界炒起來后,出現在涂然會做第一道菜后;現在,它出現在這樣一個夜晚——一個不該屬于丈夫的笑。 “我知道,睡吧,還早,明天再說?!?/br> 明天,這真是個精妙的詞語,所有的事情只要推到明天,那今天就還有生活下去的希望。明天再說,段言的聲音似有魔力,涂然伴著這個聲音和背上輕輕拍打的手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段言破天荒沒有去上班,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眼下一點青黑都沒有,顯得稚嫩很多。涂然洗過手坐了過去,坐下來磨磨蹭蹭挪著屁股偎依在段言身邊,又覺得這樣的姿勢不大舒服,取開段言搭在腿上的手,側著身子躺了下去,抬頭望向段言,等待他說些什么。 “怪我,一猛子扎進來沒探明白路,給人家算計了還在傻樂。我們扯平,先不道歉了?!倍窝晕孀⊥咳幌胍f什么的嘴,接著說:“這件事不怪你,這群王八蛋,這筆帳我們過后再算?!?/br> 段言掏出手機撥弄兩下,里頭傳出涂然并不陌生的聲音:我是長了yinjing的婊子,戴了陽具的娼婦,這群太太小姐,在我們身上取樂子,我為什么不能收點利息?她太好糊弄了,一件襯衣——我都穿不下去,她狗一樣聞著味兒過來,兩下就上了鉤,三十的女人了,rou都死了,沒啥子味道,算起來她家那位比我們會做娼妓,梅香拜把子,誰知道他怎么舔到環鄉那一灘,都是奴才…… 涂然沒什么感覺,不知怎得,她聽見前面那些話都似一陣過堂風,一轉眼就出去了,沒留下任何漣漪。聽到提起段言才留下了淚,淚水潤濕了段言的手背,段言不得不抽出手來——蓋在自己的臉上,手心也濕了。 “我這個官,什么時候是個頭?”段言說出來一個疑問句。 涂然想說些什么,卻又張不開嘴。食得咸魚止得渴,他們享受著父輩帶來得便利,又怎能不為了家族將這份未來得便利延續下去呢?容不得她說不,自然也容不得他說不。 擺鐘上的鳥從白天晃到夜幕將至,晚霞是紫色,順著玻璃爬上擺鐘,又順著擺鐘蕩向墻壁,順著墻壁跑到沙發上,又沿著沙發鉆進涂然腳心。 “去山大念書吧,避避風頭,散散心,別把這事兒壓在心里,等我收拾完這群孫子,咱們再去環鄉歇一歇?!倍窝蕴鹜咳坏南掳蜏惿先ノ橇艘凰?,鳥兒剛在涂然的額頭上站穩了腳,又飛走了。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