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換了一本書來讀。

    隔了一會兒，卻見衛瓚坐他榻邊兒上來了，聲音卻柔和了幾分：“你這樣斜著讀，要傷眼睛的?！?/br>
    沈鳶哪能覺察不出來這人親近的意思，只是裝作瞧不出來，盯著書道：“坐著難受?！?/br>
    衛瓚一頓，說：“病了？”

    沈鳶說：“不是，就是累了?！?/br>
    打從望鄉城回來他還沒好好休息過，又去沈家折騰了這么兩宿，骨頭都要散了架了，好陣子都緩不過勁兒來。

    這幾日讀書都在榻上，坐一會兒，倚一會兒，躺一會兒的。

    很是惱人。

    衛瓚眨了眨眼睛，卻是慢騰騰捉著他的衣袖，笑說：“我給你按一按么?！?/br>
    天色已漸漸暗了。

    沈鳶瞧了衛瓚一眼，讓那含笑的眉眼、光明正大的親近給燙著了似的，喉結輕輕動了動。

    只轉了個身，淡淡說：“用不著?！?/br>
    “說了你離我遠著點兒，我先頭的賬還沒跟你算呢?！?/br>
    卻是背后一點紅痣，隔著薄薄一層衣裳，模模糊糊地透了出來。

    衛瓚剛挖出沈鳶的心思不久，正是蠢蠢欲動的時候，心存著幾分見不得人的親近才是真的。

    見沈鳶這樣，哪里忍得住，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傾身去哄：“那你倒是跟我算一算?！?/br>
    “我親了你多少，抱了你多少，都由得你給我算回來?！?/br>
    “這可是你說的，”卻聽得沈鳶淡淡一聲，“大毛，二毛?！?/br>
    衛瓚腦子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不曉得這兩個詞是什么意思。

    卻忽聽一串犬吠，外頭兩條黑影躥了進來。

    他身手向來矯健，正欲閃身，卻是讓那小病秧子拉了一把。

    這不輕不重的一把，沒什么力氣，卻偏偏就讓他遲疑了。

    一錯身的功夫。

    就讓兩個黑影撲在身下。

    衛瓚定睛一看，才見是兩只惡犬。

    黑乎乎的兩只，瞧著肌rou矯健，皮毛油光錚亮，吐著鮮紅的舌頭，熱氣烘烘地熏在他臉上——說是惡狼也差不許多。

    便聽那小病秧子在榻上冷笑一聲，說：“大毛二毛，給我舔他?！?/br>
    兩條大狗沖著他的臉，就是一氣狂舔。

    衛瓚饒是不怕狗，也嫌口水。閃避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顯而易見，就是給他準備的。

    衛瓚左閃右避，讓這兩條狗劈頭蓋臉舔了好幾口，糊了一腦袋的口水，才道：“沈鳶，你就為了我專門養了兩條狗？”

    沈鳶淡淡道：“我敵不過小侯爺，自然得想法子以惡制惡?！?/br>
    然后沈鳶慢騰騰坐在榻邊，居高臨下看著他了一會兒，喊了聲“停?！?/br>
    那兩條犬顯然是受過訓的，就這么停了，又“哈哧哈哧”地吐著舌頭，虎視眈眈地盯著衛瓚。

    衛瓚躺在地上，讓兩只大型犬壓著，笑著喘了幾口，說：“你至于么你？”

    沈鳶卻意味不明地瞧了他好半天，見他要直身起來，便踢開木屐，赤足慢騰騰地踏在他的肩頭。

    很輕地用力。

    他卻偏偏起不來了。

    沈鳶盯著他的眼睛，眸中幾分惱恨之色，說：“我求過你放了我的?！?/br>
    “也說了叫你別惹我的?！?/br>
    沈鳶在沈家那天是真的在求他，想逃離自我折磨的漩渦。

    衛瓚笑了一聲，只說：“你現在求我，我也是一樣的回答?！?/br>
    “沈鳶，你想都別想?！?/br>
    話音未落。

    他被沈鳶輕輕踢了一腳。

    沈鳶又一次，萌生了一種快意。

    將人人都捧著愛著的那人，踏在腳下的快意。

    只是不愿被發現，很快就垂下眼瞼，用蒲扇似的睫毛覆蓋住了。

    衛瓚挑釁說：“沈鳶，你也就這點兒本事了?！?/br>
    “——你連放狗咬我都舍不得?！?/br>
    沈鳶淡淡說：“大毛二毛”

    “讓他閉嘴?！?/br>
    衛瓚還沒想清楚，兩條狗打算怎么讓他閉嘴，就見那兩條大舌頭又熱烘烘舔了他一臉口水。

    行，一招鮮，吃遍天。

    他往地上無賴一躺，懶洋洋說：“沈鳶，有本事你就讓它倆舔死我?！?/br>
    渾然不知自己素日張狂已被這兩條狗舔了個精光。

    濕漉漉、臟兮兮的狼狽。

    一抬頭，對上沈鳶繃不住笑意的眼睛，仿佛出了一口惡氣似的神色。

    衛瓚一怔，竟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心驀地跟著怦怦直跳。

    不由得一驚。

    完了完了。

    他現在是真的腦子有病了。

    他怎么看沈鳶這樣都好看啊。

    第50章

    衛瓚被舔了一頭一臉的口水,衣裳都濕了一半，只得借沈鳶的院子洗了個澡。

    待出來的時候，微風拂面,很是涼爽,他想要的青蝦卷和蜜釀紅絲粉都放在院子的小桌上,配著幾樣小菜，還有一小碗冰酪，點綴著各色碎果粒，瞧著便很是開胃解渴。

    知雪照霜在樹蔭下坐著翻花繩,再往邊兒上看，沈鳶正坐在階前喂那兩只大狗。

    不遠處還立了個訓練狗用的稻草人兒,被舔得濕淋淋的。

    上面貼了張紙。

    他湊過去一看,發現是沈鳶畫的他，歪鼻斜口，鼻孔朝天,眼皮子不看人。

    畫技相當差勁，只有傲慢的特別明顯。

    可見是國子學只上畫課，卻并不考校畫技的緣故。

    他斜眼看沈鳶，說：“沈折春，你心里我就長這樣??？”

    沈鳶說：“我畫得不像？”

    他輕笑一聲,說：“像個屁?！?/br>
    “就你這畫，這輩子都不用擔心巫蠱之禍?！?/br>
    “你就是扎小人,都沒人知道你扎得是誰?！?/br>
    沈鳶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他拿了桌上的一碗冰酪，坐在沈鳶邊兒上,慢慢吃了兩口,解了暑氣，便笑著問他說：“你哪兒弄的這么兩只大狗？”

    沈鳶說：“讓照霜去買的,要家養訓練的，通人性的，越兇神惡煞的越好?！?/br>
    他嘀咕說：“怪丑的?！?/br>
    沈鳶說：“多威風，都能帶去打獵了?！?/br>
    眼底幾分歡喜，卻是真的對這兩條大狗很是喜愛。

    一伸手，兩只惡犬的腦袋輪流往他手心兒擠。

    衛瓚說：“沈折春，你這人跟外表差的真大?！?/br>
    這是要跟沈鳶相處很久才能發現的事情。

    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小公子，吃的是蜜糖藕，吹的是紫竹簫，坐的是烏篷船，眉眼旖旎如春，一肚子的多情吳歌。

    卻喜歡奇險的戰術，喜歡危險的惡犬，野性難馴的烈馬，兇悍食rou的鷹。

    惡犬紅彤彤的舌頭舔過沈鳶細嫩的手心，不知是不是癢了，沈鳶勾了勾唇角，嘲笑似的說：“嗯，好幾年了，小侯爺可算開始認識我了?！?/br>
    “可喜可賀?！?/br>
    沈鳶瞧著心情好了許多，喂過了大毛二毛，便在一旁的水盆凈手，用帕子擦干。

    衛瓚說：“怎的，出了氣了，現在心里舒服了？”

    沈鳶輕輕笑了一聲。

    他已有些習慣沈鳶的脾氣了。

    這小病秧子若是自認吃了虧，卻沒有報復回來，那便很難舒坦。

    但若是讓這小病秧子發泄過了，便能好說話不少。

    衛瓚拍了拍自己身邊兒的位置，示意沈鳶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