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許能接受，卻又很不愿接受，若是讓我就這么認了，我又實在很惱火?！?/br>
    這么說了一通，已是把自己都說得暈了。

    照霜卻笑了起來。

    照霜年長，平日里練劍習武，總是一副穩重肅殺的jiejie樣，照顧保護著所有人。

    偏偏笑起來卻有些甜。

    教人生不起氣來。

    是以沈鳶雖疑心她笑話自己，也只“喂”了一聲。

    照霜笑著說：“公子大可以任性一點，隨著自己的心意就好?！?/br>
    “高興也好，嫉妒也罷，為敵為友，公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br>
    沈鳶不說話，心想為敵為友都不是。

    那小侯爺是想跟他搞斷袖。

    照霜要知道，不知還能不能這么說。

    照霜隔了一會兒，卻輕聲說：“公子回侯府來，我其實還有些感謝小侯爺?！?/br>
    沈鳶聞言便是有些不悅：“怎的你也讓他策反了?！?/br>
    照霜笑一聲，卻說：“我是為了公子高興?！?/br>
    “我寧可見公子生氣煩惱，也不愿見公子殫精竭慮?！?/br>
    “我學劍時，公子教我要隨心隨性，如今……怎的自己卻忘了?！?/br>
    隨心隨性。

    他又想起衛瓚那雙眼睛來了。

    野性難馴的，肆無忌憚的，哪怕飽含著情欲，都仿佛要將人點燃似的。

    他低著頭，垂眸瞧著自己的指尖。

    不甘心，不想認。

    憑什么就不能是衛瓚對他俯首稱臣。

    第49章

    消暑的假很快就結束了,沒幾天京城轉涼，便又快到了去國子學的時候。

    山火一事，得益于昭明堂這些人四處吹噓、散播謠言,卻是傳的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版本從衛瓚料事如神手撕統領,到沈鳶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已傳出了無數花樣來。

    衛瓚的傳說，京城已太多了。

    誰知這次以訛傳訛之下，沈鳶卻是出了名了。

    他幾次去茶樓，都瞧見那小病秧子悄悄坐在屏風后頭,聽那些撒豆成兵虛無縹緲的故事，嘴唇微微地揚起,又怕讓人瞧見了,努力把唇角往下壓一壓。

    等到侯夫人與人交游，提到沈鳶，一臉溫柔,喚他出來給眾人見一見的時候。

    這小病秧子又謙和溫煦，裝模作樣似地道：“京中竟有這樣傳聞？我卻不曾聽聞過?！?/br>
    “想來不過是大家玩笑罷了?！?/br>
    眾人便輪著翻兒地夸他謙遜儒雅，年少英才。

    衛瓚在邊兒上抱胸看著，忍笑忍得很是艱難。

    連帶著之后幾次進宮，衛瓚也都讓嘉佑帝攔下對弈閑談,還真問了京城傳言，以及沈鳶那以火攻火的法子。

    他便笑著道：“史書上李陵也用過這法子,火燒葦葭，斷絕火勢?！?/br>
    “只是能想到的人不多,加上要借山路地形風向之利,一時之間能做決斷，能將此事落實,已是難得?！?/br>
    嘉佑帝聽了半晌，喟然道：“沈折春，只可惜身子差了些，否則倒的確是個將才?！?/br>
    這時候左右沒有外人，衛瓚說話便不顧及什么，只道：“他就是爬不起床來，也是個將才?！?/br>
    嘉佑帝笑道：“你小子這樣瞧得上一個人，倒是罕見?！?/br>
    隔了一會兒，似乎又想起什么來了，說：“我見聽說你為了他，還差點兒搬去沈家了？”

    衛瓚嘀咕說：“我爹怎的什么話都往您這兒傳，舌頭也忒長了?！?/br>
    話音未落，就讓嘉佑帝拍了一巴掌在后腦勺：“怎么說你父親呢?！?/br>
    衛瓚笑道：“成成成，圣上跟我爹都是一伙兒的，就我是撿回來的?！?/br>
    嘉佑帝笑了好半晌。

    碰巧衛皇后來，便指著他給衛皇后看“你看看，你看看?！?/br>
    “怪道韜云一日比一日暴脾氣，可不都是讓他給氣的?！?/br>
    衛皇后也笑，命人往他面前擺了一碟子點心，說：“快吃，少說話?！?/br>
    衛瓚也不客氣，吃了點心、蹭了午膳，回衛皇后的話又回了好一陣子，見嘉佑帝后頭還有公務，便要告退。

    也就是這時候，梁侍衛進來稟報：“如今金雀衛押著的人，身份已查清了?！?/br>
    衛瓚便是一頓。

    他協查此事，梁侍衛也沒必要避著他，只當他的面說：“此人不是辛人，是祁人，是昔日安王為質時，帶出去的馬仆之一，名喚葉憫，去了辛之后，被充作辛人奴仆，葉寫作了夜?！?/br>
    “安王前往辛時，帶了數十人，回來時，只帶回數人，此人并不在其中?！?/br>
    話畢。

    這雕梁畫棟的宮室便冷了幾分。

    埋首在奏折里頭的嘉佑帝神色一頓。

    許久之后，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閉了閉眼睛，慢慢說：“此事先密查下去……暫不可泄與旁人?！?/br>
    衛瓚與梁統領皆應了聲“是”。

     

    天色近黃昏。

    沈鳶半臥在榻上，靜靜讀幾頁紙。

    是他從國子學博士那邊兒借抄來的，是許久之前的文書。

    那時安王尚且是少年，國難時便自寫了一封罪己書，交予先帝。

    大意是自己身為嫡長子，數載不知百姓苦楚，只知舞文弄墨、賣弄道理，以致邊關失守，百姓流離。

    二弟雖年輕，不甚圓滑，卻能行實政，能知民生，愿興武振國，以復安寧。

    話里話外，已是愿意將這繼承人的位置讓與嘉佑帝的意思。

    畢竟當時去辛做質子，能不能回得來，誰也說不清，先帝的狀態也算不得好。

    這文書算不得秘密，沈鳶一字一字讀過了，實有幾分年少意氣。

    食民之祿，為民赴死，再有何辭。

    當年能說出這樣話來的人，歸國以后愿韜光養晦、一心求道，顯然也是有意退讓，這姿態身份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嘉佑帝自然不愿對自己這樣一個兄長疑心。

    只怕衛瓚今日的事不能成了。

    這書頁邊兒上又有一封信，他瞧了片刻，忽聽外頭有人進來，便不疾不徐夾進書頁里頭。

    待將書合上，那小侯爺正好打門外進來。

    這人平日里頭皆是常服，這回想是剛從宮里頭稟事回來，連衣裳都沒換，一身繡服金冠，蹀躞魚袋，越發將人襯得光鮮亮麗，晃得人眼睛生疼。

    只見衛瓚自顧自坐進他內間來，灌了半壺涼茶下去。又將外裳一脫，才松了口氣，只道：“可是悶死我了?！?/br>
    又抻著頭問知雪：“今兒吃什么，有青蝦卷么？”

    知雪自打上回沈家的事兒往后，跟衛瓚很是熱絡，高高興興就應了一聲：“有?！?/br>
    衛瓚又問：“蜜釀紅絲粉呢？”

    知雪笑吟吟說：“我叫小廚房現給您做?！?/br>
    沈鳶正在桌邊坐著，見這人回了自己屋似的，就忍不住來氣。

    其實衛瓚跟人熟絡了，都是幾分隨性，偏偏他就想得多。

    一時想，這是吃定了他了么？

    一時又想，知雪分明是他的侍女，松風院是他的地盤，怎的好像衛瓚一進來，就易了主似的。

    沈鳶便冷聲說：“小侯爺在宮里頭沒吃上一口飯是怎的，非要來我這兒討著吃?！?/br>
    衛瓚便笑說：“宮里頭倒是留飯了，只是我提著口氣，等著梁侍衛進來報事，吃兩口就擱下筷子了?！?/br>
    沈鳶一聽正事，才將氣性暫且捺下。

    他們這些天，不著痕跡引著梁侍衛往安王身上查。尤其是出邊關的文牒，還保留著當年安王帶出去的隨從的特征。

    按理本不該查到這上頭去，卻是沈鳶去教陣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提了一句，梁侍衛才去核對。

    這一核對，自然就核對出馬腳來了。

    衛瓚今日進宮便是為了這一事。

    沈鳶聞言，便問：“圣上怎樣反應？”

    衛瓚便搖了搖頭，淡笑一聲：“埋了一顆種子，你說得對，是圣上自己不想懷疑安王?！?/br>
    沈鳶指尖摩挲著書頁，卻緩緩說：“人之常情?！?/br>
    衛瓚便懶洋洋嘆氣，說：“罷了罷了，這些事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的，且得等待時機?！?/br>
    “你忙著秋闈便是，余下的用不著cao心?！?/br>
    沈鳶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