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重生] 第40節
衛瓚連心跳都不自覺停了一停,半晌才勉強笑道:“怎的忽然想起這典故來?” 沈鳶說:“太多了?!?/br> “若說近的,便是這宅子里從沒有過芭蕉?!?/br> 衛瓚一怔。 忽得想起前兩天早上,確實曾與知雪說過,南屋窗外有芭蕉的事情。 沈鳶淡淡說:“芭蕉生南方,如今京中的芭蕉,都是精心照料的,在這邊兒荒宅是不可能有的?!?/br> “但我也曾跟知雪說過,往后若是搬過來住,要在屋外栽一兩株,聽得雨打芭蕉聲,便算歸鄉?!?/br> “若只是弄錯了,便也罷了,可你那時太過篤定,卻仿佛親眼得見一般?!?/br> “我便想,也許來日我種得芭蕉,沒準兒也有哪個倒霉鬼,會來聽一聽鄉音?!?/br> 鄉音。 衛瓚頓了頓,問他:“就因為一株芭蕉?” 沈鳶已從他膝上下來,自尋了他對面坐著,說:“自然不止,衛錦程之事,安王之事,你連筆跡姿態都有幾分變,若要我說,我大抵可以慢慢與你說上一整天?!?/br> 說著,竟嗤笑一聲:“衛瓚,我比你還不愿承認,你竟遇上這等奇事,竟有先知之能?!?/br> 衛瓚沉默了一會兒,終究笑了一聲,說:“原來如此?!?/br> 他漏的馬腳也太多了,沈鳶也盯他盯得太緊,對他太熟悉,本就是遲早的事。 衛瓚瞧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開口說:“是夢到了你?!?/br> 他用一種略帶復雜的神色,重新打量這宅子。 ——這宅子他住過太久太久,以至于重新見它未曾打理的模樣,竟有幾分新奇。 一磚一瓦他都熟悉。 從詔獄出來時,他在這院落一瘸一拐、姿態狼狽地練行走,卻迎面遇上歸家的沈鳶,登時立在原地。 上戰場前,也曾坐在階前,擦拭自己生銹的槍,看著沈鳶苦心鉆營、來去如風。 沈鳶與他總是相互鄙薄輕蔑,卻知曉他懷念母親,將芭蕉種在了他的窗外,時常澆水除草。 雨落下,便是水鄉的舊謠。 他不曉得是特意種的,聽了雨打芭蕉聲,卻心亂不已,夜半起身,將那一株連根拔起。 那根莖上還沾著泥土,芭蕉葉落了一地,他在雨中濕漉漉地立著看。 那夜雨綿綿,沈鳶聞聲出來,見了便微怔,問他為什么。 他卻答:“如你一般,見著生厭?!?/br> 沈鳶看了他許久,嘴唇動了動,垂下雨水染濕的睫毛,終究什么都沒說。 沈鳶買這宅子是為了逃避嫉恨的折磨。 卻又在這兒,安頓了一個滿懷嫉恨、不斷折磨著他的衛瓚。 夜風吹拂過,外頭有梆子的聲響。 衛瓚回過神,再開口時,卻是驚人的順暢。 仿佛他早已經想清楚了,該如何敘述這個故事,才能將那慘烈稍稍沖淡。 夢見如何病秧子救他,夢見自己如何復仇。 含含糊糊將那一頁頁生離死別蓋去,只說安王篡位、靖安侯府敗落,他出了獄來,幸得沈鳶襄助,一路去復仇。 說衛錦程如何、說李文嬰如何。 笑吟吟說自己做過了幾件混賬事,才知道他的好。 饒是如此,沈鳶的眉也鎖得越來越緊。 講到侯府傾覆、沈鳶已是抿緊了唇。 行軍打仗一節他越發不敢細說。 不愿說沈鳶受了多少磋磨。 不愿他是見著沈鳶眼底的火一點點熄了的。 草草說到已殺了安王時,他喝了一口茶。 沈鳶敏銳多察,半晌見他遲遲不說安王之后的事,反是鎖緊了眉頭問他:“之后呢?” 衛瓚卻是喉頭一哽,嘴唇動了動,怎么也說不出,后來你死了。 也說不出,他第一次吻他,是他已經沒了氣息。 是他殺了安王的那一日。 大雪如鵝毛一般,紛紛揚揚而下。 多年行軍,后來種種磨難,他早有了預感,沈鳶的身子撐不過那一日了,只是盼著他能再等一等。 可沈鳶沒等他。 他匆匆踏雪而歸,靴里、發間,都是揮之不去的濕冷。 沈鳶靜靜睡在那兒。 這人睡起來總是太靜、太冷,仿佛生動明艷、妒他恨他的那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不死心,奪過藥碗來喂他。 喃喃說喝了藥就好了,卻怎么都喂不進去,湯汁順著下巴流下來。 他急得指尖一直在發抖。 后來干脆含了一口去喂,他想病秧子恨了他大半輩子,非要被他給惡心醒不可。 嘴唇和嘴唇貼在一起,那藥汁卻順著嘴角淌了下去。 混著苦咸的淚。 他那時便知曉。 沈鳶終究是放下了妒恨、也放下了一切,已不愿再看他了。 至今不敢細細去想,只是沈鳶還在盯著他,問:“后來如何了?” 他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偏偏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愿告知他。 張了張嘴,卻胡亂冒出一句:“后來……后來咱倆就好上了?!?/br> 沈鳶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說:“什么?” 他說出這話,自己也愣了一下,卻:“就是你跟我,風雨飄搖同舟共濟的,這不就日久生情了嗎?!?/br> 沈鳶讓他氣得冷笑,只說:“胡說八道?!?/br> 衛瓚自己也臊得慌。 他混賬是混賬,但也素來傲慢,哪說過這種自作多情的謊。 但偏偏就話已說了出口,便如同下棋一般,落子無悔。 只得一本正經道:“怎的就胡說八道了,你我皆是行伍之家出身,本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br> 沈鳶卻說:“我沈家敗落,攀不上侯府的高門大戶?!?/br> 他又慢慢思忖著說:“自幼一起長大,是兩小無猜?!?/br> 沈鳶說:“針鋒相對,的確無猜,卻也無情?!?/br> 他說:“后頭又同舟共濟、情投意合?!?/br> 沈鳶已讓他給攪和亂了,直罵:“我看小侯爺這不是做了夢,是發了癲了?!?/br> 他笑一聲,說:“我發癲?” 他說:“沈折春,我親沒親你,抱沒抱你,你不知道?” 他不提這事還好。 一提沈鳶越發火大,面孔是紅的,耳根也是紅的,偏偏眸子是銳利又明亮的,幾分冷盯著他,說:“衛瓚,你還有臉說,沒有這幾日輕薄事,我倒未必要盯著你胡亂猜?!?/br> 衛瓚卻輕輕咳嗽了一聲。 半晌說:“原來在意啊?!?/br> 他說:“沈鳶,我還當你全然不在乎這回事兒呢?!?/br> 裝得倒一副好樣子。 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是真的?!?/br> 真話摻著假。 假里有又摻著真。 燭光搖曳,衛瓚不敢看沈鳶,慣常恣肆飛揚的神態也不知去了哪兒。 那吊兒郎當的笑意也沒了。 只有眉眼固執盯著地上的影子。 沈鳶半晌說不出話來,咬牙切齒,就是不肯信這個“真”。 只是瞧見衛瓚眉眼間不復天真的固執,終究是垂下了眸。 他妒羨了十幾年的天之驕子。 縱是滾落塵埃,都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怎么卻叫他不忍聽。 回程的馬車搖搖晃晃。 衛瓚這回沒坐在車里,而是在外頭騎著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