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327節
種建中含糊其詞了一下,只道是一個未必可靠的消息源。 童貫聞言,也盯著輿圖看了半晌,突然道:“人都說‘富貴險中求’,如今正好賭一賭。種帥,咱家跟你走這一趟!” 他說這話時,眼中流露著熱切,仿佛已經見到了自己擒住夏主,以夏主為質,與梁太后和談的情景。 * 明遠用一枚匕首,在水砦中一座木柱上劃下一道印記。 在這道嶄新的劃痕上方,還有五道印記。 在明遠“送出”那個夢境之后,已經過去了六天。 興慶府方面送來的消息也很明確:涇原、環慶兩路宋軍在靈州城下遭遇大敗。宋軍主力潰敗百里,損兵折將不說,糧秣輜重也丟棄大半。如今雖說宋夏兩軍還在相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戰事膠著,宋軍根本撐不過這個冬天。 明遠望著木柱上的印記,心里暗暗嘆息: 如果天子沒有直接指望滅國,而是順著范仲淹、王韶等人當年的設計,穩扎穩打,拿下橫山、熙河兩地,控制戰略要沖,同時養馬練兵,這一次損失未必會如此慘重。 但這都是事后諸葛亮,再說也無用。 這時,夏主李秉常臉色蒼白,如夢游一般走來。 他縮起身體,在明遠身邊坐下,抱著雙臂,不發一言。 明遠也不出聲,就這樣安靜陪著李秉常坐著。 從小小方窗中投進的那道光線,在他們身邊的墻壁上緩緩地劃過一道弧線,最后消失了。 天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砦殿宇內點燃著的那些高大蠟燭。光線依舊明亮,令人分不清晝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秉常突然動了動,問:“我還能算是個國君嗎?” 明遠無奈,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李秉常確實是一個國君,如果有實無名,手中無權的國君也能算是國君的話。 李秉常等了片刻,沒有聽到答復,頓時將臉埋在臂彎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我還會是個好國君嗎?” 明遠沉默了片刻,給出了一個答案:“如果有機會,你會是一個好國君。因為你知道什么是對的,正義的?!?/br> 前提是:如果有機會…… 李秉常似乎感受到了明遠言語中的安慰,身體沖明遠這里靠了靠。 “突、突——” 水砦的宮宇深處,突然響起兩聲突兀,就像是爆竹被悶在被子里被點燃了似的。 明遠也是反應了片刻,才醒悟過來。 他猛地跳起身,大聲道:“是火銃!” 世上再沒有其它物品能釋放出這樣的聲音——這一定是宋軍到了。 這時一直在明遠和李秉常附近守衛的向華也沖了過來。向華見過火器,但是他錯過了火器在宋軍中推廣的時機,這時有些吃不準,聽明遠一聲大喊,才確定這的確是火銃的聲音。 向華一伸手,將李秉常連胳膊帶人提起:“大王,請先隨屬下入內躲避!” 明遠也道:“對!” 這種時候,最怕的是亂軍。 甚至明遠和向華也討論過,認為梁太后對于秉常的態度很可能是:寧可讓他消失,也不可讓秉常落入他人手中。 因此現在保證秉常的安危極其重要。 于是明遠與向華一左一右,挾著李秉常就往水砦深處趕去。 這座水砦,原本是由西夏先代國主陵墓的守墓人居住,后來為了滿足西夏王室祭祀祖先時的龐大儀仗,才擴建了若干宮宇。李秉常被軟禁在此,他的隨從和守衛占了不少住所。但還是有不少殿宇空著。 這里路徑復雜,有時像迷宮一樣。 向華領著明遠和秉常,越過一座一座空空蕩蕩的殿宇,有時偶遇幾個驚慌失措的侍從,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明遠聽見其中一人在說:“是宋軍,是宋軍!” 真的來了! 明遠覺得一顆心砰砰地跳著。 是他的種郎嗎? 真的有人會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而愿意相信一個“夢”? 明遠一時心頭微甜,但腳下未?!巯伦钪匾?,是要護住李秉常的安全。 否則便是一招錯滿盤皆輸。 他們兩人緊緊跟在向華身后,向水砦無人處奔去。明遠似乎聽見身后有腳步聲緊緊追隨著自己一行。 他猛地回頭,見還是此地的衛士侍從在四下亂跑,似乎并沒有哪個特定的人在盯著他們。 突然,斜刺里穿出一隊宋軍服飾的士卒。領頭的人身材高大,明遠一眼認出,知道那是童貫。 他到此才完全確信:確實是種郎到了。 只不過他們的運氣似乎沒那么好,劈頭遇上的不是種建中,而是童貫。 但童貫此人極其精明,他一見秉常的服飾,便認出了他夏主的身份。 童貫滿眼精光,上來就試圖抓住秉常的手。 明遠心知一定是童貫熱衷名利,因此一馬當先,沖進水砦,想要第一個找到李秉常。 但這家伙就不怕把年輕的夏主嚇壞了嗎? 童貫此人,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個太監。他臉龐方正,被曬黑的皮膚看起來堅硬似鐵,而下巴頦上還留有幾根粗壯的胡須,每一根都像鋼釘似的。 看著就兇神惡煞。 李秉常一時害怕異常,趕緊要將手縮回去。 明遠在旁,忙用字正腔圓的漢語斥道:“不得無禮!” 童貫一抬頭,認出明遠,吃驚不已。 他眼里閃過一絲失望,此刻他心里在想的一定是……竟然沒能爭到首功? 竟然叫明監司搶了頭功去? 是了……種帥的消息源,應該就是明監司沒差了。 但是這種情緒稍縱即逝,童貫接到了明遠使來的警告眼神,趕緊收回了手,將右手貼在左胸上,單膝下跪,行了一個不知從哪里學來的黨項人禮節,然后用漢語道:“微臣童貫,謹奉皇宋天子之命,前來解救夏主,護送夏主脫離險境,請夏主千萬勿要驚慌,我等絕不會對國主有半點歹意,必定要護得國主周全?!?/br> 李秉常是聽得懂漢語的,而童貫說了這么一長串,真心實意,多多少少撫平了李秉常心中的懼意。 于是李秉常向童貫伸出手,聲音顫抖地道:“童、童……童貫,無須多禮,請起身——” 年輕的國主不知道怎么稱呼童貫,只能直呼其名。 但童貫得意洋洋,仿佛能被西夏國主直呼其名,親手扶起身,也不枉他童貫經歷這般千里奔波之苦。 明遠也長舒了一口氣。 宋軍既到,他絕大部分擔子應該可以被卸掉了。 誰知身旁向華突然高聲道:“小心——”同時手中的長刀出鞘。 明遠也明顯地感受到了刀風。 就在他們身后,一名水砦中侍衛模樣的人舉著長刀,刀刃鋒銳,直奔李秉常過來。 明遠認得此人,知道是向華手下的王室侍衛,平素一向默默無聞,從不往李秉常跟前湊,明遠甚至從未聽他說過話。 但關鍵時候,這名侍衛突然沖出來,肆無忌憚地對李秉常發難——這驗證了明遠與向華的猜測。 梁太后不需要兒子。 她只需要一個名為國主的木偶。 這個木偶,即使自己毀掉,也絕對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與此同時,向華長刀出鞘,打算立即掀翻這個自后而上,意欲對李秉常不利的侍衛。 但李秉常面上的驚駭神色未變,反而再次大聲尖叫—— 這次是從另一個方向趕來的,那人速度不知是從哪里突然躥出的,速度極快。明遠還未來得及呼吸眨眼,那人已經到了秉常跟前。 早先明遠和向華的注意力都被后面那人轉移,此刻想要出手救秉常,都來不及了。 但好在還有童貫。 童貫像是要保護天下奇珍一樣,將李秉常往自己身后一拉,開口大喝一聲:“大膽!誰許你傷害……” “噗”的一聲,長刀沒入童貫胸口,從他后背突出。 鮮血濺在李秉常臉上,讓這軟弱的少年當場哭了出聲:“童……童……” 明遠也震驚無比:他心中原本認定了童貫是個“禍害”,這人注定要成為jian宦的,可誰能想到,一代權jian,竟然在發跡之前,可以為了救護別國的國主而舍生忘死?! 明遠腦海里亂了一陣,馬上清醒——危機還未解除,一刀砍了童貫的那名西夏侍衛將長刀從童貫胸腔中抽出,童貫一腔熱血全都噴灑在他臉上。 此人滿臉是血,隨意擦了擦就瞪眼看著李秉常,如鬼似魅。 就連明遠,目睹此情此景,一顆心也幾乎從胸腔中跳出來。 身后向華被另一人纏住,脫不開身。 明遠心中還有理智,他拖著李秉常轉身便跑,背后那名滿身是血的侍衛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一聲獰笑,長刀揮起,沖著明遠與秉常兩人頭頂劈到。 “當”的一聲巨響。 手無寸鐵的明遠不知何時手中突然出現一枚巨大的盾牌,質地輕盈,卻堅硬無比,擋住了對方雷霆萬鈞般的一擊。 這盾牌閃閃亮亮,表面還刻有“1127”四個大食數字。 攻擊明遠和秉常的侍衛看不懂大食數字,只知道對方不知何時竟祭出了這樣的法寶。 但這樣又如何?那人見明遠拉著李秉常繼續逃開,獰笑一聲,猱身再上。 明遠再次承受了攻擊,這次他幾乎整個人被撲倒在地,對方用全身的力氣再加上自身的重量,死死壓住了明遠和李秉常。 雙方距離如此之近,明遠一抬眼,就正對那張布滿血污的臉,能夠感受到對方充滿血腥氣味的呼吸。 “1127”號盾牌上的壓力陡然松了。 但明遠雙臂酸軟似乎不屬于自己,全身的力氣似乎都散盡了,再也提不起勁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