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88節
趙頊看了說話的人,知道是當年曾在南御苑挫敗遼使,又曾最早引領軍器監開始研發火器的臣子,頓時笑道:“又是一位內行?!?/br> 連官家都贊的內行? 滿朝文武頓時都將視線轉向說話的人,聽他聲音莊重而穩健,有如在內河上行駛的艟船。 “自火器問世,屢立奇功。但令微臣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卻是在蒙角羅城外……” * 聽到這里,明遠滿面興奮地問沈括:“存中兄,這么說來,真的是我師兄說動了官家和眾位宰執?” 沈括與明遠非常熟稔,話無避忌,因此苦著臉道:“但好歹也有愚兄在前面的一番鋪墊……” 明遠笑得更加燦爛:“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他當真是心花怒放:在西北設立軍器作坊的事,明遠只與沈括商量了,還從來沒有與種建中提過。 但種郎今日在朝堂上不遺余力地幫了自己一把——種建中是朝中接觸火器最多最久的武將和文臣,他的話自然被認為是來自“專家”的意見。 種建中的意見是,火器可以用來對抗契丹與黨項的重騎兵,以彌補宋軍重騎兵的不足。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什么叫心有靈犀? 這就叫心有靈犀! “不愧是存中兄!” 明遠幾乎要把沈括夸到天上去。 但話鋒一轉還是會轉回種郎身上。 “當然我種師兄也相當不賴!” “小遠你編排師兄的本事也不賴!” 衙署門外,一個雄壯沉穩的聲音響起。 只見種建中邁著大步走進來,他身穿正五品武官的朝服,佩銀魚袋——這次立功之后他的本官軍銜已經升至定遠將軍。 “沈學士,”種建中沖沈括一拱手,笑道,“適才在朝會上見過!” 沈括是翰林學士,被種建中這聲“學士”一叫,心里十分舒服,連忙也拱手見禮。 只見種建中走近明遠身邊,道:“我明師弟在信上也曾經多次提到您——” 說著,他情不自禁地偏頭去看明遠。 明遠也正好仰頭望著他,兩人對視,那視線便如膠似漆地纏在一起。 沈括依稀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再定睛一看,兩人的神情卻又極其自然,毫無矯揉造作。這副情形,堪稱是天生一對。 沈括便嘆道:“你們不愧是同門師兄弟,對彼此都是情深一往??!” 然而說到這里他總覺得自己的用詞有哪里不準確——忍不住又苦惱起來。 第273章 億萬貫 朝堂上, 沈括提出興建軍器作坊,在西北大力生產火器,配備西軍, 得到了王韶等西軍將帥和新黨眾人的支持。 種建中又以親身經歷打消官家趙頊的顧慮,讓趙頊終于下定決心, 將軍器作坊建在陜西路。 此刻明遠聽得激動難抑,站起身, 連連向面前的沈括、種建中兩人作揖稱謝。 “我就知道,聽了這消息最高興的定會是你?!?/br> 種建中望著明遠, 眼中全是欣賞與寵溺。 沈括卻也不覺得意外:“本來嘛,這些建議的首倡者就是遠之!” 他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其實照搬明遠的建議,感到一陣尷尬——直到察覺明遠和種建中兩人都沒有任何反應, 似乎都覺得很正常,沈括才尷尬漸去。 三人索性一起在明遠的衙署里坐下,一邊品嘗明遠衙署里常備的“辦公室福利”, 一面聊起早先大朝會上的“盛況”。沈括向種建中道喜:“這次西軍眾將各得封賞, 各位擢升的速度簡直是開國以來都極為少見。我等著實是既佩服又羨慕?!?/br> 這次除了王韶加官進爵, 擢升為樞密副使之外,種建中等在軍中立有殊功的將校軍銜也有大幅拔擢。種建中唯一吃虧就是吃虧在太過年輕,否則讓他統轄一路西軍,軍功也足夠了。 誰知種建中壓低了聲音, 緩緩開口道:“王經略……如今該稱王樞密了……怕是此生再難返回陜西?!?/br> 他說到這里,明遠心中一沉。沈括也收了喜色, 眼神凝重,道:“是啊……除非西面再出大事, 比如西夏突然反攻, 陜西路無人主持……” 這樣的局面若是出現, 卻又是對王韶的政治前途有絕大沖擊的,所以無人愿意沈括所說的這種局面當真發生。 明遠心中郁郁,但這是北宋開國時就注定解不開的“死結”,局面已經如此,再難以改變。 于是明遠開口改換話題:“存中兄、師兄,兩位今天到我這里是為了……” 沈括一瞪眼:他當然是來聊八卦和蹭辦公室福利的。 但既然明遠問起,他必須要拿出個堂而皇之的話題。這位三司使轉了轉眼珠,道:“在陜西建立軍器作坊之事,官家命我在京主持籌備事宜,陜西路轉運司協助——由景福宮三十二庫出資?!?/br> 明遠一聽便挑起眉:聽聞景福宮的內府庫房中是太宗趙光義攢錢用來贖回燕云十六州的經費。后來澶淵之盟簽訂,燕云十六州也漸漸不用肖想了,這內庫的錢便挪作他用。后來到了趙頊手上,陸續又建成了三十二庫。 如今這位皇帝竟打算繼續自掏腰包,贊助火器的鑄造呀! 沈括眉宇間卻泛出幾分愁容:“皇家內庫的錢也不是那么好花的?!?/br> 這位三司使一旦想起要和皇家內庫的太監對接賬目,打點眾多關節,就覺得十分頭疼。更要命的是,這項目的贊助者是皇帝,皇帝提出任何要求,哪怕是不可理喻的,新軍器作坊都得想辦法滿足。 “這簡單,”明遠卻是深諳如何管理皇帝的預期,“存中兄不妨在京中先聯系軍器監、將作監、皇家內庫,搞個聯席會議,先把項目可行性報告和預算弄出來,再發給陜西路轉運司讓他們提意見……” “聯席會議……” “可行性報告和預算……” 沈括覺得這些新詞兒聽著挺順耳,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種建中卻笑著搓手:“這我熟!” 當年他可是在軍器監首創這些文書的人。 他話一出口,這才想起這些都是“當年的營生”,他現在已經轉職武將,不便再插手這些事了。 種建中連忙改口:“軍器監賀鑄對這些都熟,可以由他來辦這些事!” 沈括長舒一口氣:“那太好了?!?/br> 這位三司使立即起身,要出門去軍器監找賀鑄。 “存中兄莫忘了你與我商量的那件大事!” 明遠在沈括身后提醒一句。 “放心,忘不了!” 沈括匆匆離去,沒忘了揮手示意。 “索性借著熙河路的東風一鼓作氣,我這兩天就上書!” 金融司衙署里頓時只剩下兩人。 明遠坐在他平素用來辦公的條桌跟前,種建中隔著那張條桌,背對衙署的正門,面對著明遠。 隨著周圍靜下來,明遠一顆心卻開始砰砰亂跳,室內的氣溫似乎在上升。 種建中此刻就坐在條桌對面,他一只胳膊撐在桌面上,姿態慵懶地倚著桌子,另一只手擱在桌面上,指尖敲擊著桌面。他那對深褐色的眼眸正熱切而執著地凝望著明遠的面龐,一瞬不移。 “小遠,跟不跟我回陜西?” 明遠在種郎目光的注視下,有點心神不屬,他似乎能感到那些視線正溫柔地碰觸自己的面孔,就像是春風溫柔輕撫,惹起游絲飄絮,心旌如楊花般四下飛舞。 明遠的臉猛地熱了,紅暈上臉,囁嚅著說不出什么,滿腦子想的不知是什么。 種郎卻繼續說:“昔日我的確養不起你這小郎君,但如今我軍功也立了,軍銜也升了,西北的火器作坊也即將新建,沿邊五路的市易務一設,我們的家鄉商業繁盛人丁興旺再也不會是遙遠的事……” “如今的我……也許可以試一試!” 明遠告訴自己要冷靜,起碼在種郎面前要表現矜持,不能失態。 可是要控制住各種情不自禁……好像有點難。 “若是你隨我回陜西,我們縱使不能朝夕相守,但要見上一面,總比現在要容易得多?!?/br> 種建中忽然站起身,將手伸來,輕輕地握住明遠的一只手,將它捧在自己手心里輕輕摩挲,他的姿勢始終閑適,卻眼神嚴肅幽邃,仿佛是許下此生不移的誓言。 明遠郁悶:這還是我師兄嗎? 以前的種建中,直來直往,不撞南墻不知道拐彎; 現在的種郎,卻將各種欲擒故縱的招數都學全了,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要求,卻說得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種建中卻像是看穿了明遠在想什么,唇角上揚,笑容有點狡黠。 “其實……師兄今日跟你說的一番話,在心頭已經盤了三年了。日日想,夜夜想……在馬背上想,在破城時想,在餓了累了時候都會想?!?/br> “想得多了,說出口的時候顯得比較熟練?!?/br> 其實他連姿態也是預演過的,既不能讓這小郎君繼續逃避,臨陣退縮,又不能太咄咄逼人,嚇到了他。 “就盼著能把這話親口在你面前說出來?!?/br> “為了這個,我想我一定要活著?;畹酱螳@全勝,活到重新站在你面前的這天……” 原本明遠已經將手抽了回去,這時候心里起了波瀾,竟又把手放了回去。 這番心情的變化令種建中面上笑容更盛,他將明遠的手握得更緊,再次開口問:“小遠,你難道不想念家鄉,不想父母,不想恩師嗎?” 明遠正想回答,全身卻突然緊繃:他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算算時間,該是有個衙署中的小吏,拿了文件,到他這間屋子里來請示公務的。 明遠大恨:師兄來時怎么不關上房門。 不過要是真關上了衙署的屋門,他無法保證這間屋子里會發生什么,到時候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在這“危急時刻”,種建中卻不慌不忙——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稍稍調整一下姿態,用脊背擋住外面進來之人的眼光,將明遠整個人置于視線的死角內,姿態妙絕。 明遠頓時看見那對神采飛揚的雙眼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的心中出現片刻迷醉,甚至完全忘記了正從外進來的下屬小吏。 他感覺到種郎的雙唇輕輕地貼在他額頭上,就像是直接貼在他心口上一樣—— 為什么已經事實婚姻了還是這樣? 有如熙寧四年第一次被他親吻時那樣,電流游走周身,剎那心神震顫,完全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