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91節
“這人不是戴朋興嗎?”史尚也說。 持刀的那個男人,正是他們前些日子去杭州港泊著的夷人海船那里參觀時,順手救下來的落魄海商。 他也確實是落魄,身上穿著一件粗制濫造的麻衣,雖然漿洗得頗為干凈,但是麻衣上的破洞還是讓他手肘、膝蓋等好幾處的身體皮膚暴露在外。 而他劫持的那人,卻穿著絲綢袍服,戴著方巾,左手拇指上還戴著一枚玉石扳指,看起來絕對是一位有錢人。 “老戴,你冷靜……冷靜一點!” 圍上前來的幾名身穿綢袍的男子,個個都是豪商模樣,一起沖戴朋興大喊。 也有人轉身招呼去報官。明遠還聽見有人在身旁說:“去把他妻女帶來!” “灑家一人做事一人當!” 戴朋興突然一聲憤怒的大喝。 “你們憑什么扣住我妻女?” 明遠在心里悄悄嘆氣—— 這個時空里,債務承擔一向是無限責任。不止是父債子償,丈夫欠下巨債,妻女都受其害。 “將我妻女還來!” 戴朋興一聲大喊:“否則陶行老今日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兒!” 這位昔日在海上叱咤風云的海商激動無比,太陽xue附近爆出一排青筋。 他站在河堤旁,此刻也一時退無可退,一只腳的腳跟已經超出了堤岸,甚至令人擔心,他若是腳下一滑,沒準便兩人一起滑入河道中,兩命嗚呼。 雙方一時僵持在原地,誰都不敢擅動。 被戴朋興控制著的那位“陶行老”大約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放了……放了他妻女……救命,救命……” 突然,戴朋興眼中一亮,他竟在人群中見到了明遠。但他隨即臉上一紅,眼光轉黯,應當是記起了上次他連謝謝都沒說一聲,就直接腳下抹油開溜的事。 少時,真有人將戴朋興的妻女引至這里,一大一小,俱是荊釵布裙,裝扮整齊卻很儉樸。兩人都是滿臉的惶惑,戴妻臉上猶有淚痕,而戴家的小姑娘應當只有五六歲,此刻正睜大了眼睛,仰頭茫然地望著身邊的大人們。 人群立即分開一條道路,讓戴朋興的妻女上前。 戴妻見到眼前的情景,聲音一顫,凄然喚道:“戴郎——” 戴朋興卻精神一振,道:“蘭娘,你聽我說——” “你們兩人,日后去投奔明郎君,求他庇護……” 明遠此刻就站在那一對母女身后,聞言徹底傻掉,心想:我要你妻女做什么? 戴朋興卻繼續說:“他此刻就站在你們身后,快上前拜見,也只有他日后能庇佑你們平安……” 明遠差點當場搖手:“我哪有這種本事?!” 戴朋興的妻女卻當真轉身,齊齊望著明遠。 偏偏明遠的氣質與身邊那一干銅臭氣十足的海商們迥然不同,一下就能教人認出來。 戴妻雙眼落淚,道:“您就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菩薩心腸的明郎君吧!” 明遠進來幫了很多被官府追債的百姓,因此在杭州城中聲名鵲起,幾乎有了個“大善人”的美名。 戴家的小閨女這時突然徑直上前,拉了拉明遠的袍角,用嬌嫩的孩童嗓音向明遠開口:“大哥哥,你幫幫我阿爹,救救我阿爹吧……阿寶給你剝水菱角吃……” 小姑娘低頭,從自己身上掛著的小荷包里摸出一枚僅有的新鮮菱角,向明遠面前高高舉起。 “阿娘今天給人干活,人家送了阿寶菱角!” 很明顯,在這姑娘的小小心靈中,將嫩生生的水菱角剝出來送到他人口邊就是表達感謝與愛意的至高方式。 戴朋興在妻女身后仰天長嘆一聲,道:“想我戴朋興,讀書不成,轉行貿易,白手起家,獨自支撐起偌大的家業……” “卻是時運不濟,接連損失了兩條船……” 他低下頭,眼中滿懷留戀,看了自家小閨女一眼。 “只要你們能放過我妻女,我戴朋興今日在此,就以一己之性命,償還所有債務?!?/br> 他手中的利刃,離開了那名行老的脖頸,往自己脖子上劃了劃,引來他妻女的齊聲尖叫。 其他人卻對于戴朋興的命不感興趣,其中一人大聲開口道:“我們給了你時間籌錢,你卻把手上僅有的那些錢都散了出去……誰信你會還債?” 戴朋興頓時也厲聲回應:“那些都是撫恤!” “人心都是rou長的。那些都是一起出海的水手船員,他們都死在海上風波里,唯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當你面對他們的父母妻兒,你得狠狠地攥著自己的良心才能告訴他們海上發生的事……” “錢的事,我戴朋興一人做事一人當。但是你們要我再將已經支出去的撫恤再收回,我死也做不到?!?/br> 說著,他突然將此前控制著的“陶行老”用力推開,高高舉起手中的匕首,劃向自己的脖頸—— 人群中反應最快的是他的小女兒阿寶,小姑娘邁著小短腿沖上前,扯住了戴朋興的衣袍,委屈萬狀地放聲大哭:“阿爹,阿爹不要阿寶了……” 頃刻之間,那戴朋興手中的利刃就停在空中,實在是無法劃下去。七尺男兒,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止歇,簌簌地流了滿臉。 戴妻也終于反應過來,抱住丈夫與女兒,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這時,明遠極其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說來說去,這個戴朋興,到底欠了你們多少錢???” “七萬八千六百五十一貫!” 七萬多貫…… 明遠訝然道:“才這么點?” 第174章 千萬貫【加更】 明遠這種口氣讓周圍人聽傻了。 “七萬多將近八萬貫……” 怎么能說少呢? 明遠從人群中邁上一步, 輕輕搖著手中的折扇,唇畔掛著欠打的微笑,開口道:“當然,對于一個‘末等富商’來說, 七萬貫確實不少了?!?/br> 這句話就像是打在在場每名海商臉上的耳光。他們平日里多說嘴是家貲巨萬, 但是七萬貫絕對不是小數。 海商是個奇怪的群體——從南洋成功帶回來一船香料, 能讓他們十萬十幾萬貫地賺,但這背后往往也是以小博大,四處拆借, 風險高得嚇人。 像戴朋興這樣, 損失船只之后將一切身家全部賠光,還倒欠他人很多錢的, 其實不在少數。 但是像明遠這般, 當眾揶揄,說他們是“末等富翁”,才會在意這么一點點小錢——實在是有傷自尊,讓這些海商們一個個都憋紅了臉, 沒好意思接話。 七萬多貫是戴朋興欠債的總額, 他們這些海商,沒有哪個是借給戴氏超過一萬貫的。 只是——海商們紛紛打量明遠,心想:說我們是“末等富翁”, 您又是哪一等富豪了? 明遠抵達杭州城的時間還不長,尚且沒有叫得上字號的大產業在本地辦起。此前幫助欠下“青苗貸”的百姓, 雖然是善舉, 但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支出?!皶媽W?!币彩且粯? 雖然新奇, 但很難直接證明明遠自身的財力。 但見明遠身上穿的是一件接近白色的錦緞襕衫, 頭戴逍遙巾,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高底靴子,除了手上的折扇之外,再沒有多余的裝飾。 有些海商便想嗤笑一句:哪里來的窮酸士子,卻口出大話。 卻有人“咦”了一聲,道:“是云錦——” 明遠身上這一件,是完全用同一種顏色的素色絲線織就的錦緞,不仔細看看不出,唯有衣料在反射光線時,才能看出這衣料上其實用提花機杼織就了纏枝蓮紋。 海商生意中絲織品是很大一個品類,因此在場也有人能看得出明遠這一身的金貴。 云錦素有“一寸云錦一寸金”的說法,講究織造精細,錦紋炫麗——偏偏眼前這小郎君身上袍服,只用同色的絲線織就圖案——這是一擲千金卻又不欲令人察覺,是真正的衣錦夜行。 得到提點的海商們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聽明遠搖著扇子繼續問:“你們為了區區七萬貫,就眼睜睜看著這姓戴的去死嗎?” 幾名海商便是一怔,但也有人很不服氣,梗著脖子回復明遠:“但我們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地里長的……也是我們辛苦賺來的?!?/br> “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br> 明遠搖搖頭:“我不是說他現在看起來可憐就應該要賴賬,做生意要是人人都這樣那業內就沒有信譽可言了?!?/br> 海商們紛紛點頭。 “但是,”明遠話鋒一轉,“你們把他逼死了,死人也還不出來錢??!” 目光立即都聚在戴朋興身上,過了片刻,又轉至他妻女身上。 眼前這一家子,就是把自身全都賣了,也湊不出七萬貫。 明遠卻還在嘮叨:“當然,這姓戴的死了以后,沒準能夠陰魂不散,保佑你們,財源廣進,步步高升……” 海商們人人出了一背心的冷汗:這還是免了吧。 “但是他活著也還不出來七萬貫??!” 有個聲音躲在人群后頭說:“他現在就是個末等戶,就算是從官府借青苗錢,也只能借上一貫……” 這也是大實話。 明遠搖搖扇子,望向戴朋興,問他:“你覺得呢?” 戴朋興雙眉一軒,馬上開口道:“只要有誰能借上我一萬貫本錢,我一定連本帶利連那七萬貫,全部都還上!” “算了吧!” “姓戴的,你睜開眼睛看看自己是什么處境!” “誰還敢借給你錢?” “喂,戴朋興,你借到錢第一件事就是該還我們的欠款,別想著又把錢砸海里——” 吵吵嚷嚷,倒也令戴朋興認清現實。 海貿這一行講的就是信譽,只要你能將欠債都還上,你的信用在,就能借到新錢。 可是你一旦欠款還不上,你就完蛋了,這一輩子在海貿這行當里都永遠抬不起頭來。 或許能在船上找個當水手的職位,可是水手又怎能養得起家人,怎能還得上成千上萬貫的欠款。 正想著,戴朋興忽見對面錦袍少年郎將手中的折扇“刷”地一收,一對形狀好看的眼睛微微瞇著,望著自己,口氣懶洋洋地道:“你先在我這里做事吧。只要你肯用心,我保證你能在三年內還上他們的欠款?!?/br> 戴朋興一呆: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其他海商也是一呆:“什么,難道放這姓戴的就這樣跑掉?他可是欠了好幾萬貫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