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83節
他扎了一個牢牢的馬步,那枚笨重的鐵鍋,竟奇跡般地被他少年提在手中,拖出水面。 “哇——” 周圍的罵聲轉為驚嘆聲。 這可是高麗人兩人一起才能拎得動的鐵鍋??! 明遠一時看花了眼,險些以為那提起鐵鍋的少年人就是身邊的種師中,略一偏頭,才發現種師中依舊好端端地待在自己身邊,手中正隨意擺弄著竹竿。 而那名力大無窮的少年,則僅僅拽住那枚鐵鍋的鍋耳,絕不肯松手。旁人見狀立即上前幫忙,七手八腳,竟把一口巨大的鐵鍋又從運河的水面上拖了回來。 “好功夫,好力氣!” 明遠和身邊的杭州市民一起為那少年鼓掌叫好,種師中也將竹竿順手夾在腋下,拼命拍手,連手都排紅了。 兩名高麗健仆都沒能料到這一點,一時愣住了下不來臺,只能轉頭看著那幾個押伴。 押伴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收場,其中一人只好回頭再看向驛館的驛丞和驛卒們:這世間,總是有軟柿子可以捏的。 可就在這時,河對岸,驛館那邊突然站出一名士子,高聲叱責那些押伴,道:“爾等還是中華之人嗎?” 押伴們將臉漲得通紅:“與外國往來交通大事,你一個窮酸措大湊什么熱鬧?!” “窮措大”是宋人專門用來嘲諷窮困書生的稱謂。 明遠一瞅,那名年輕士子穿著土黃色的直裰,戴著書生巾,面貌看來文質彬彬,但也確實是窮酸。別說比不了明遠,就連種師中的穿戴打扮,也遠遠及不上。 那書生聽見押伴的話,冷笑出聲道:“外交大事?你看,遇到這等事,高麗來的正使和副使有出面過嗎?” “這高麗使節都躲著不出面,只不過讓兩個根本聽不懂漢話的仆從在此示威,到時候還不是往我等中華之人自己身上一推了事,說是我等窩里內斗,自己人欺負自己人?” 明遠看著那名士子的面龐,聽他的聲音,越看越是熟悉。 他確定自己一定見過的,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在何處見過。 這名年輕士子人雖窮,話卻說得一點兒都不錯:外面鬧得這天翻地覆的,高麗使節們卻一個也不出面。 回頭就算是這件事情鬧大,高麗使節也能將這事撇得干凈。 明遠想:這一手玩得真漂亮! 一面毫無顧忌地挑戰著中華之人的底線,一面躲在后面自有人承擔杭州市民的怒意。這些高麗使節,看來都是玩弄權術玩弄慣了的人精! 正在這時,突然有個沉穩的嗓音響起:“爾等在此作甚?” 明遠一聽這聲音,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很好,杭州府來人了。 是蘇軾到了。 第166章 千萬貫 蘇軾穿著厚重而端肅的官服。天氣暑熱, 他手中拿著一把折扇,卻并未像“便面”那樣,展開來擋在眼前, 而是完全折起,在掌心有節律地敲擊著。 蘇軾身后跟著兩名杭州府的衙役, 腰間持短棍, 面目不善, 望著眼前那群擔任使臣押伴的庫管官。 蘇軾一聲喝問, 那兩名高麗健仆裝作聽不懂,而其余使臣押伴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反問:“你是何人?” “杭州通判,蘇軾?!?/br> 這一下, 聚在驛館附近的杭州市民,便都知道眼前這位長臉男士就是一上任就為民謀福祉,為杭州城里安裝“路燈”的蘇通判了。 “通判?” 為首的一名押伴聞言笑道:“區區一介通判而已,有什么資格過問此間事務?” “這里是杭州地界?!碧K軾沉聲道。 “驛館與高麗使節若有糾紛,地方官員當然有責任過問?!?/br> “蘇通判,”為首的那名押伴不耐煩地道, “你既知那是外國特使,就應知道,地方州縣,無權管轄!” “再者, 高麗使臣是首次來朝。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對方語帶威脅,哼了兩聲道:“這責任你恐怕擔不了?!?/br> 他的意思很明顯:高麗使節這次是越過遼國, 特地繞海路來杭州, 向中華朝貢。 如果此時地方上冒犯了高麗特使, 人家一氣之下, 不來了——這責任就得杭州地方上擔。 蘇軾微微一笑,道:“別扯什么管轄權的問題?!?/br>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高麗使節都還未出面?!?/br> “一直是你們這些押伴在挑撥拱火!” “對!” “就是你們這些押伴在拱火!” 圍觀的杭州人將這句話壓在心里已經好久了,此刻聽見蘇軾帶頭把話說了出來,一時間轟然喊好。 驛館里的驛丞與驛卒們,聽見蘇軾的話,也紛紛挺直了腰板,緊緊盯著這些押伴,似乎在以眼光控訴:憑什么欺負人,不就是個押伴? 相應的,這些押伴們漸漸聚在一起,微微出現瑟縮的形容,似乎抵擋不住周圍人以眼光發起的攻擊。 這時只聽蘇軾高聲道:“驛館中暫住的遠夷既然是仰慕我朝教化而來,自然應該對我朝恭順有加。如今竟敢如此橫暴放肆,不是你們教唆,絕不之如此?!?/br> “如果爾等不馬上悛改,杭州府會立即上奏,更換押伴?!?/br> “眼中唯有遠夷而無我朝國民者,不配為官為吏!” 蘇軾的話擲地有聲,聞者無不拍手叫好。 而原先氣焰囂張的押伴們,這時很明顯地軟了下來。 立即有一人去看剛才那位被打的驛卒,開始左一揖右一揖地道歉。另有些人跳上小舟,從運河對岸那名少年手中,將驛館的鐵鍋趕緊給“迎”了回去。 蘇軾這時也從驛丞處問明原委,大聲道:“提供廚具及菜蔬,乃是我朝為來訪使節提供的便利。既然對方不滿意,那么這些便利一概不再提供。此后飲食,要么按照驛館的慣例來,要么由高麗使臣自行解決?!?/br> 不想吃驛館的大鍋飯,那就自己想辦法解決,我朝不管;還要想繼續挑三揀四,那是沒門兒的! 這下驛館跟前的人們都覺得出了一口大氣,紛紛鼓掌。 驛館的驛丞也覺得有蘇軾這句話在,他們以后就不必再擔責,也都長舒一口氣。 明遠這時見氣氛非常好,趁機在旁喊了一嗓子:“此事明日會上《杭州日報》的報道,各位要是不巧錯過了剛才的精彩,記得明日看報道??!” 如今《杭州日報》剛剛創刊,知名度還不算高。明遠趁機宣傳一把,借蘇軾今日的“爽文情節”為自家打打廣告。 蘇軾在對岸聽見了,不知怎么,卻老臉一紅,這時想起來用扇子當“便面”遮住臉面了。 這時,種師中也還眼巴巴地望著運河岸邊站著的那位與他同齡的“救鍋”少年。 明遠用手肘請推種師中,示意他手中還有人家的一柄竹竿,正好可以用來搭訕——種師中原該多結交些與他同齡的朋友。 種師中看看明遠,咧嘴一笑,便去了。 * 杭州驛深處。 出使大宋的高麗正使王彬和副使金世禎正在對坐,打一盤雙陸。 都說杭州城內屋宇眾多,布局局促,但杭州驛還是建得寬闊敞亮,縱深極深。外面的吵鬧,院內只能聽個模模糊糊的聲兒。 原本驛館里專門放置了圍棋棋盤,但是王彬和金世禎誰都下不好圍棋,都是其他人口中的“臭棋簍子”,現在躲在院內當縮頭烏龜,就只能下雙陸解悶了。 “王正使,真的不用你我出面嗎?” 金世禎無心游戲,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回頭問王彬。 王彬是高麗宗室的一支,身份高貴,也一向被高麗國中譽為是有智計有眼光的謀臣。此刻他卻只管盯著桌面上的雙陸棋盤。 “不必,若是借那些人之手,鎮得住宋國人,自然彰顯我高麗國的尊榮?!?/br> “若是反過來那些人被鎮住,我等也能撇清干系?!?/br> “此事是宋人內務,你我實在無須擔憂,不過坐山觀斗罷了?!?/br> 這時,外面奔進來一名仆役,三言兩語,將剛才發生的事向兩位使臣描述了一遍。 金世禎郁悶了:“怎么一來就搞砸了呢?” 王彬也是有點頭疼:“真的要吃宋人的飲食了啊……” 金世禎頓時無語:他也沒想到,一國正使,此刻最頭疼的,竟然是伙食問題?! * 原本那名挺身而出,呵斥押伴的窮酸士子,親眼見到蘇軾出面,三言兩語就懾服了無法無天的押伴,他心中的喜悅之情無法用言語形容。 然而事情一旦結束,蘇軾便背轉身,馬上帶著那兩名衙役離開。 年輕士子追上兩步,連聲喊“蘇公留步”,蘇軾都沒有聽見。 年輕人茫然地停下了腳步,望著蘇軾遠去的背影,悵惘不已。 ——都已經離得那么近了,卻還是無緣認識。 忽然,年輕士子覺得身邊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偏過頭,望向運河對岸,見到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正向自己奮力揮手,做出各種動作,以引起自己的主意,好讓自己看過去。 這名年輕士子卻不敢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叫自己,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指指自己鼻尖—— “我嗎?” 明遠奮力點頭,然后伸手指指眼前運河中橫著的一條平底小船。 這是杭州人臨時過河的法子,在河道中橫過一條小舟,膽大的躍至舟上,再邁兩步,就到對岸了。 剛才驛館跟前連番大鬧,所以杭州百姓便撐了一條船過來,將它作為兩岸來去的“臨時”橋梁。 年輕士子看看站在對岸的明遠,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心一橫,便躍上小舟,三步并作兩步,已經過河來到明遠這邊。 兩人對視一陣,忽然同時道:“竟然是你!” 明遠從適才起就一直覺得此人眼熟。他記性很好,幾年前見過一面的人物也都能記得,但這名年輕的士子卻令他回憶了好久。 “黃金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