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82節
“令尊……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br> 清順最終給出這樣一句評價:“從不為富貴所困?!?/br> 蘇軾聞言便點頭稱贊:這位天真爛漫的蘇子瞻自然認為明遠的親爹也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不為富貴所困”聽上去就是個相當不錯的品德。 而明遠只能硬著頭皮謝過清順的消息。 在他看來,“從不為富貴所困”這句評價,既能指大富之人黜奢崇儉,食不二味,也可以指一個人……從來就沒真正富過。 * 傍晚,夕陽在山,明遠與蘇軾乘坐游船,從寶嚴院返回杭州城,在錢塘門下船后,兩人并肩徐行,返回杭州城中。 他們隨意尋了一間酒樓,撿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面閑聊,一面隨意嚼著酒博士先送來的五香蕓豆。 忽聽窗外鼓樂之聲大作。明遠趕緊探頭出去看熱鬧。 只見酒樓前的河道已被事先騰清,原本一向在這里出沒的運貨小船一時全都不見了。 幾條兩丈寬,數丈長的駁船魚貫駛入這條河道。駁船船首站著幾名身穿兵甲的士兵,正耀武揚威地挺著胸。 明遠微微皺起眉,因為這些駁船上懸掛的旗幟,看起來不是大宋的旗幟。除去那些著甲的士兵之外,還另有幾人,穿著交領的錦緞長袍,戴著笠帽。裝束與漢人相差不多,但明遠本能地感覺他們不是漢人,應當只是大宋的藩屬。 “這些是高麗使臣?!?/br> 蘇軾嚼完了口中的五香豆,沖窗外瞥了一眼,開口道。 “高麗來向大宋朝貢了?!?/br> 第165章 千萬貫 “是高麗來朝?” 明遠坐在酒樓上問蘇軾:“高麗是第一次向我大宋朝貢嗎?” 蘇軾點點頭, 放下手中的酒盞,抬頭看看明遠的表情:“遠之,我知你因何好奇?!?/br> 那是因為, 高麗與宋境之間, 沒有直接接壤的土地。高麗是遼國的鄰國。長久以來, 高麗因為擔心觸怒遼國,向來不曾向大宋朝貢。熙寧四年這是多年以來的頭一回。 “這是……本朝愿意聯合高麗,牽制遼國?!?/br> 明遠一步步地推想。 “但若叫遼國知道了,豈不責難我大宋?” 蘇軾望著面前認真思考的明遠,露出狡黠的神色, 仿佛在說:迄今為止你說的都對。 “所以!” 明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高麗朝貢走了杭州港?!?/br> 原本也可以走密州的港口。 但大宋與高麗都不希望那個“討厭的鄰居”知道他們之間的往來,因此高麗來朝見大宋天子,走了杭州港。 “另外就是, ”蘇軾將他在朝報上看到的信息透露給明遠做補充,“如今與高麗往來的海商, 以福建林氏船只最多, 規模最大。聽說林氏與高麗王室甚至結有姻親。這次高麗來朝,應當也有海商的功勞在里面?!?/br> “嗯!” 明遠點起了頭, 對這個時空的海商更多了些認識——甚至能夠影響一國的外交政策。 “不過,高麗使節來我大宋, 竟會帶這么多使臣的嗎?” 明遠望著窗外運河上一條接著一條, 沒完沒了的船只。那些船只的船頭上,大多站著一個個身穿吏員袍服的男人。從他們的裝束來看, 更像是宋境的官吏, 但是從那鼻孔向天的架勢看, 明遠又很懷疑他們也是高麗人。 “那些不是高麗使臣?!?/br> 蘇軾也看了一眼, 唇角的笑容轉為諷刺。 “那些是使臣的押伴, 原來是本路的庫管官。竟然一起跟著到杭州作威作福來了?!?/br> 明遠吃驚不?。焊星樗匆姷哪切?,眼高過頂,對同胞不假辭色的,竟然是本國人,是負責陪伴高麗使臣一路進京的“陪伴客使”。 “大約也是借著高麗首次朝貢的名頭,覺得自己陪伴的是外國特使,因此看不起州郡官員。他們那腰板兒,要到了汴京,看見汴河上那座虹橋了,才能哈得下去?!?/br> 明遠聽見,便覺得蘇軾挖苦起人來,也是相當的不留情面。 “不說這些無關之事了?!?/br> 待到酒樓跟前高麗使節的船只走完,蘇軾便把話題岔開。 “明日府學放假,遠之,你何不去接了端孺,然后上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去逛逛杭州城里的瓦子!” 明遠:對,逛瓦子也是一件要緊事。 他還惦記著要將京中朱家橋瓦子的一部分“新式雜劇”劇組請來,與當地的瓦子“切磋交流”呢。 話說杭州城就是《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故事的發生地之一,不知在這里上演《白娘子傳奇》新式雜劇,效果會怎么樣。 第二天明遠去府學接了種師中放學,往蘇軾所在的州府衙門這邊過來。這時距離瓦子開演的時間尚早,連蘇軾都還未下班。種師中卻嚷著肚餓。 明遠便與小師弟一起去了一家從食店,各自點了一碗蝌蚪粉1,坐在長條凳上,一邊吃,一邊消磨時光。 這家從食店就坐落在杭州城的驛館對面,與驛館隔著一條四五丈寬的運河。明遠剛剛抵達杭州城時,曾經在這里住過好幾天,不止地方熟悉,驛館里里外外的人也認得了不少。 他正與種師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府學的學業,對面驛館突然出事了。 只見兩三名穿著異族服飾的仆役與仆婦從驛館里走出來,手中托著滿滿的兩籃菜蔬米糧,掙開兩名驛卒的阻攔,一抬手,將籃子里的菜蔬全都扔到了驛館前的運河里。 驛館前靜了片刻,隨即像是猛地加旺了炭火的鐐爐,鬧開了。 不少人圍了上去。 明遠與種師中也放下手中的蝌蚪粉,站起身。 “這是怎么回事?” 種師中沉著聲問。 “唉喲,這真是作孽喲!” 那從食店的老板聞聲也出來了,見到河道里水面上飄浮著的菜葉與瓜果,連聲道可惜。 “那些高麗人喲,真是難伺候。驛館廚房做的吃食嫌吃不慣,讓他們自己到外面的食店吃飯也不樂意,非要自己做,要驛館給他們送新鮮菜蔬——” “我就說,這些外族人,一個個都是永遠都喂不飽的白眼狼?!?/br> “你滿足了一樣,就有第二樣,第三樣……送了新鮮菜蔬去,他又總能給你挑出不滿意的……” 從食店的老板應該就是“外面的食店”老板,大約還認得驛館的廚子,現在說出來的,都是“第一手”新聞。 “現在可好,這么些好好的菜蔬喲——” “送到杭州城的濟貧院,能將里面的人供養個兩三天……唉!” 明遠一面聽從食店老板抱怨,一面留神驛館里的動靜。驛館那邊顯然也有爭執,有驛卒在與人據理力爭,一個穿著驛丞服色的人看起來卻像是在盡力相勸。 明遠皺起眉:他看見了昨晚蘇軾說的那些押伴。 這些押伴都是宋人,原本應該牽制高麗使節,在他們出言無狀的時候予以警告和約束,然而現在這些家伙看起來要么是在袖手旁觀,要么是在火上澆油;甚至還有出面親自“教訓”驛館里驛卒的。 那高麗使節的仆役卻沒停著,直接返身,應當是重新往驛館里去了。 一名驛卒氣不過地大喊著什么,被一名押伴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捂著臉伏在墻根上。 明遠與種師中同時皺起眉—— 這就太過分了,明遠心想:說好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呢? 可見這權力的腐蝕力真是可怕啊,從庫管官到使臣押伴,只是多了這么一點點權力,就能讓一介底層官吏目空一切,甚至拋卻了道德良心,濫用手中的權威。 驛館里卻還未鬧完。 那些高麗使節的仆役從驛館里出來——這次是兩人一起,抬著一只沉重的鐵鍋出來。 從食店老板變了臉色,道:“這還了得?竟然要把人家的鐵鍋也扔掉嗎?” 明遠聞言一愣:這是從何說起。 “聽聞高麗人慣用那種厚底的小小的鐵鍋,不喜歡咱們的大鐵鍋?!睆氖车昀习逵魫灢灰?,“可咱們這鐵鍋多好呀!” 明遠倒是想起來了,高麗人似乎確實習慣用厚底鐵鍋煮飯……好像還有用石鍋的??蓻]聽聞與主人的習慣不一樣,就要把主人家的東西扔掉的…… 兩浙一帶不產鐵,驛館有這么大一口鐵鍋,鑄來也頗不容易。 這群高麗人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認為驛館使用大鐵鍋也是冒犯了他們? 驛館那邊,一名押伴竟還在與驛丞大聲理論:“外國特使的事你少管,既然沒能讓特使滿意,就等著聽參吧……” 明遠留意到種師中兩眼冒火,噌地就要上前。 明遠趕緊將他一拉:情勢再難堪也不需要你這個十二歲小孩出面。 再說……他們與驛館,還隔著一條寬闊的河道——種師中這也過不去呀。 兩名高麗人的健仆卻已經抬著鐵鍋走到河岸邊。兩人一起用力,將那口黝黑的鐵鍋高高蕩起,向河中一拋—— “啪—— “嘩啦——” 周圍旁觀的宋人罵聲一片。 許是這兩名高麗人將鐵鍋拋得遠了一點,鐵鍋落下的地點已非??拷鼘Π?,并且濺起一大片水花。 明遠和種師中身上都被潑了一身的水,他們和周圍圍觀的杭州市民一起,將這兩個高麗健仆的主人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 那鐵鍋悠悠地浮在水面上,突然朝旁一傾,里面灌了水,便開始迅速下沉。 在河岸這邊,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突然探出身體,伸出手中一枚頂端帶著鉤子的竹竿,在那鐵鍋的鍋耳上一勾—— 那鐵鍋迅捷地轉了個圈,鐵鍋的鍋耳轉向那少年。 在鐵鍋被注滿水,沉入運河之前,那少年剛好夠到了鍋耳。 他隨即將手中的竹竿往種師中手中一塞,猛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奮力一提,同時口中一聲大喝: “嘿——” 只見這名少年,鼓著腮幫子,太陽xue上爆出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