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67節
“學生購入長慶樓的十八萬貫,十五萬貫源自家父自杭州寄送來的茶引,這里是學生當初在汴京城中的金銀鈔引鋪兌換茶引的記錄。亦有家大人當日來信作為憑證?!?/br> 明遠從袖中取出各種憑證,交給身邊的衙役轉呈陳繹。 “余下三萬貫,分別來自學生此前在京兆府的炭廠,在汴京城中經營的各家刻印社的經營所得,以及朱家橋瓦子的一點點分潤?!?/br> 開封府堂上人紛紛繼續扶額——怎么你在別處還有產業? “這是各處產業撥出利潤,供學生收購長慶樓的憑據?!?/br> 陳繹看過,將這些證據收到一邊——開封府少不得要將這些一項項查實。但是從目前他所了解的來看,至少明遠出資收購長慶樓的那一筆十八萬貫,清清白白,沒有任何問題。 “咳咳!” 唐坰在旁用力咳嗽兩聲,見陳府尹的視線轉來,立即提醒:“陳端明,本官還記得,那小報記者提出的問題可是‘長慶樓東主身份存疑,明氏巨額財富從何而來’?!?/br> “按照那上面所述,無論是汴京,還是蘇杭一帶,都沒有人聽說過明高義這位富商巨賈?!?/br> “明郎君手中的大量銀錢,都來自他口中所說的那位‘大人’,陳府尹,如果事實上連他這位父親……都從未存在過呢?” 旁人聽了這個“假設”,都是一怔。 是呀,如果明高義這個人根本不存在,那明家突然洶涌冒出的財產就很可疑——恐怕是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 不然,難道還是變出來的不成? 唐坰一說到這里,明遠便“唉”地嘆了一口氣,搓搓手,萬般無奈地望著陳繹,似乎在說:你看我說的吧! 人們也多用同情的眼光望著明遠,猜想明父只是因為“沒有人聽說過”,就遭受唐坰如此“惡意揣測”,萬一明高義也和明遠一樣,是“衣錦夜行”呢? 唯有唐坰以為自己抓住了明遠的痛處,因而洋洋自得。 他們御史從來都是“風聞奏事”,有疑點就提出,從來不考慮會不會有什么不妥。 這時,陳繹望著明遠開口:“看來有必要聯系一下令尊了?!?/br> 明遠面色不變,心里卻很明白:明高義肯定是聯系不上的,但他收到的那些巨款,必然將有個解釋——而這個解釋,該將由試驗方給出才對。 正想著,忽聽外面衙役來報,史尚求見。 “明郎君,明郎君——” 史尚快步趕來,身后跟隨著一名身穿綢布直裰的中年人。 將近五月,艷陽高照。史尚顯然是在外奔忙了好一陣,現在他鬢邊的那朵玉繡球都被曬得微微卷起了邊,不復剛剛采擷時那般鮮亮。 他快步邁進開封府的內衙,見到明遠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面色如常,便欣慰一笑,同時向上面坐著的陳繹拱手行禮:“啟稟陳府尹,好巧不巧,杭州來了一名管事,想要求見明郎君,聽說開封府正在查問此事,便匆忙趕來?!?/br> “他能為我家小郎君作證?!?/br> 明遠聽見這話,嘴角微微揚起。 旁人都以為明遠自覺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因此面露愉悅。 其實明遠是在想:呵……這試驗方終于肯出面了。 跟隨史尚來到開封府堂上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自稱姓靳,杭州人士,說話咬字有一股明顯的南方口音。 “小人自杭州來,聽聞我家東主的親生愛子被開封府召來問話,又說是與小人的東主有關,小人便匆匆趕來。府尹有話請問,小人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靳管事拱起雙手,深深一躬到底。 陳繹便將明高義在南方的情形仔細詢問了一遍。 靳管事所答的和明遠所想象的差不多,他只說,明高義此人經商多年,所得頗豐。但是他不欲太過高調,因此將絕大多數產業都掛在他人名下,并延請掌柜和管事打理,對外從不說明高義的名字。 “果然謹慎!” 陳繹拈著胡子評價。 明遠看了這位開封府尹一眼,心里清楚,不需要再派人去杭州查證,陳繹已經將明遠這邊的說辭相信了九成九。 靳管事又答,去年六七月間,他確實見證了東主名下的各家產業調出一些資產,兌換成茶引,并托人帶去汴京。 當時他不清楚,現在才曉得,原來東主是為了支持小郎君在汴京收購一座酒樓。 這靳管事提起“酒樓”二字,隨隨便便的,仿佛根本沒把汴京百姓所矚目的七十二家正店當一回事。 開封府堂上眾人可能覺得這靳管事見慣了大生意,一點都不在意。 但明遠猜想這靳管事許是第一次來汴京,根本就不知道七十二家正店是什么地位,大概值多少錢。 待陳繹問過靳管事,唐坰就坐不住了。 他直接走到靳管事面前,大聲問:“那最近呢?最近你家東主難道又調動了巨款,從杭州調往汴京?” 唐坰這個人說白了就是一根筋,只要他沒有完全得到答案,他就會鍥而不舍地追問下去。 對于御史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必要的品質,但是對于站在開封府內堂,無端檢舉他人的“吵架王”來說,這可真太討厭了。 靳管事不曉得這個神氣活現的家伙是什么來頭,疑惑不已地搖搖頭,道:“這個小人不知。沒有聽說……沒有聽說東主最近有調集鈔引,送往汴京來?!?/br> 這下唐坰得意了,自以為抓住了明遠的把柄。 他一轉身,便向開封府尹大聲道:“陳端明,如此還有什么好說的?” “此子或許撲買長慶樓是靠了真金白銀,但即將修建的‘山陽-汴京公路’卻是空口白牙,以此游說新黨,騙取介甫相公的信任,妄圖借此機會渾水摸魚地推出新法?!?/br> 他大喇喇地伸手一指明遠:“看,弱冠還未至的小兒,如何就能籌出60萬貫的巨款,如何能修得出二十多里的‘公路’,須知,他所說的那‘公路’,可是數丈寬,可以四車至六車并行的大路!” 唐坰此刻又恢復了他“吵架王”的氣勢,豈料明遠突然微笑著一擺手,道:“對不住,可我也真的沒有說過要出60萬貫??!” “什么?” 唐坰腦門上頓時全都是問號。 明遠向座上陳繹拱拱手道:“大人或許聽說過,前些日子,我已與汴京城中的不少商戶訂立契約,共同出資,營建這條‘公路’?!?/br> “我認購了10萬貫,開封府也查驗過賬目,我確實已經繳足了10萬貫的資金了?!?/br> 陳繹卻并不知道這些,連忙轉頭,叫了一名下屬官吏詢問,問了好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明遠說的沒錯。 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著自己完全承擔這條公路的修建。 雖然可以讓他一次性花出去60萬貫,但是現在明遠的目標已經上升至1000萬貫,10萬和60萬,對明遠來說其實是同一個量級的花銷。 他想要借此機會,嘗試一把“集資修路”的新方式。 因此,明遠通過各種門路,邀請汴京城的大商戶入股,大家一起集資,修筑這條山陽到汴京的道路。 消息一旦傳出去,兩日之內,各家就已經將50萬的認購款認滿了。 汴京城的大商戶愿意出資的不在少數,其中不乏消息靈通的皇親國戚,曹家、高家、賀家……甚至還有宗室。 這幾家都是在宮中有人脈,消息最靈通的,曉得官家已經點了頭,這條“山陽-汴京”公路可以嘗試“收費”模式。 ——這不就是朝廷點頭了可以用來賺錢的生意嗎? 這下誰家還會矜持? 再者,明遠在“集資”時,公布了一份極其詳細的“預算”。 他已有在山陽鎮附近修路的經驗,每一里路需要花多少人工、多少材料,全都有經過驗證的數字支持。 史尚憑借以前做房地產經紀的經驗,為明遠打聽到了山陽鎮一路到汴京城的地價,并加上了10%作為收購的“預算”。 此外,明遠也測算了所有從山陽鎮走汴河水路運入汴京的貨物總量,并做了分流二分之一和分流三分之一的情景測試,計算出這條公路上每年的貨物吞吐量和能夠獲得的收益。 據前來“集資”的各家大商戶評價,他們普遍認為明遠設計的兩個情景略有低估。各家都對這條“高等級公路”的前景非??春?,認為運量會有爆發式的增長,因此無不認為現在有機會“出資”,應當是撿了一個便宜。 明遠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出20萬貫,余下的人家分40萬貫。 無奈各家認購實在太踴躍,比別家認少了的便奮力抗議,甚至發生爭吵。 明遠:得,為了息事寧人,咱把自己的份額讓出來吧? 就這么著,他最終只出了十萬貫。 整個“集資”過程,各方約定了到開封府訂立契約,甚至連出資都由開封府查驗,確定各家拿出了真金白銀才行。 開封府尹陳繹未必會親自過問此事,但也只要問一問屬下官吏便知。 此刻唐坰卻還沒完:“10萬貫——” 他似乎是指,明遠這次到底還是拿出了10萬貫的。 坐在上首的開封府尹陳繹實在是忍不住,伸手扶額,說:“唐御史,您就少說兩句吧!” 區區10萬貫,明遠現在自己在汴京名下的產業那么多,隨便攏一攏,就能湊出10萬貫來,根本不需要上杭州去向老爹求援。 看陳繹的臉色,似乎在說:唐御史,別再矯情啦,再矯情,就要丟人啦! 第152章 千萬貫【加更】 “山陽-汴京公路”項目, 是明遠第一次嘗試“集資”,沒想到竟會這樣成功。 雖然“公路收費法”未能馬上得到通過,但他首倡的這條公路得到了官家趙頊的背書, 立即吸引了實力強大的豪族若干家。 大家都不是吃素的,各方利益牽扯, 相互制約。 明遠這個小蝦米也就不擔心自己的利益會被哪一家輕而易舉地吞掉。 這樣就算他少花出去50萬貫, 也心安理得。 同時,明遠也沒有想到,自己在開封府內堂能夠如此干凈利落地干掉京城鼎鼎有名的“吵架王”唐坰。 唐坰離開開封府時, 垂頭喪氣, 如同一只斗敗了的公雞。 他沒忘了轉頭瞪一眼明遠,流露出“小子,可別再讓把柄落我手里”的神色。 要不是因為明遠確實有“資產來源不明”的情況,不想就此事深究, 他估計會反告唐坰一個“毀謗”——這又不是御史臺, 就算是御史, 也不能憑空誣告。 明遠望著唐坰離去的背影, 心里嘆息:這也是王安石看人不準的例證之一。 新黨急切之間, 提拔了好多表面支持, 但實際上心術不正之輩。長此以往,只會令黨爭火上澆油,而新黨的名聲越來越壞。 但話說回來, 王安石這也是無奈之舉。 朝中有名有地位的大臣多是舊黨,主張“祖宗之法”不能改變。王安石便只能從年輕官吏中提拔能夠銳意進取之人。提拔時對他們的業務能力更加看重, 人品方面則在權衡之下, 標準略略有所放松。 明遠嘆息:新黨唯今之計, 就只有盼著新法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才能為自己爭取政治生命,將變法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