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73節
平蓉當即斜簽著身子在扶手椅上慢慢坐下來,定了定神,道:“郎君敏銳,僅憑一張仿單就能猜到奴的身份?!?/br> “但也沒能猜出究竟是你還是郝娘子?!?/br> 明遠挺無所謂地作答。 “若是我所料不錯,你們二位,與桑家瓦子之間,應當是出了些問題吧?!?/br> 這背后的邏輯說簡單也非常簡單:如果平蓉與郝眉與桑家瓦子之間沒有糾紛,她們二位應當現在還好好地在桑家瓦子的勾欄里演出,也會作為最重要的“名角”、“大家”,出現在瓦子的節目單上。 平蓉一聽,當即低頭垂淚,道:“郎君所料不錯。奴此來,是為了郝家meimei。郝眉日前被桑家大郎看中,要討去做小。郝眉不愿,桑家就放出話來,那桑家勾欄再也不是她能邁進一步的地方……” 種建中聞言,已經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碟茶盞叮當作響。而種建中一聲厲喝:“這不是仗勢欺人嗎?” 平蓉沒見過這種陣仗,被種建中的厲喝聲震得花容失色,眼淚也差點被嚇沒了。 明遠卻很平靜。 桑家的所作所為確實有點令人不齒:郝娘子不愿意嫁與桑大郎做妾,對方就要砸了她的飯碗,毀了她的職業生涯。 但是,從律法上來說,桑家沒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桑家是桑家瓦子的所有人,而桑家瓦子相當于一個供藝人們演出的“平臺”,賺到的錢在藝人和桑家之間按事先約定分配。 而桑家與郝眉生出齟齬,選擇中止合作,也不是任何違法犯紀的舉動,只是一個商業決策而已。 再者,這也只是平蓉這邊的一面之詞。 明遠見過不少像平蓉這樣的人,知道她們多半都有兩張面孔,站在勾欄的舞臺上,她們永遠都罩著一層面具,要么是笑臉迎人,要么是帶入了雜劇里人物的喜怒哀樂。卸下這層面具之后,真情實感卻不知還剩了幾分。 明遠又如何能知道,平蓉此刻,是不是還頂著舞臺上那層面具在面對自己呢? 于是他輕輕按住了被種建中一掌擊得叮當亂響的茶盅,托起來,輕輕飲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說:“那么,平娘子今日來見明遠,是覺得我能夠幫到二位娘子什么嗎?” 他不過是一個看客而已。 即使舞臺上天翻地覆,他也只是一個淡漠的看客,只管把今天該花的錢花出去而已。 明遠在這個時空里的心態基本就是這樣。 平蓉聽出了明遠的意思,低著頭,囁嚅著道:“聽聞明郎君的作坊掌握著汴京城里所有仿單的印制……” “確實如此?!?/br> 明遠有點小得意。 他不想壟斷整個行業,甚至也在刻意扶植一些可以與自己競爭的對手起來。但現在他的優勢太過明顯,汴京城里,所有瓦子的節目單,都是他家作坊印制的。 平蓉會代替郝眉向自己求什么? 她們會請求自己中止印刷桑家瓦子的節目單嗎? 但她們應當有這個自知之明,在商言商,明遠與她們沒有任何交情,又憑什么要放棄桑家瓦子這一樁大單? 要知道,桑家瓦子的節目單,一來內容最多,而來印制的數量在全汴京城數一數二,明遠和刻印坊,從桑家那里賺來的利潤是最多的。 因此明遠直截了當地向平蓉發問,單看她想要如何回答。 平蓉漲紅著臉,定了定神,似乎在努力措辭。 突然,她抬起頭,盯著明遠,語氣堅定地說:“明郎君,奴與郝眉,想要請明郎君的刻印坊稍賒幾筆款子……代為印制仿單,宣揚汴京城中一家新的瓦子?!?/br> 這個回答出乎明遠和種建中的意料,兩人同時問: “什么?” “你們想要另起爐灶?” 汴京城中,十家著名的瓦舍,無一不是經營了數年的,規模與名氣早已擺在那里。 只聽說過偶爾有瓦舍易主,但從沒聽說過有人想要從無到有,想要新創一家瓦子的。 因此這個答案才會如此出乎明遠的預料。 明遠這時像是突然坐不住了,背著手,在廳中來回踱步,似乎在思考。 “奴也想過,萬一這件新瓦子終究不成……” 平蓉神色凄涼,她自己應當也有預感:公開與桑家瓦子打擂臺,她們兩個孤身女子,根本就沒有什么成算。 “奴便是欠了郎君天大的人情和債務。到時我與郝眉便自賣其身到明郎君身側,為奴為婢,絕不自食其言……” “這樣??!” 種建中在一旁,口氣有點酸,不知是不是在羨慕明遠。 雖說平蓉并沒有明說,賣身給明遠究竟是為奴為婢還是做妾。但看平蓉這般品貌的妙齡女子,多半是會做妾的。 汴京城中,買一房出身教坊或瓦子的妾室,大概需要300貫左右。 兩個人就是600貫,刻印坊什么債務都能抵掉了。 種建中忍不住一聲低笑,搖了搖頭。他也猜不出明遠究竟會做什么決定。 誰知明遠轉身面向平蓉,眼神銳利,緊盯著平蓉開口問:“因郝娘子不愿被逼做妾,所以你二人才離開了桑家瓦子。但為了新開的瓦子,你倆卻又都愿意為奴為婢……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萬一新開的瓦子無法成功,郝眉一樣是要賣身,還拖了好朋友平蓉下水——明遠就是在問她們倆這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平蓉還像此前那樣,永遠戴著一張楚楚可憐的面具在面上,不肯說出她們的真實心意,明遠就要端茶送客了。 平蓉卻坐在椅上,呆了片刻。 突然,她眼中出現了些神采。 “好教郎君得知,這是因為……奴還是想演雜劇??!” 若世人看那桑家子的求娶,定會覺得這是不錯的歸宿。 桑家靠著一間瓦舍日進斗金,成為桑家大郎的妾室,自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比之每天在勾欄里風雨無阻地演那雜劇要好上太多了。 平蓉與郝眉都已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等到年紀再大些,想要如此時這般急流勇退,恐怕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更別提,她們開罪了桑家,被逐出瓦舍,又勢單力孤,想要憑借一座新開的瓦子另起爐灶,實在是難上加難。 但是,平蓉的答案很明確——與其被人當成金絲雀圈養起來,她們還是想要演雜劇??! 哪怕是這次嘗試最終失敗了,她們最終還是落得個為奴為婢的結果,至少她們曾經嘗試過,不留任何遺憾。 明遠盯著平蓉,眼神漸漸亮起來。 種建中在一旁瞧得清楚,明遠的眼神確實極為熱切,然而與男女之情完全無關,多是尊重與欣賞——似乎明遠終于找到了一個不用再置身事外的理由,可以說服自己主動下場。 “平娘子,在下問你一句:這件事,你能替郝娘子做主嗎?”明遠問平蓉。 平蓉茫然地點頭:“能,這本就是我倆商量好的。只是她太害臊了,不像奴這般沒臉沒皮的……” “挑戰桑家瓦子是嗎?” 明遠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件事還挺有趣的?!?/br> “平娘子,從今日起,我來做你們背后的東主,幫助你們開創這家瓦子?!?/br> “若是再有人說你們此舉乃是自不量力,你們大可以回復一句:也不看看我們背后是什么人!” 平蓉在旁聽著,已經呆住了。 而明遠兀自在繼續往下說—— “桑家瓦子成名已久,難免因循守舊,隨俗浮沉?!?/br> “不肯推陳出新也罷了,竟然自毀臺柱?!?/br> “我明某人耐心被磨盡了,難免手癢,干脆自己下場?!?/br> 第69章 百萬貫 平蓉娘子的深夜求助令明遠意識到, 他的刻印坊在很大程度上幫助了汴京城中最大的十家瓦舍,讓它們變得家喻戶曉,進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流量”時代。 但是汴京城中還有很多小型瓦子難以找到宣傳自己的渠道??逃》豢逃∫淮巍肮澞繂巍钡馁M用, 是這些小型瓦子根本支付不起的。 “這些以后就都讓《汴梁日報》去解決?!?/br> 明遠小聲嘀咕著, 心里尋思各種探店報道和觀后推薦是推介這種小型商家的最好方法。 平蓉與種建中卻都聽不清明遠在說什么。 種建中出神地望著手中的黑色建窯小瓷盞,而平蓉則萬分緊張地盯著明遠, 想知道他剛才那項決定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說,這次我會自己下場,來幫助你們經營這一間瓦舍?!?/br> 按照1127提示的規則,他不能隨隨便便就送錢“贊助”平郝二人打算創辦的新瓦舍。大發善心就等于給自己增加難度, 因此明遠就干脆拿出一筆錢,入股這家瓦舍。 他以前在桑家瓦子的勾欄里看戲的時候,聽過平郝這兩位“臺柱子”的經歷,知道她倆先是教坊出身,后來學了唱般雜劇,再到桑家瓦子中表演,漸漸成為桑家瓦子最拿得出手的表演者。 雖然反出了桑家瓦子,平郝兩人與教坊的關聯還在, 她倆顯然也很清楚開辦一家瓦子的各種業內行規, 手續流程。 有她倆出面, 明遠跟在后頭撒錢——這一波cao作, 不虧。 平蓉又驚又喜, 扶著椅背站起來, 當即沖明遠深深地福下去。 明遠卻搖著雙手說:“當不起,當不起……我這只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看我自己想看的雜劇……” 當然, 也是為了把自己手上的錢都花出去。 明遠一偏頭, 正好遇上種建中的眼光—— “好你個明小遠,只是為了看想看的雜劇……” 種建中緊緊地盯著明遠,此刻正在無語中。 在汴京這種地方,扶植一家瓦舍,要用多少錢?竟然只是為了看想看的戲? 這個明師弟,真正是個頂級大紈绔??! “彝叔兄你是知道我的……” 明遠最怕種建中露出這種眼神:他預料到這次開銷不在少數。若是按以前10貫錢練一次箭的標準,他很快就要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練箭扎馬步了。 ——千萬得勸住種師兄! “師兄你看,我這其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