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爸您歇著就行，畢竟青春期，是應該多休息休息長身體?！毙熘净刭r著笑臉去攙他，轉頭又換了一副面孔朝著徐輕，“欸，至于你——”

    “我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毙燧p打算撒腿溜。

    “這才幾點？年輕人不知道多去外頭見見世面，二十幾歲的人，成天就知道呆在家里?！卑櫭己堑?，“我們店今天生意忙，沒你好歇的地方?！?/br>
    徐輕站在原地，傻了——什么意思？？？

    隨著幾人走進屋內餐館磁吸門一晃一晃地合上，她眼中的光斑也一下一下地動，腦海中兩個小人似乎同時捂嘴發出呼聲“oh my god”。

    煙火氣依然沸騰，濃郁的飯菜香在空氣中漫散著，身側的男人腳步動了動，似乎打算走。

    “噯顧明衍?！毙燧p連忙轉身跟上，蘋果肌鼓鼓的笑容虛偽而油膩，“去哪兒??？載我一程唄？”

    “嗤?！痹S是距離那句裝逼似的“放姐下車”說的時間并不算久，顧明衍表情帶著幾分輕嘲，抬起的腳步是一點沒有停。

    “顧律，我們有話好談啊?！睂Ψ杰囨i已經打開了，徐輕走到副駕駛座的門邊，眼睛圓圓的，試探性地看著他。

    然而很顯然對方并沒有看她，而是注意到趴在玻璃門上的那幾雙眼睛。

    “去哪？”

    “干活?！?/br>
    “上車?！?/br>
    “行?！?/br>
    依然行駛在這條街道上，二人誰都不打算先說話，周遭的景致與街燈在眼前一閃過去時竟然莫名會產生一種不那么再讓人抵觸的熟悉感。

    生活有的時候就是還挺奇妙的，徐輕想，比如幾周前她還為之不齒的無良律師，如今就坐在左側的駕駛位。

    比如她和寧越已經在準備婚禮了，但是現在他走已經兩周多了，仍然一條信息都沒有。

    本來就不是誰離了誰不能活的，所以哪有那么多小說里寫的那樣，經歷了高中，又經歷了大學，最后畢業工作了幾年打算結婚，兜兜轉轉還是你的橋段。

    不自主的鼻翼略微翕動了幾下，徐輕低下頭刷刷手機屏幕，那邊石文靜依然在一張一張給她發表情包，問能不能這個新聞一起做。

    【徐輕：為什么一定要做呢，石頭哥？】

    【石文靜：╭(╯^╰)╮賺錢?！?/br>
    徐輕：……

    好真實的理由。

    她不由得笑了笑，正打算回，駕駛座上突然傳來顧明衍清晰卻稍有些低的音色：“過會兒見到我的當事人，別一上來就開始問問題?！?/br>
    “我看起來這么不專業嗎？”

    “……”見他眼神淡淡瞥過來，徐輕白眼不語。

    “不是專業性的問題，而是普通人的同理心和探求欲，可能會問出‘你一直在這里嗎’‘晚上吃飯了嗎’這類，而他可以選擇答或不答。把選擇權交給對方，這在辯論中會讓己方陷于懇求方的弱勢?！?/br>
    “記者本身就應該是懇求方?！毙燧p答。

    “記者是撒謊家?！?/br>
    “記者不是?！?/br>
    二人語速飛快地過招了一個來回，顧明衍不再說話，徐輕憋著氣把頭轉向窗外，嘟噥：“覺得是撒謊家還帶我來?！?/br>
    “我還人情?！鳖櫭餮苊蛄嗣虼?。

    “嘖，這么重要??？”

    車子在十岔路口的紅燈前停下，徐輕沒有看見他的容色，只聽見晦暗的燈光中他的音色：“是，很重要?！?/br>
    第20章

    很重要？

    徐輕像是被點醒了似的偏頭看向他, 大學時期學的那些心理學知識一圈一圈繞著腦邊轉，最終詞條鎖定為“偏執型人格障礙”，蠕了蠕唇, 眼神中充滿同情。

    顧明衍：“……”

    懶得搭理。

    自此二人在車上沒再搭過話，顧明衍把車停好了，徐輕坐在副駕駛座上，伸出手指了指落下的黃黑欄桿：“這個點人民公園讓進嗎？我記得除非有活動, 晚間都是封著的?！?/br>
    “側門走有個通道，再往里是死路。那邊有個臨時裝廢棄設施的倉庫，用來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浪漢?！?/br>
    “什么時候有的, 我怎么不知道？”

    “很早就有, ”顧明衍拔掉鑰匙開門下車, “十幾年前?！?/br>
    “哦?！彼梢韵氲矫孔鞘卸加蓄愃七@樣的地方, 但確確實實還是第一次來。

    準備好現調用的紙筆，徐輕拉開門下車, 往前小跑幾步跟上他的步子：“那，你是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于財生告訴你的？”

    “……”

    頓了頓，又旁敲側擊：“噯你這樣不回別人真的很不禮貌, 好多次了，你平常都這么跟人交流的？有沒有嘗試去換一種方式思考，跳脫出這個思維圈兒呢？”

    顧明衍走得快, 徐輕跟得也急, 前頭男人腳步停了，徐輕猛一個剎車往后仰去，再往后, 快要接近地面的前一秒, 就這么憑著腰力直直地回了過來。

    期間二人間隔一米, 顧明衍把手放在褲兜里，看傻子似的看著她。

    “你平常就是這么盯著美女看的？”徐輕有些余驚未定地雙手環肩，“把你抓起來啊，告你wei褻?！?/br>
    顧明衍唇角抽了抽，不過這回是純純被氣笑的，伸手往旁邊一指。

    “怎么？”

    “車邊有鏡子，理理衣服?！?/br>
    徐輕怔了一下，隨后馬上反應過來把自己身后提到腰際的衣擺往下拉，又在反光鏡那邊左右檢查了好幾遍，最后不忘挽尊地發出一聲語氣詞：“呵！”

    “那邊流浪漢沒你想的那么高素質，政府接濟的同樣什么人都有?！鳖櫭餮苡行┎荒偷匕櫰鹈?，“這個點你獨自過去，不亞于往一群餓殍里扔進了一盤菜，還是主動投食?！?/br>
    “你別把社會想得都這么壞，顧明衍?！?/br>
    “勸你也別把社會都想得那么好，徐輕?！?/br>
    二人算是在這一刻拉開了長弓，徐輕隔著幾米的距離看向他，覺得他有些地方好像寧越，但是有些又不像。

    “別看著我，你這種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款?！鳖櫭餮苈氏仁栈匮?。

    “誰看你了，跟寧越比起來你就算個這個?！毙燧p學著當初石頭哥的樣子揪起一根小拇指，“——拇指蓋蓋?！?/br>
    “走了?！鄙搅掷飩鞒鰩茁曍堫^鷹的咕聲，顧明衍伸手揉了揉眉心，惱到這么傻bi的事自己竟然跟她掰扯了這么久，語氣也跟著不善起來。

    “兇什么？二成獎金的交易，跟你來還不愿意了?！?/br>
    兩人的對話在密林的聲波折射中時遠時近，層層疊疊的葉子在有風過時拉開一片嘩嘩啦啦，枝干上的貓頭鷹半睜著一只眼，眼皮一耷拉一耷拉，好像這座城市在夜晚是屬于它們的狂歡，也僅僅在這里，被鋼筋混凝土包裹著的海濱城市里劃了一方獨屬于夜晚與靜謐的土地。

    “伯伯，讓讓啊?！鳖櫭餮苎哉Z間伸出手虛握住徐輕的手腕。

    他叫的那個人正鋪著紙箱橫睡在地上，看起來頭發有段時間沒打理了，臟兮兮亂蓬蓬的，一雙黑色的眼珠子埋在里頭，聞言懶懶抬起眼，往顧明衍身上瞅了瞅，又看了看徐輕：“做咩??？來打野p？”

    “……倒不是?！?/br>
    這廝這句話倒回得肯定，徐輕把頭轉向一邊。

    手腕上的觸感有意無意會碰到，兩個人都很注意，摩擦過的一瞬間好像羽毛劃過似的。顧明衍表面上沒有任何異常，手卻不動聲色地往回收了收。

    “裝什么裝?！蹦侨肃絿伭艘宦?，往邊上挪了挪，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顧明衍正打算繼續走，手掌貼來一陣陌生的溫熱與柔軟，整個身體也跟著微一僵直。

    “走這么快啊，不等等我？”徐輕面上帶笑，惡作劇似的握緊了他的手，一雙眼睛在月光下清澄澄的，帶了些狡黠的味道，“昂？”

    “……”顧明衍沒說話。

    徐輕頗為滿意地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跟于財生怎么說呢，我還是你女朋友叭？”

    “你——”

    他的聲音斷在一半兒，矮墻后就跳出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一臉興奮地開口：“你終于來了，小衍！我剛聽著腳步聲就說像你來著?！?/br>
    周圍休息的人不滿地看過來，他摸了摸鼻子，帶著二人走出門來到灌木叢邊兒。

    “這是個姑娘吧？剛跟人約會去了？我說呢?！蹦侨搜劬Σ[成一條線，借著房間里投射出來的燈光努力辨認了一下，“應該沒錯兒，是長頭發?！?/br>
    大概是方才二人商量過，徐輕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邊，腳尖悄咪咪地往前一傾，再一傾。

    “元元發燒了?！彼穆曇綦x得很近。

    “發燒了？怎么搞的??？”那人撓著頭發“嘶”了一聲，“有沒有錢買藥??？你給的？我還給你啊?！?/br>
    腳尖大概是唯一不會被發現的緩解方式了吧，徐輕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畢竟現在手還牽著。他的手心也不知道是怎么長的，比尋常人的要更加干燥粗糲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生的薄繭子，在這樣光線偏暗的環境中無端生出幾分奇怪的心猿意馬。

    顧明衍垂眼頓了頓：“目前情況還行，二十二，微信轉我?！?/br>
    徐輕：“……？？？”

    “嗯嗯，那就好，我轉給你?！庇谪斏c頭，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轉賬。

    也許是二人的動作太過尋常且熟稔，徐輕杏眼圓圓地睜了睜，壓著聲音湊近他：“你——都這樣了還收他的錢？客套話兒都不說一句？”

    顧明衍低頭看向她湊過來的一張臉：“又不是我兒子發燒?！?/br>
    “你這人，是作為一座孤島長大的嗎？”

    徐輕嘟噥的聲音很小，但是對面的于財生還是聽了個干凈：“還挺善良一姑娘啊?！?/br>
    “她就這樣兒?！?/br>
    “啥時候結婚？”

    “下月結?！?/br>
    二人對話一來一回，顧明衍說話壓根是腹稿都不打。那邊兒于財生“嘿嘿”地笑了幾下：“行，蠻好的，你也應該成家了，如果燕燕他們要是知道這個消息說不定——”

    ——“于財生?！?/br>
    “于先生?！?/br>
    兩個人同時開口打斷他的話，不經意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徐輕默默不說話，顧明衍舌尖頂了頂腮幫：“后天上午九點準備出庭，要說什么，怎么說，按我上回教你的做?！?/br>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庇谪斏B連點頭，伸手指了指邊上那間倉庫，“其實我覺得這兒環境也蠻好的，遇到幾個外地來的想搞街頭藝術，想搞什么流行樂，省錢沒住賓館就歇在這里，還給大伙兒唱了支歌?！?/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