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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還騙婚嗎? 第3節

    第三章

    回衙門后,王菀安置好花朝,來向杜譽匯報。

    “大人,卑職在途中審了審那個馬氏,她似乎的確與本案無甚牽連?!?/br>
    杜譽正在翻一沓卷宗,頭都未抬:“我知道?!?/br>
    “知道咱們還抓她?!”王菀愕然,轉念一想當時馬車前兩人的對話,心中更驚:“大人莫非……要以公謀私?大人……大人眼下正是官運亨通之時,我爹都說大人封侯拜相,那是遲早的事,切莫在這種時候貿然做傻事??!那……那馬氏雖有幾分姿色,可她畢竟是已婚婦人,就算寡居,大人什么樣的女子娶不著,何苦為了她搭上大好前程——”

    杜譽提筆在卷宗上勾勒數下,打斷她:“守在紅袖招偏門的小廝是我私賬上走的銀錢雇的,請她回衙門未加任何枷鎖束縛,本官到現在并未升堂審過她,更未錄過口供,如何是公器私用?”

    被他接連一質問,王菀懵了懵,半晌才反應過來,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大人,原來你早就存上了這心思,得,你要成心使心眼,那誰能是對手?”話落,見他從容鎮定,半分于情于理不合的愧疚都沒有,心道杜譽這心態,要有心向惡、為禍蒼生,只怕也是天縱奇才的好苗子。

    杜譽渾然不覺她的情緒,埋首卷宗,忽眉頭一皺,抬首問:“胡府管家那邊,有什么線索?”

    “胡管家說,侍郎大人交代了,此事畢竟是家丑,還是不要鬧大了為好。人死已矣,兇手能抓的著最好,實在抓不著,也就算了。想必是二人財物外露,路遇賊匪,遭了惦記,山陽道一向不大太平——”

    杜譽點點頭:“山陽道確實匪禍不斷,只是尋常山匪逞刀劍之利便可,不必在兵器上抹劇毒?!?/br>
    “那可不,上好的梟喙一兩就抵我一月俸銀,吳源說那毒是中上貨色,尋常土匪可用不起?!鳖D一頓又想到什么:“對了,管家還說死者二人的確是卷帶府上財物出逃,但遺失的皆是些金銀珠寶,沒什么特別之處。我還是想不明白,此案與童觀有什么牽連,咱們不去追兇手,卻將一個寫書的抓回來,是為什么?莫非童觀就是那兇手?否則怎么一見了刺客連問都不問,就要趕盡殺絕?”王菀說著,見杜譽一心忙于公務,生怕他不愿為自己分解,連忙補道:“大人,你可不能言而無信,你答應過只要我辦好那件差,就告訴我原由的!我這回犧牲這么大,總得讓我落點好——要讓我爹知道我去花樓賣笑,非得打折了我的腿不可!”

    杜譽對她的半撒嬌半埋怨無動于衷,只是板板正正地回應:“小妾韓氏前夜與人私奔,胡府卻不著急報官。若非今早山陽道上的百姓看到死者來報,只怕胡府打算將這事就這么瞞下去。這說明……”

    “說明胡家自己心里有鬼!”王菀道。

    “嗯,你明白就好?!倍抛u一副言盡于此的態度,繼續埋首眼前的公文。

    王菀一頭霧水:“哈?我明白什么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杜譽露出“如此顯而易見”的神情。

    “不是你什么都沒說我明白什么呀……”王菀輕嘆,恨不得當即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該!讓你自作聰明,還學會搶答了!嘴上連忙牽出一個諂媚的笑:“卑職愚鈍,請大人詳細解惑?!?/br>
    杜譽自然看不見她內心的躁動,依言解釋:“韓氏離家后,昨日胡府家丁沿街肆低調打探。但出城的路有數條,胡府人手很足,卻沒有分幾路探尋,而是順著榆樹街一路往西,自李花巷南折,這就說明他們是有的放矢,是有方向的尋人?;蛘?,可能不是在尋人,而是在解決一些后患?!?/br>
    “而會賢書局在榆樹街上,童觀家在李花巷?!蓖踺胰滩蛔〗涌?。

    “嗯?!倍抛u應聲,眼看又要低下頭去……王菀連忙又問:“可榆樹街上有那么多家店鋪,李花巷里也有很多人家,你怎么知道是胡家人要找的是誰?”

    “昨日胡管家在這兩條街逛了一圈之后,回來的路上順腳去了榆樹街上的燕歸樓?!?/br>
    “燕歸樓?我知道,京里官員都愿意去的酒樓!和紅袖招、南瓦、祥云賭坊并稱鴻雁南翔的四大快活地方,京中無人不知的!”

    “那你可知為何京中官員都喜歡去燕歸樓?”

    “我好像聽我爹提起過……”王菀皺眉道:“說是那地方不單菜好,還安全隱秘,老板娘嘴巴又嚴,官中談點什么事情都愿意去……等等,咱們那兒也有人?”

    “沒有?!?/br>
    “哦?!?/br>
    “但京都城中有不少小乞丐,常常去燕歸樓附近乞食。昨日傍晚,胡管家和會賢書局的董當家一前一后進入樓中。胡管家走的是正門,董當家是偏門?!?/br>
    王菀點點頭,轉瞬又起一念:“說不定胡管家只是餓了去燕歸樓吃飯呢?亦或者董元祥找的是別人,不是胡管家?”

    “也有可能。因此我早間差人給董元祥送了張條子,說韓氏二人死了,董元祥見字時松了口氣,接著又問:你家主人沒交待別的?”

    “這么說來,那董元祥確定與此案有牽連無疑了。只是……你又怎么知道,童觀也牽扯其中呢?”

    “胡管家在榆樹街見過董元祥,自李花巷回來之后又約見他,說明胡管家在李花巷要找什么人,但是沒找到。我查過,李花巷和董元祥有往來的只有童觀一人。而童觀當時,已經被秦衙內的人綁走了?!?/br>
    王菀這才恍然?;剡^神來,正打算拍個結結實實的馬屁,卻見杜譽已垂首伏案,如老僧入定,全身上下寫滿了“無事退下”幾個大字。共事幾年,王菀已十分熟悉他的習慣,隨意拱了拱手,算是打了聲招呼,提步往外走去。心中忍不住嘆,杜大人啊杜大人,這世上還有沒有公務以外的事能讓你這尊玉佛動容?

    走出兩步,忽見一人滿頭大汗地沖進來:“大人!”

    “嗯?!倍抛u淡淡應了一聲,并未抬頭。

    “那書商馬氏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

    杜譽霍然抬首:“何時的事?什么原由?”

    王菀盯著他的臉,眨了眨眼睛——玉佛動動……動容了?

    “就在方才,小人一路奔跑過來稟報大人,大略是半盞茶的工夫。說是謀害朝廷命官。有大理寺卿趙大人的手令,是張慎張大人親自帶人過來拿的人?!?/br>
    張慎是杜譽的同年,朝中清流里最渾的一灣水,手腕靈活,但原則上從不會出錯。

    他來抓人,倒是不會隨意捏個罪名。

    “謀害朝廷命官?誰遇害了?”

    “會賢書局的董當家?!?/br>
    “董元祥?董元祥死了?”王菀驚詫:“慢著,他什么時候成朝廷命官了?”

    “崇文閣的不入流司員,你爹替他尋門路捐的官?!倍抛u道。

    王菀有些心虛,此地無銀地小聲鼓囊:“大人明鑒,下官一心為公務奔忙,他一個遠親,我哪里知道他的事?”

    杜譽敲敲身前的書冊:“卷宗里寫著?!?/br>
    王菀只好將頭低成一只鵪鶉。

    杜譽將案前卷宗拿起又放下,良久,終于道:“王菀,隨本官走一趟?!?/br>
    “走…….走哪里?”

    “趙大人府上?!?/br>
    花朝這一日過得可謂是峰回路轉,刑部的板凳還沒坐熱,又上了大理寺的牢房。三司中逛了兩司,這一趟京城來的,還真是不虛此行。

    刑部抓了童觀,董元祥無故遭人謀害。如今這什么世道,寫個書賣個書都能惹上人命官司?

    不管怎么說,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只要她能出得了大理寺的牢,她一定金盆洗手!

    想著,她四下掃了一圈自己這間牢房。這間牢房不算深,能聽得見獄卒的喝酒談笑聲,但也算是看得起她,竟將她單獨關了一間。

    董元祥真真是個禍害,活著吭她生意,死了還連累她坐牢!

    花朝搖頭嘆氣,一會嘆自己不該來京城,一會嘆自己做生意太高調、不當與會賢書局結仇;嘆來嘆去總算咬牙切齒,嘆到了杜譽身上——這廝可真是個掃把星,從他露面那一刻開始,她霉運就沒斷過!

    正/念著,忽聽門外一陣窸窣,接著獄卒畢恭畢敬地齊喊一聲“杜大人!”

    好么,念什么來什么!

    花朝心頭微微一跳,下一瞬,連忙往地上抓了一把灰,往自己臉上一通亂抹,另一手將發髻拆散,散發覆面,垂著頭,十分狼狽,一見跟前出現一雙皂靴,連忙撲過去:“大人,青天大老爺,民婦——冤枉啊——”對,白天被杜譽打斷了情緒,沒發揮好,這次不會錯了:喊冤時聲音要嘶啞,尾音要拖得長,要隱含哭腔,最好干脆灑下一把熱淚,蹭濕來人褲腳——這是春熙班的雙喜教她的,只可惜,最后這一點她是做不到了,她很少落淚,當年那樣的情狀,她也沒怎么落過淚。

    那皂靴下意識往后縮了縮,靴后一個聲音冷冷道:“你們對她用刑了?”

    “沒、沒有啊?!北换ǔё∧_的獄卒慌張道:“張大人只讓我們將她收押,連審問都沒來得及,大人就到了……”

    花朝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抱錯了人,連忙松開手,目光移向旁邊,覷見一雙草底黑布鞋——這才是杜譽,那冷淡聲音的主人。

    好好的一個獄卒,穿什么皂靴?臭美!

    堂堂一介朝廷命官,學人家穿什么草鞋,自以為這樣便兩袖清風了么?做作!

    花朝腹誹歸腹誹,面上卻不敢放肆。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端跪在杜譽跟前,乖巧無比。喊冤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要先聲奪人,此刻失了先機,再喊就索然無味了。

    花朝感覺到一雙目光在自己頭頂盤桓了片刻,終于開口:“你們先下去吧。馬夫人與刑部的案子也有牽連,本官要單獨審審她?!?/br>
    第四章

    “抬起頭來?!倍抛u冷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傍晚華燈滿街,他那時都沒認出來,此刻在這黑漆麻烏的牢房中,自個又是這般模樣,想必更是認不出來的吧?

    杜譽說不定摔著了腦袋,失憶了;或者干脆……早忘了自己……

    也是,都四年了。誰還記得一個萍水相逢、只處過半月的女子?

    想著,花朝竟也有些多愁善感,還沒來得及悼念那惶惶逝去的四年光陰,就聽頭頂又傳來一遍冷聲:“抬起頭來?!?/br>
    花朝只好放下自己的詩興,依言抬起頭——此刻已然身在獄中,自然能少生枝節就少生枝節的好。

    然她抬頭時沒料到杜譽也正看著她,猝不及防間,兩人四目一照,她微微一怔,連忙再垂下頭去。

    記憶中的清絕書生分毫未差地立在自己跟前,朗目如星、飛眉如劍,依稀還是那個話不多的木訥少年。

    連衣裳都仿佛仍是那件洗的發白的長衫。

    花朝忽有些后悔方才那把土灰。認出來又怎么了,至少再相逢時自己不輸他太多,還有幾分尊嚴,不像此刻,狼狽的像個臭叫花子。

    罷了,都下了獄了,還死要什么面子。

    頭頂那片青天也沉默了許久,冷冷開口:“你其實不必如此?!彼穆曇粲行┥硢?,可能身在官場日久,比舊時多了幾分沉穩。

    嗯?不必如什么?不必喊冤?杜譽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了?

    她就知道杜譽這小子聰明蓋世,不會輕易被小人的栽贓陷害所蒙蔽!不枉她當年對這廝寄予重望,她果然眼光犀利、沒有看錯人!

    心思翻轉間,花朝唇角忍不住浮上笑意,卻聽杜譽仿佛從恍然中抽身回來,口吻忽然變得板正,道:“馬夫人請起,請坐下說話。馬夫人不必跪我,本案是大理寺主審,本官也做不了主?!?/br>
    花朝的笑橫死在臉上。

    牢房內只有一張床,杜譽讓她坐,她只好坐到床沿上。杜譽站在她跟前尺許的距離,身材頎長,顯得格外高大。

    他側身背手,沒有看她,待她落座,忽然遞過來一只手,手中一方素色巾帕。

    花朝看看那帕子,看看遞帕的人,不明其意。

    “擦擦臉,本官……有潔癖?!倍抛u見她不接,淡聲道。

    嘿,錦衣玉食真能讓人矯情,以前和她一起赤手從土里扒紅薯的時候怎么沒聽說他有潔癖?

    花朝想起自己滿臉土灰,一時那虛弱的自尊心又出來蹦跶了一圈,然而四年的江湖游歷早讓她明白面子里子不可兼得的道理,身子往旁邊讓了讓,與杜譽保持一丈有余的距離:“民婦面有污穢,不敢臟了大人的帕子?!?/br>
    杜譽并未理會她的話,反轉過身來,目光上下打量花朝一眼:“夫人似乎在躲著本官,本官是不是見過夫人?”

    花朝一怔,立刻賠上訕笑:“大人說笑了,幾個時辰前紅袖招中,民婦是頭一回見大人?!?/br>
    杜譽道:“哦,本官覺得也是??煞蛉巳舨皇窃诙阒竟?,為何不肯以這巾帕擦面?”

    我/擦,我/擦還不行嗎?

    花朝從他手中奪過巾帕,胡亂朝自己臉上揩了一把:“大人看這樣可還行?”

    杜譽果真端詳她一眼,若有所思道:“這么一看,夫人似乎的確有些面善……”

    我呸,面善你姥姥——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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