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01
在瑪莉接到電話,冒著暴雨夜趕到醫院時,南宮耀正坐在急診室正對面的長椅上。 她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接到急診室的電話,沉芯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搶救、下病危通知書。 瑪莉站在門口,望著長廊底端的男子一會后,走到長廊轉角旁的自動販賣機。想了想,掏出錢包,翻開包看了看還有多少錢。 她替南宮耀買了一杯熱美式,一縷熱煙從杯子飄散在空中,瑪莉緩緩地將它吹散。 待咖啡沒這么燙手,才又折回急診室那頭。 十月的臺北,已經開始轉涼。 南宮耀抬頭望著眼前仍亮著紅燈的燈牌,窗外的景色,風雨不止。過沒多久,當他發覺廊道里瀰漫著咖啡的香味時,才驚覺瑪莉不知何時便站在他旁邊。 「你怎么來了?」 「醫院給我打電話了?!宫斃蛞娔蠈m耀這副頹喪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心疼,問:「她情況怎么樣?」 南宮耀說:「突發性心臟病,昏倒的時候頭撞到地板,輕微腦震盪?!?/br> 語落,南宮耀看著她一身睡衣睡褲,頓了幾秒便問:「小臻呢?」 「她和唐娜待在家里?!宫斃蛘f:「冬冬才剛睡著沒多久?!?/br>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br> 「小南?!?/br> 對方輕扯的嘴角一頓。 瑪莉看著弟弟的背影,他寬厚的肩膀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微微地顫了一下。終于,她還是問:「你還好嗎?」 南宮耀歛下眼,安靜了一會才說:「還好?!?/br> 瑪莉走到他背后,輕輕將手覆上他的背:「發洩一下,想哭就哭出來,或許會好一點?!?/br> 南宮耀靜默了許久,有些脫力地推開她?!告?,說實在的,我現在不想哭。一點都不想......」 他看著面前墻上的掛鐘,分針緩緩地,一格一格在他眼前轉動。 他仰起頭看著自己的姊姊,平靜地目光中,似乎有些迷茫。 「我只是在想,假如她真的──」南宮耀的聲音一哽,他閉上雙眼,硬是將某種幾乎要吞沒他的悲傷嚥下:「有個萬一,我該怎么辦?假如真的像主任說的那樣,下一次她挺不過去了,接下來的路,我該怎么走?」 「那么......」瑪莉眼角斂下,靜默幾秒,問:「你想出來了嗎?」 南宮耀淡淡蹙起眉宇,彷彿無時無刻都在想這個問題,可終仍未果。 「不知道。我現在不敢想未來會發生什么事?!?/br> 南宮耀閉上雙眸,燈光刺眼得幾乎不能再睜眼。 瑪莉看著自己的弟弟。 她試圖讓南宮耀回歸成工作狂的狀態,變回他原本恃才傲物的模樣。但南宮耀始終置若罔聞,他當然清楚姊姊不想讓他承受一次次地痛苦,更不想讓他面臨「最后一次」的到來。 「等她......等她好了,我就帶她回美國?!?/br> 說完之后,南宮耀便不再說話。 瑪莉彎腰撫摸他的額頭:「回美國后,我會拜託爸爸請那邊的朋友幫忙。你不是不知道爸爸也很喜歡阿芯,他會幫忙的?!?/br> 南宮耀的眼瞳一瞬間挪過來,因為淚光而閃亮。 「美國有很多好醫生,他們在醫界赫赫有名,一切會好起來的──」 「嗯?!鼓蠈m耀點點頭:「我知道?!?/br> 回到美國后,他們便重新開始。 他很有能力,她便不需要再繼續工作,也不需要做家務。他只想寵著她,讓她永遠能像其他女孩一樣任性。 他只想這樣,一輩子這樣,看她、護著她,直到她老去。 這才是他一生的愿望。 「姊?!鼓蠈m耀聲音很低。 「自從真正認識她后,我便喜歡上她。也終于知道,為什么當初『他』會喜歡她。我希望沉芯可以忘記那個人,我想讓她喜歡我,我一直在努力......讓她忘記過去,但最后的發展總和我預期的不一樣?!?/br> 南宮耀對沉芯的所有恐懼和不甘,無非是不想讓她帶著過往,活在痛苦里,孤老終生。 「姊──」 瑪莉抬起頭。 「我不想放棄?!?/br> 南宮耀目光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對她說,又或者對自己說:「我一定會讓她跟我去美國?!?/br> 聞言,瑪莉本來想說點什么,卻仍無從安慰。 此時,手術室的燈滅了,老主任從手術室出來,一邊脫下手套。 兩個人迎上去,老主任還是一樣的話。她再一次挺過來了,但情況沒有好轉,她的生命力正在逐漸消失。 「低血糖、長期睡眠不足……醒了之后也得住幾天觀察一下?!估现魅稳滩蛔@了口氣,鄭重其事道: 「你應該慶幸她又撐過一次了?!?/br> 老主任開了個單子讓瑪莉去批價,南宮耀走進病房,沉芯被安置在角落的床位,護理師正好在替她吊點滴。 南宮耀下意識地將點滴接過來,然后熟練地給她扎針。護士將輸液袋推到床邊。針剛扎好,她對南宮耀說:「先打一瓶觀察一下,大概半個小時?!?/br> 南宮耀點頭說好。 護士走前,看了病床邊的沉芯,好奇道:「你是沉芯的男友?」 「不是?!鼓蠈m耀頓了幾秒,才問:「怎么聽你的感覺,好像認識沉芯?!?/br> 「她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來了?!棺o士停下寫字的手,從病歷表上抬起頭來:「我記得她大學的時候常和一個男生來的。這么多年,我還第一次見到其他人陪她?!?/br> 南宮耀有些訝異:「男生?」 「是呀?!顾f:「我記得可清楚了,第二次見到他倆的時候,那男生簡直就是胡鬧,把人抱在懷里衝進來,劈頭問我老主任在哪兒。我回他在樓上,他直接從我面前走過去,還不掛號的。那天之后的每一次回診,他都會陪沉芯來,時間大概持續了半年,就沒再看過他了?!?/br> 「好不容易等了一顆心臟可以換。換過之后人雖然算是完整,可就像丟了魂似的。欸……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事?!?/br> 聞言,南宮耀的臉色一沉。 護士見對方的表情不是很好,以為是因為太累的緣故,小聲對他說:「你也累了吧?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這里交給我們就好?!?/br> 南宮耀搖搖頭說,「沒事?!?/br> 護士又說:「放心吧,這藥有止疼和安眠作用,她明天以前就會醒的,睡一覺起來之后會舒服一點?!?/br> 他點頭跟她道了聲謝。 瑪莉回來后,給了南宮耀家里鑰匙,跟他換班,讓他先回家梳洗一下。 瑪麗再次囑咐他要好好睡一覺,剩下的事情她來處理,便又跟著護士離去。待談話聲漸行漸遠,南宮耀又站在病房門口看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南宮耀沒有立刻回家,回程路上又去超市採買一些食材。他不知道沉芯什么時候會醒,連日打營養劑,一醒來肯定會沒有力氣和食慾。 他在網路上查到了一些術后食療,將買來的食材──從袋子里拿出來。洗米、擇菜、切食材…… 南宮耀從大學開始便住在外頭,臺北伙食開銷太大,為了節省生活費,廚藝在這些年的磨練下也精進不少。 當瑪莉從凌晨回到家里,便看到南宮耀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她安靜地放下包包,隱隱約約聞到煲湯的味道。 她來到廚房,就見一個悶燒鍋放在瓦斯爐架上。 打開鍋蓋,飄來的便是一陣清香四溢的蔬菜湯味。 瑪莉看著那鍋湯,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了上來。 南宮耀睡得很淺,睡夢中聽見廚房的動靜就醒了。起初他看到餐桌上的包和沉芯的外套,以為沉芯出院了。幾乎是立刻跳起來衝到廚房:「沉──」 「……」瑪莉轉過身看他,她沒有遺漏南宮耀臉上的表情變化。 南宮耀駐足在門口。 瑪莉將湯重新蓋好,沒有多說什么,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錶:「去醫院吧。她凌晨的時候醒了?!?/br> 南宮耀一喜:「她醒了?」 「嗯?!宫斃虻恍Γ骸改氵@湯熬的真是時候?!?/br> 「嗯?!鼓蠈m耀抓了抓后腦勺,旋身準備往廁所走去。 南宮耀重新整理了他的外表,他剃了鬍子,穿上西裝。 去醫院的路上手機都在震動,密閉的車廂光線發暗,手機上一條條頻繁顯示的未接來電照亮了他的面孔。 全是公司打來的。 南宮耀有點心煩,他想抽根煙,副駕駛座的收納空間里還有一盒從前抽剩的。之前為了沉芯的身體著想,戒了菸。但有菸癮的人都知道,儘管隔著一層蓋子也能聞到味道,他的手停在蓋子上,終究沒有打開,幾秒后開了門下車。 沉芯不喜歡菸味,飲食也可以說是極為清淡,卻在后天患上心臟病。 反觀南宮耀,重癥老菸槍,身體卻健康的不得了。 思及此,他忽然覺得命運造化弄人的可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冷風呼呼地吹過來,刺冷的觸感撲在臉上。他的西裝外套還沾著昨天的咖啡味道。 南宮耀給自己剝了顆汽水糖,那是沉芯的最愛,可樂的香味直達肺腑,他深吸了一口氣。 再來到病房時只有沉芯一人。 他將外套放在旁邊的沙發上,走到窗邊的病床前。 來之前他又去問了護理長,沉芯在凌晨三點多醒來一次,但由于整個人很疲憊,醒來沒有多久她又睡著了。 南宮耀背對晨光而立,陰影在沉芯的面容上罩著深深的鴻溝,襯托她雪白柔膩的膚色。 他轉身把窗簾拉上,光線暗了。他對著她說:「下個禮拜就跨年了?!?/br> 南宮耀看著她。 「你不是說想去沖繩的海邊嗎?」 「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去?!?/br> 房內沒有一點聲響。 南宮耀沉默半晌,伸手去將遮擋她眼睛的發絲,撥到一邊:「啊......過一陣子你meimei應該也出院了,到時候我們大家一起去好不好?」 安靜。 他看著她,回憶起一年前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