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嚴律冷眼看著meimei在mama面前痛哭流涕地控訴他的惡行。 他腹誹道:如果示弱和眼淚能得償所愿,我也不會需要抽煙來排解失落感。 長久的家暴,他已經在嚴將軍的皮帶下懂得很多成人世界的道理,比如——哭鬧是弱者在對外宣揚自己的弱勢,強者應該像石頭一樣內外都是堅硬的。 拳頭攥起,熱血沸騰,腮幫的肌rou硬結,酸澀中帶著血絲的眼睛閃著堅定不移的光芒。 余春柳溫聲細語地哄著嚴熙,抬頭看見自己兒子強硬冷漠的表情,內心頗多感慨——對于他的管教,她自認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喟嘆一聲,問道:“你吃過晚飯了沒有?” “沒,不餓。沒事我就回屋了?!眹缆砂褧Φ郊绨蛏?,淡漠地回答。 “吃點東西吧,晚上不吃東西睡覺對胃不好?!彼牧伺膽牙锏男∧X袋,吩咐道:“熙熙,去幫哥哥熱點飯菜吃?!?/br> 嚴熙滿臉迷惑地抬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為什么???哥哥那么壞!” “別鬧了好不好?你爸爸出差在外,這個家就剩下你哥哥一個男人,現在當然是他說得算,以后你也要多聽哥哥的話知道嗎?”余春柳輕撫她的腦袋,認真地教育她,“你看,今天晚上就是因為你不聽哥哥的話,才回來這么晚,讓我等了你們好久?!?/br> 她委屈地撇嘴,把頭重新埋進mama的懷抱里,難過地說道:“好?!?/br> 嚴律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沒有挨打,沒有辱罵,什么都沒有發生的夜晚。 不到十五,月已經膨脹起來,碩大的一輪玉盤高懸在天上,此夜,世界都臣服在它的腳下乞求光明。 瑩亮的月光灑在一張沉思的小臉上,他伸手去抓,皎月順從地落在手心。 余春柳在第二天早上給了他一千塊。 “我們學校要交書本費?!眹缆上±锖魢5睾戎?,冷不丁冒出來一句。 她打開保險柜,清點出十張紅紙,沒有細問,從桌子上遞過去。 一千塊在書包里頗有份量的搖晃,他的興奮已經無法藏匿,右手忍不住顫抖。 “哥,給我也開一臺吧?!眹牢醯拖骂^摳弄手指,用弱弱的聲音說道:“我不打擾你,我在你旁邊寫作業?!?/br> 放學的路上,嚴律身后的‘尾巴’哀求著跟在他后面,他的心情好,大手一揮,滿足了她的要求。 他控制穿著新服裝的游戲人物去打副本,輸出打得比以往更激烈,眼睛刺激地亮起紅光。副本掉落寶箱,三選一,嚴律伸了個懶腰,骨頭噼啪作響。 “左邊?!?/br> 稚嫩的聲音來自他右手邊的位置,埋頭在數學作業本里,嚴熙短圓的手指抓著鉛筆吭哧用力在上面畫下數字。 鬼使神差,他就選了左邊的寶箱。 紫光極品,百年難遇。 他快從座椅上彈起來了。 “右邊?!?/br> “中間那個?!?/br> 嚴律干脆把她抱到自己膝蓋上,讓她看著自己打網游,每到選擇的地方,就停下來等待她的小手指給予神意。 狂喜之下,他捧住她的臉,在左邊落下一吻,鴻雁一般輕飄飄地掠過嘴角。 他拋著手里的五個硬幣,扔到半空,蓋住視線里的月亮,大手一掃,全部抓在手心里。路過販賣燒餅的攤子,停下來買了兩個剛出爐的燒餅,遞給身后的小女孩一個,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啃食起來。 新出爐的燒餅酥脆,一口下去,白芝麻黏在嘴角上,正好左右各三顆,嘴巴里塞滿了食物,把腮幫子撐起來,芝麻隨著咀嚼的動作上下晃動,好像白胡須顫抖,慌亂進食的倉鼠。 嚴律咽下一口燒餅,撫摸她的小腦袋說道:“唔,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mama。知道不?” 嚴熙抬頭看他,眼睛倒映了星星,臉頰兩塊酡紅的暈染,“好的......但是...哥哥,我們以后會結婚嗎?” “咳咳!”他噎住了,急忙錘擊自己胸口,好大一會,吐出嚼了一半的燒餅,轉頭看她,“你聽誰說的!” “呃......親...新娘子,才會被親...我看到的?!彼π叩氐拖骂^。 他揉她腦袋,把發型揉亂,“你整天都看點什么東西!我的意思是,今天我往游戲里充錢這件事不要告訴mama!” “唔......好!”嚴熙咬了一口燒餅,“那你要記得每天放學來接我?!?/br> “嘶——!行啊你,會和我談條件了!以后放學收拾東西動作麻利點,我不喜歡等人?!?/br> 嚴律跳下花壇,回身把meimei抱下來,幫她抹掉嘴角的芝麻,拍掉身上的塵土,而后書包瀟灑地甩上右肩,牽起她的小爪子,迎著青白明亮的指引大步走下去。 “哥哥,你說親兄妹可以結婚嗎?”她追問道。 他不知道這個答案,但是又不想在她面前丟掉面子,故而挺胸抬頭,扭過臉說道:“行行行,我娶你就是了!別問東問西了,就親一下而已。我不跑,以后肯定對你負責!” 繁星浩渺,如一條柔軟的銀河披在身上,終于清冷的月亮也有了溫度,把地上的影子揉化,粘在一起。 走過街角,他抬頭看紅綠燈,視線放遠了,瞧見那顆璀璨的北極星,兢兢業業地站崗指路。 嚴律捏緊手里的溫暖,暖意流動,他現在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真希望能攥著這顆幸運星永遠不松手。 ...... 紅星熄滅,煙頭攢了好長一截煙灰。 他點然后便只顧上發呆,一口沒抽。 回到泡漲的水缸前,電動車支在路邊,嚴龍已經消了脾氣,小鵪鶉似得站在那里挨罵。 嚴芝蘭懷孕后的肚子高高鼓起,整個人也仿佛氣球一般吹脹,手指頭圓了幾圈,點在她弟弟面前教育他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真是要氣得我吃不下飯!”她急得快哭出來,眼角沁出淚水。 嚴龍身上的囂張狂放都被吹散在風力,他垂下劉海,眼睛時不時瞄向她的肚子。 “堂姐,別氣了?!眹缹⒆哌^去安撫她,“我剛才和他聊過了,去打工也不是任性的選擇,他有自己的想法?!?/br> “這個年紀不讀書,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唔,但是現在社會進步了,比以前賺錢的門路多,也不一定要死讀書?!?/br> 嚴龍此時突然插話,語氣誠懇,“姐,我發誓,我到那邊一定不會偷懶?!?/br> “你——!”嚴芝蘭伸手想敲他,發現弟弟比自己還高半個頭,手又縮回來了。 “你別空發誓了,去做點實事吧,去幫你姐搬張椅子來坐?!?/br> 支走嚴龍,他盯著嚴芝蘭的肚子,輕嘆一聲。 以求證的語氣問道:“他要去的地方,和你在同一個城市是嗎?” 她警惕地看他,輕聲答道:“是?!?/br> “為什么他一定要去你身邊?” 她沉默著拉低毛衣袖口,緩緩開口,“他看見我丈夫打的傷口了?!?/br> 這回,沉默踢到他這邊,喉嚨仿佛膠水黏住,斟酌再三,也不知道用什么詞開口。 嚴龍提了折迭凳子回來,放在地下一張,攙扶著jiejie坐下。 “我爸,還有村長,他們在屋里等你?!?/br> 嚴將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方角盒子悄悄滑進他的口袋,撂下一句話,走進屋里去了。 “對你姐好點?!?/br> 女人在屋里打掃衛生,對面的男人們湊在一起吞云吐霧。 村長見他很是高興,特意騰出自己的位置來讓給他坐。所以,他坐的地方,左手邊是大伯,右手邊是村長。 “嚴將,我在電話里和你提到過村里墓地修整的事?!贝蟛f話一頓一頓,比城市里的官僚更有氣度,“但是,你知道我們村偏僻,你爸還是第一個走出去的闖蕩的人?!?/br> 村長遞來一支煙,他擺手拒絕,那煙就直接塞進他口袋里。 “本村的人多數都姓嚴,都是一家人,這次修的地方也是自己家的墓地?!?/br> “嗯,如果有我能幫的地方可以直接說?!?/br> “村長的意思是,大家眾籌一下,建個好點的,因為批下來的錢有點問題?!?/br> 他垂目思忖,沉聲問道:“這個工程要多少錢?” “對你們城里人來說不多,五十萬吧?!贝彘L含笑回答。 “我的錢壓在房子首付上面了,現在口袋里剩下的也不多?!?/br> “嚴將,方法還是有很多的,大家都知道你能賺錢?!贝蟛枚睾竦氖终婆牧伺乃募绨?。 “我們這是眾籌,也不會要你一個人出那么多錢?!贝彘L補充道。 “那我需要出的那份有多少?”他說完,眉頭隱現山川。 “二十萬怎么樣?”村長晃出兩根手指,伸到他的面前。 “好?!?/br> 見嚴將爽快應下,大伯和村長都一齊笑出來,褶子好像瞬間長到他們臉上去。 “來來來,當初嚴將軍好說也是我兄弟,是我借錢給他做進城的路費。以前他每年回來都要和我喝一杯,現在見不到他本人了,見到他兒子也一樣親切。嚴將來我家喝點怎么樣?” 村長搓了搓手,手心的繭子摩擦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啃噬葉子的蝗蟲,發出高興的進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