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天里的他(3)
「聲音喊出來!」沙啞的嘶吼從本壘板側邊傳出,在空曠的球場上回盪。 伴隨著擊球聲,一顆強勁的飛球正用極快的速度,在夜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將越過游擊手頭頂之際,只見一人從地面躍起,凌空的手套精準的捕捉,隨后一個敏捷的轉身,球已進入二壘手的手套。 「好球!」 “niceplay!” 我拿著記錄板站在球場最外圍,親眼見證這一幕發生。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原本就要變成安打的球,居然被穩穩接住,甚至將局勢一口氣從無人出局、一壘有人逆轉成兩出局。 乍看之下,棒球比其他球類運動少了許多跑動,但一個渺小的失誤卻常是勝敗的關鍵。原本穩cao勝券的比賽被改寫結局是兵家常事,因此克服天氣、隨時保持注意力,是棒球球員的基礎,其中團隊間的搭檔,更需要長年磨練出的默契。 這一些都是他們的基本課題。我看向手中密密麻麻的表格,這是身為球經的我必須面對的課題。 隨著待在球隊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的情緒也受到他們熱情的鼓動,越發高漲。 只是,我依舊討厭身旁不斷圍繞著我飛行的蟲子。一片白光下,我厭惡的拿著記錄板在空中揮了幾下,又用力地剁腳,卻始終無法驅散這些癩皮狗。 「好煩啊?!刮矣昧Φ卦谑直凵系陌W處抓了抓,紅腫因此越發明顯。 蚊子這個可恨的東西就應該滅絕,我在心中想著。伴著惱怒的情緒,抓癢動作更加用力,指甲在我的手臂上留下明顯的幾道抓痕,在白熾燈下,格外明顯。 「別抓了啦?!顾贿吤撓虏妒置嬲?,一邊朝我走來。 在我分神對付蚊子的時間,場上的人員悄然異動,原本的守備人員下場,改為擔任跑者。 強烈的球場燈光照射下,他的面容反而變得模糊,我不自覺地抓緊記錄本看著一直朝我走來的他。 明明比以前多了許多相處時間,我還是無法習慣他的單獨靠近。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他依然是神色自若的表情,彷彿剛剛在場上的人是我不是他。 「蚊子有點多啊?!刮衣冻鰺o奈的表情,乾笑幾聲。 面對他時,我總是語無倫次,但至少現在我的大腦,已經不會隨時隨地的當機,以至于無法思考。 「這樣啊?!顾桓辈豢煽康哪?,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 感覺他的視線停在我的手肘上幾秒,被他正面打量時,我總覺得有幾分怪異,只能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先進去喝水、休息吧?!刮抑噶酥競鱽眙[聲的休息區。 「走吧?!?/br> 他似乎誤解我的意思,自來熟的搭上我的一側肩膀,我的上半身陷入僵硬,一陣酥麻用極快的速度傳遍全身,但身體還是本能地順著他的力道轉向。 我瞪大眼睛,一臉訝異看了身側的他,只覺得燈柱打下的白光依然干擾我的視線,以至于我產生幻覺,他的耳朵好像有點紅? 可能是練球的關係吧,所以才整張臉紅通通的。我將視線移到前方的休息區,兀自思考,但全身的感官仍集中在肩膀上,深刻的感受他的手掌散發出的熱度,雙腳則不聽使喚的隨著他的步伐前進。 忽然,他的手從我的肩上離開,我感覺肩上一輕。 我不由自主地瞥向他。 「抱歉,我好像嚇到你了?!顾哪抗馊灾币暻胺?,用只有兩人聽得清的聲音道,語氣中夾雜著一點歉意,還有許多的不知所措。 「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刮覕[手,用不介意的語氣說。 「只是我不太習慣別人碰我,所以有點嚇到?!刮医又a充,目光看向地上比肩的人影,它們被拉得長長的,甚至部分重疊。 就好像牽著手一樣,我抿著唇,將笑意藏在心底,也把不敢說出口的話一同埋起: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你。 我默默地靠在休息區的后排椅子上,把記錄板放在旁邊的座位,左手在右臂上來回的抓著,想要止住不絕的癢意。 他坐在我的前方,正彎著身子,獨自卸下身上的裝備。其他人則在他的四周圍繞,他在哪里都受到歡迎呢。 我始終坐在陰影處,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人,沒有參與他們的聊天。 休息室本就悶熱,加上一群全身淌滿汗水的年輕人聚集,不一會兒,空氣中遍布汗水悶住的酸臭味。我坐在角落,感覺所有的氣味分子朝我的方向聚集,我像是溺水的人一樣,遲遲無法呼吸到新鮮空氣。此外,身上多處的搔癢也讓我鬱悶不已。 「阿璿,等一下要吃宵夜嗎?」說話的人把手靠在椅背上,毛巾隨意地搭在頭頂,翹起二郎腿的左腳,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 「對、對、對?!挂慌杂钟幸粋€人附和,他的頭發全被汗水打濕,過長的瀏海蓋住他一半的眼睛。 郭天璿遲遲沒有回話,不斷地在球袋里翻找東西。 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臨近解散時間。 我也趕快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吧。球場熄燈之后,連旁邊的路燈也會隨之熄滅,我猶記之前的遭遇,幸好那時手機還有一些電,否則黑燈瞎火的,我可能要天亮才走得出去。 我拆下今天的記錄表,仔細地把他塞進厚厚的檔案夾里。 正當我抱著檔案夾起身時,他突然叫了我一聲,我往他的方向看去,他的手舉著一罐白色的藥罐。 我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止癢藥膏,你先用一下吧?!顾裘伎粗业氖直?。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內側手臂紅腫的厲害,幾個地方甚至已經破皮。 原本圍著他七嘴八舌的人突然斷了聲音,他們的視線在我們之間徘徊,我連忙騰出一隻手接過他手上的東西。 「謝謝?!刮铱蜌獾鼗貞?,嘴角微動,還是沒有勇氣與他多說幾句話,于是頭也不回的拉開休息室后方的門把,稍有重量的門在我放開之后,迅速地關上,發出沉重又巨大的聲響,我的心臟被無預警的聲音嚇得停頓。 我靠在門上,長吁一口氣。單手抱著頗具重量的檔案夾,我舉起另一隻手的藥罐,在日光燈下端詳,心中揚起波瀾。 把檔案夾歸位之后,我在中間的板凳上坐下,謹慎地打開那個藥罐。 薄荷清涼的味道從罐中溢出,我像是一個調香師一樣,嗅聞著四散的芬芳,想要仔細辨別其中的成分。 我的身上帶著一股難以化解的燥熱,全都積累在面頰上。我輕輕地在指尖覆上一層沁涼,試圖不讓藥膏留下一點不平的痕跡。藥膏抹在我的傷處,熱氣好像被隨之抽離身體;碰到破皮的地方時,一陣刺痛讓我不自覺地擰眉,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我將蓋子蓋上,大拇指指腹在瓶身摩娑,印刷的字體在瓶身上有著不一樣的觸感。 不知道是藥膏太厲害,還是他的藥膏太厲害。一時間,我已經忘記手臂上的搔癢,只感覺熱氣不斷被帶出,但我的心跳并沒有隨之回復。 我不斷提醒自己,他不過是出于友善的幫助。但大腦卻擅自把這個訊號包裝成一份禮物,下達錯誤的命令給其他器官。 象徵快樂的多巴胺還在持續的分泌,我握著小巧的藥罐,指尖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