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春天里的他(2)
有人說,暗戀的開始總是小心翼翼,但我覺得一切發生的更早,卻往往在衝動之后,我們才驀然發現。 當我們開始特別關注一個人時,便是小心翼翼的。起初的暗中觀察只摻著一點好感,更多是好奇心驅使。直到我們慢慢沉淪其中,所有情緒只被一個人牽動,這才確認心中的患得患失是喜歡的徵兆。 關乎自尊與面子,人類總是喜歡粉飾太平、自我欺騙。 一如現在的我,莫名其妙出現在棒球場。 我捧著一杯鮮奶茶獨自坐在觀眾席的角落。放眼望去觀眾屈指可數,也許球場上的球員數量更多。即使坐在陰影處,我的全身還是泛著噁心的黏膩,偶爾一陣風拂過,才能帶走一點熱度。 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明明只是等飲料時的無心一瞥,見到一旁球場上揮棒的身影,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在場,就憑著一腔熱血走進場內,直到聽到球棒和球碰撞的清脆聲響,才回神自己做了什么,最終還是牙一咬,偷偷摸摸地走向看臺,像烏龜一樣縮在角落。 我用力地瞇著眼睛,想要看清他們的長相,但顯然徒勞無功,坐在一個視野不好的位置,球場上的人影全都小的可憐,遑論細細辨認每一人。 鮮奶茶杯壁上的水珠打溼我的掌心,帶著一股涼意。我用吸管在杯中攪動,冰塊互相撞擊,奏出沁涼的音符。 即使距離遙遠,我還是能聽到球場上的嘻笑怒罵,球棒的揮擊速度快得嚇人,只在我眼中留下殘影,如同跑車呼嘯而過的風切聲竄入我的耳中,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萬一我被打中,應該會當場暈厥吧。 此外,投手丘上的人夸張的步幅,宛如要把全身力氣灌到球上的投擲動作,以及棒球飛出后的驚人球速,也讓我對捕手膽戰心驚。難怪捕手被規定要配戴全套的護具,一旦球路一偏、捕手的反應速度慢一點,只要一瞬間,棒球便毫不留情在身上印下青痕。 棒球,真是一個可怕的運動。我搖搖頭,蔓延整身的雞皮疙瘩還未消退。 不知道是冰塊消融的快,還是我看得太過入神,不知不覺間,兩隊的球員在場上不斷輪替,比賽默默到了尾聲。 儘管我對規則還是一知半解,卻不減我感受到棒球的魅力。明明上一秒還完美守住打者攻勢的投手,下一秒便見球飛越球員頭頂,在后方草地上彈跳。 這樣出奇不意的反轉,其實就像人生一樣,我們總以為自己能是掌控劇情發展的編劇,殊不知我們僅是舞臺上即興演出的角色。 球員在本壘板兩側列隊,互相表達敬意,我也從階梯上起身,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準備離開。 靠近外側欄桿時,少了棚子的遮擋,一瞬間的刺眼令我不適,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我緊緊抓著欄桿,垂頭用力地閉上眼睛,想要減緩強烈的暈眩感。 即使閉著眼,我卻能看見眼前數不清的白色網點,但這對我已是家常便飯,每逢生理期前后,只要久坐后起身,便會如此。 交談的聲音漸近,我才想起正下方便是球員休息區,顧不得一切,我匆忙地睜眼想要離去,還是沒有逃出宿命。 他脫下球帽,正隨意地用手臂抹掉臉上的汗水,身旁的隊友還搭著他的肩哈哈大笑。 我愣在原地,下一秒才想到逃離,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的一步,踏進我的影子中。 有感應似的,他倏地停下腳步,一抬頭便牢牢抓住我欲閃避的目光。 他的手臂垂在兩側,其中一手還捏著帽舌,成珠的汗水在陽光下格外晶瑩,他的嘴不斷開闔,喉嚨卻沒有半點聲響。 他應該很訝異,甚至覺得尷尬。這個人好眼熟,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要打招呼嗎?一百種他對我的想法,從我腦海中飄過。 既然如此,便趕快逃離吧!我刻意回避他的視線,全程低著頭快步,倉皇地下走樓梯。 塑膠製的飲料杯在我不自覺中凹陷,直到走出球場,我才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喘氣。旁邊的垃圾桶已經推積成山,但我還是把空空如也的杯子疊上。 一切都始于這一杯飲料,現在它消失在我手里,就當作今天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吧,我抱持鴕鳥的想法,無奈天不從人愿,若說從小到大每個人或多或少會有改變,那么運氣差這件事在我身上就從未變過,事情的走向往往與我的想法背道而馳。 飲料杯從垃圾山頂端滑落,連帶旁邊幾個也掉落在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才悠悠停下。 我本想當個沒有公德心的人,但掙扎了幾步后,我還是不甘愿地回到原處,憋著一口氣蹲下,嘗試用最少的接觸面積撿起垃圾。 正當我做好心理建設時,有人早我一步彎腰拾起。 我詫異地將視線上移,是那張熟悉的面孔。與不久前相反,這一次是我仰望著他,直到他撿起所有垃圾,我還蹲在地上失神。 不遠處的水龍頭被他擰開,嘩啦啦的水流大力地沖洗他的雙手,水花濺的滿地皆是。 我起身走到洗手臺前,囁嚅道:「謝謝、謝謝你啊?!?/br> 他沒有回話,反而低下頭,將水捧在手里,朝著臉潑去。 我一時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時,他又關上水龍頭,粗糙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水珠,又把垂在額前的幾根頭發向后抹去,順著這個舉動,頭頂的短發也泛上水光。 許是覺得殘留的水珠礙事,他又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頭,像極了大型犬類甩水的動作,雖然體型龐大,甩水時卻帶著莫名喜感。 覺得非禮勿視,我連忙轉移視線看向他處,明明看過無數個男主角沐浴的經典橋段,他也稱不上眾人眼中的帥哥,我還是莫名被他攫了神魂。 「你怎么來球場了?今天比賽你覺得怎么樣?你有看到我嗎?」隔著洗手臺,他的問題如機關槍不斷朝我發射,眸中的光芒比咖啡廳那日更甚。 該如何解釋呢?我的眼神飄忽不定,像是小時候摸走爸爸皮夾里鈔票的孩子,心虛不已。 「剛、剛好經過。我覺得不、不錯……,但球場上的人沒有看的很清楚?!刮覜Q定據實以答。 他聽見我的回答后,似乎更高興了,接著問道:「那你喜歡棒球嗎?要不要當我們的球經?」 如果他有尾巴,現在應該拚命地甩著,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就像接到玩具球的黃金獵犬。 你這樣的回應會讓我誤會自己與你離得更近了,你知道嗎?但沒關係的,如果撒一點謊就能拉近我們的距離,我很愿意這樣做。我的手在耳垂摩娑。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裝出驚訝的表情,用夸張的語氣說道:「我很喜歡棒球,我真的可以當球經嗎?」聲音很清晰地傳進我的耳中,浮夸的語調完全不像我平日的模樣,演技只能說是拙劣,也許我瘋了吧,居然撒了一個輕而易舉就能戳破的謊言。 也許沒有料到我會如此回答,他抓了一下后腦勺,才悠悠反應過來,眸中的驚喜完全藏不住,完全沒有發現我的異樣。 「真的嗎?我沒有要勉強你喔?!?/br> 果然所有謊言的漏洞都需要另一個謊言彌補,但剛剛的比賽我看的如此入迷,應該算是喜歡吧?我在心中自我安慰,面上卻不顯慌張。 「嗯,我是認真的?!刮矣昧Φ狞c頭,既在回答他,也在說服自己。 「太好了?!顾昧Φ呐氖?,濺起的水滴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上眼皮,順著弧度險些迷了我的眼,我瞇起眼睛想要驅逐異物的不適。 手腕上卻一熱,下一秒便被拉著走。我被迫跟著他的腳步前進,視線落在感覺溫熱的位置。與他的手掌相比,我的手腕顯得纖細起來,輕易就能被圈住。 我恍然想起夢中的情節:他在我險些跌倒時攙扶,即使劇情有些差池,但一切都朝著我的劇本走向發展。我抿唇藏住發自內心的笑意。 「我帶你去找其他隊友?!顾厥?,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也許是天大的喜悅讓他暫時忘記男女之防,也許他本就不受世俗拘束。但我自作多情的認定這個舉動是一切美好的開端。 飄飄然的快感蒙住謊言之后的惴惴不安。 事到如今,就算再艱難,我也要讓謊言成真。腦補許多之后,我的心中只剩下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