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碎的字游
國三,我頻頻出現崩潰的癥狀,放學后我仍然和他一起在房間里溫習作業。 一張大書桌是他的,一張矮了一半的小孩用桌子是我的,上面還印著卡通人物與注音符號表。 那天的他特別黏我,說要和我共用那張本就不大的小桌子,然后對著我蹭來蹭去的。 那時的我們像是兩頭野獸。 還不懂什么是愛,只知道淤積在對方心底的感覺,像是大雪漫天時地上的積雪,越積越高,然后有一天過度氾濫,高得過頭了,然后就草率地吻上。 第一次是他先吻上的,但我沒推開。 因為我想不到推開后該怎么面對,也不想要推開后的代價,害怕我們會就這樣分崩離析,因為我只剩他了。 或許他就是拿準這點,才敢吻我。讓我像是傻子一般被捉弄。 我還沒權衡好自己,對他的感覺只是害怕失去?還是真的喜歡? 只有他是熟悉的,周圍的人見我都像看到恐懼一樣,主動疏離。 我自己也是陌生的,不光周圍的人覺得,就連我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陌生。 對著別人大罵,做出各種難以彌補的錯事…… 只有和他的相處,能夠讓我找回以前的自己,只有他能讓我感覺安穩,我還存在。 第一次親吻結束,唇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耳邊還依稀聽得見他的鼻息,鼻腔里也仍瀰漫他煽情的氣味,我一把抱住他,把臉埋進他的懷里,怕讓他讀見了我面部的羞赧。 我和他都是羞怯的,彼此都像不定時炸彈一樣,深處一直有個對他的情愫在鼓譟。 「會不會太……突然?」他聲音里摻了點不篤定。 就連我細微的輕顫他也能看的一清二楚,知悉我內心任何一絲敏感的情緒,他摟住我的腰際與背部,「剛剛那個吻,果然太突然了?」 我的喉嚨guntang無比,輕咳幾聲,我才回覆,「不會?!?/br> 我猜他聽出了我聲音里細微的顫抖,是滿滿的不安與抗拒,于是他之后便都沒在我清醒時親我。 而選在我讀書太累,埋首在他床邊,一點一點地被睡意剝蝕的時候。 偷吻我的臉頰、頸間、手心甚至小腿。 我正一丁點一丁點的被侵占,一寸一寸皮膚,都被他的吻佔為己有。 其實每次都感覺的到他的吻,只是我還刻意裝睡,讓他對著我身體撒野。 那種感覺其實并不差。 我會有錯覺,我是被愛著的,然后暗地里微笑,像是因為被多分到一塊糖,就竊喜的小孩。 「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係?」他穿著他愛穿著白襪,在書桌前的旋轉椅上盤著腿,或許是唸書唸到煩了,就誕生出了這個問題。 我思索了下,拿捏用詞后,腦海中只剩下這個答案:「商人和顧客?」 他眉頭一揪,我就笑了笑解釋,「我們在互相給予阿,商人給顧客貨物,顧客也給商人報酬?!?/br> 他緩慢地點了一下頭,像是勉強接受那樣,他又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給了你什么?」 我覺得好笑,因為這像是明擺在眼前的事情,「你給了我陪伴阿,還有解救?!?/br> 「那……你給我什么?也是陪伴?」 「我讓你親阿?!?/br> 他睜大雙眼,迅速將臉擺回書桌前,他試探性地問:「你都知道我偷襲你???」 用偷襲這個詞我莫名覺得好笑,但又沒想直接笑出來,于是憋了一下才模糊地說:「或許是?!?/br> 他沉默了,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收斂了竊喜的情緒,換了話題,「接下來的時間,我可能不會來你家念書了。雖然我和奶奶說過了,雖然她不怎么贊同?!?/br> 「為什么?」他終于轉了過來,只是臉頰染上了淡淡的粉紅色。 「在家念比較專心阿?!?/br> 其實是那陣子,我發現了自己和母親之間,隔閡越來越深,而導致我情緒越來越不穩,在不是終仁以外的人,我很陷入海藍色的世界。 那里很像平行世界,有另一個藍色的我,在我耳邊說:「你沒有錯?!?/br> 就連在終仁家,終仁不在時,我也開始出現了類似的情形,于是我打算先一步移除我自己這顆不定時炸彈。 但在最后只成為徒勞,我還是咬碎了那隻漆黑的金魚,嚇傻了奶奶。 有人在我耳邊鼓譟著:「牠好孤獨,大家都和牠不一樣,讓牠解脫?!?/br> 奶奶被嚇到之后,也贊同了我放學就留在家念書,別到終仁家了。 莫名的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奶奶贊同我的離開,讓我感覺心里某部分敏感地帶,被猛地挑起。 連奶奶也要討厭我了嗎?終仁會不會也開始覺得我有問題?他會不會也和我生疏了起來? / 門外又出現女人的哭聲,尖銳地灌入我的雙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惆悵在我大腦里越囤越多,腦袋像脹飽氣的氣球,感覺到大腦重重的,耳邊一直有嗡嗡的聲音。深夜,媽總守在客廳,在等著不會回來的姊姊。 我靠在門邊,將自己抱成一團。感覺天花板滲入了水,一滴一滴,直到我每寸肌膚都被藍色吞沒,我終于聽不見女人凄厲的哭聲,與令人心碎的低吼,與世隔絕。 「你想做什么?」藍色的自己輕靈地站立在我面前,感覺他下一秒就要飛了起來,舉止從容優雅,像是藝術品一般。 我怯懦地望著他,輕咬下唇,「我想讓媽變回正常,我想要我對她是有價值的,我想要她離開姊姊的傷痛,這樣我就能變回正常的李字游,我也能擺脫掉你。這樣子你還會幫我嗎?」 「我能讓你mama重新正視你,但我不保證你能擺脫掉我?!顾麖纳隙驴次?,讓我感覺像是被訓話一樣,藍色的我至高無上,而我是他卑微的僕人。 我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沒關係?!?/br> 我走出房門,從廚房拿起銳利的冷刃,輕輕地在皮膚上劃了一刀又一刀,刀身吸收我的血液逐漸guntang了起來,我吸收刀鋒的冰冷逐漸凍住了自己,凄冷的藍色世界像被鍍上了寒霜,全變成了極冰的亮冷色,接著在一瞬間,應聲而垮。 劃呀劃,劃的是追逐不到的財富,她拿來賺錢的宗教。 劃呀劃,劃的是一個離開的人,劃的是死前仍然苦難的人。 劃呀劃,劃的是執迷不悟的媽,或許自己也和媽是同類人。 我是開膛剖肚的小丑,上演血腥的戲碼,表演狗血的哭喊,享受綺麗的疼痛,天花亂墜,抽象和現實來回切換,最后我走入了mama的心境里。 一片漆黑色,腳下有清澈的水,仔細一看,有許多泡爛的廢紙,我將其撈起,隱約看見「債務」、「離婚」幾個字。 漆黑的心境里只有前方冒出淡淡的金光,光中只有一尊巨大的佛像,莊重肅穆,不由自主地跪下腳,這個心境,似乎就是由這尊高聳的佛像撐起。 記得在老家神明廳有看過祂,開顏解頤,眼如彎月,手持紅花,將藍色蓮花踏在腳下。記得媽說過,祂是我們家的祖先神,鎮煞山中不祥的邪穢,庇佑家中的子孫后代。 亂劃的傷口逐漸重新排列組合成祖先神的大略容貌,我竟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痛楚。 落著紅色的花雨,一朵朵和祖先神手里相像的花墜了下來,竟拼出了「愛」字。 「你愛不愛我?」手里爭奪著的刀刃一刀劃開了我的畫面,我又回到了現實,視野被淚水侵占朦朧不已。 她搶過我緊握的刀,扔去遠遠的一旁,死死抱住渾身是血的我,哭喊著:「mama愛你?!?/br> 她的擁抱沒有終仁那么溫暖,也沒有給我任何安心的感覺,滿滿的顫抖正控訴著她滿溢的恐懼,「你不要做傻事,不要離開我……」 我冷聲道,「離開姊姊,放姊姊走吧,安心地放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