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學 05
「蔡翊安,你有秘密嗎?」 「秘密?對誰的?」我和他都坐在長椅上,我拿起肩上的乾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他撓撓頭,「就……沒和別人說過的事情?!?/br> 我望著陽光澆灌的運動場,啜飲一口水,「有阿?!?/br> 「那我們,互相講個秘密?」 「為什么?」 「我們都有對方一個秘密,這樣就不怕對方說出去自己的秘密了?!顾裘?。 我笑著說,「我不是問這個啦,我是想知道為什么你想說出秘密?!?/br> 他想了想才說,「沒人能講,憋在心底難受?!龟柟獯┩溉~片之間,大小不一的金色碎片在他的臉上搖曳。 「那我先說?!瓜s鳴喧囂,我解下扎起的馬尾,貼上留有汗水的頸間,「我爸媽要離婚了?!?/br> 我沒頭沒腦地繼續說,「他們為了經濟吵了好久好久的架,讓我很想逃走?!?/br> 他明顯一愣。 我見狀輕笑出聲,說:「呵,果然太沉重了嗎?可是我好像也只有這個秘密能講?!?/br> 「沒有,只是、只是……」他突然不善言辭了起來,手足無措的樣子很好笑,耳根子急紅了。 我說的云淡風輕,「你講你的祕密吧,別糾結太久,又沒什么?!?/br> 他拿起球,往距離極遠的籃球框扔去,果然只擦了版,沒有進去籃框,「我爸想要我出國念書?!?/br> 「我在我心里下了個賭,如果剛剛那球進了,我就跟他一起出國,如果沒進,我就留在臺灣?!顾χf。 我感到荒謬,也笑著說,「這個距離沒進也是很正常的吧?你心里早就有答案要留在臺灣了?!?/br> 「我很多時候都這樣阿,常常用投籃決定自己該怎么做,但其實心底早有答案,只是需要讓自己更確定,更堅決做某件事。和我爸爭一件事情,我每次都是落敗的那方?!顾铝丝诤瞄L的氣,「但是我也想為自己做決定,即便好像機會不大。每次我爸都表面給我選擇,私底下卻已經決定一切?!?/br> 「你為什么想留在臺灣呢?若我爸媽有錢的話,我也想去國外念書?!刮覇?。 他愣了愣,似在思考,過了一陣子才輕聲應,「習慣臺灣而已?!?/br> 我靜靜地聽著他的言不由衷,然后一笑置之。 「為什么你要出國的事情,沒和字游說過?我總覺得你們形影不離的?!?/br> 「怕他想太多?!?/br> 其實我好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留下的理由。 我討厭晦暗的家里,吃著餿掉的飯菜,看著父母表面的和諧,接著我顫抖地躲回房間,聽見他們撕裂寧靜的打罵,我埋入書堆中,讓今天的我又在文字里暴斃,我早已厭倦這個樣子的人生。 我想要運動場的陽光,想要他的陪伴,想要每種他微笑的角度,想要他的真實。 沒和別人說過的秘密,為什么不說給李字游聽呢? 李字游就是他留下來的原因吧? 終仁不說,又是因為他專屬于字游的溫柔。 某天平日放學,我就翹了補習班,但仍然對他們說我要去補習了,先行離開,接著尾隨吃飽飯準備回家的他們。 我看見他們在光線灰暗的小巷里互相抱著彼此,字游解開衣領上的鈕釦,讓終仁看了幾眼,又旋即扣了回去,終仁親暱地摸了摸字游的頭,抱住字游,他們倆對彼此的舉動好溫柔。 不安全的感覺一直在瀰漫,我在心底悄悄有了答案。 那天我失魂地看著牽著手的他們回家,在巷子口互道再見。 我靜靜地跟著終仁,望著他高壯的背影,不自覺的讓眼淚模糊視野。 那是第一次單戀,也是第一次失戀。 走回他家的路上,走了好久好久,屬于悲傷的時間總是漫長。 我站在電線桿旁,望著他走進他的家,望著客廳的燈亮了,又暗了,二樓的燈亮了,一直亮著。 他現在在做什么?家里還有其他人嗎?愛運動的他,家里會長怎樣? 好想看見他。 我靜靜地等著,等到二樓的燈也暗了,我笑得很開心,像醉了一樣,頭腦暈暈的,步伐也晃晃的。 我走到他家門前,摁了好幾聲門鈴。 然后笑的猖狂地跑走,我早已淚流滿面。 「蔡翊安,你有秘密嗎?」我回想起他問我的事情。 我的祕密就是我喜歡你。 然而你的喜歡,已經給其他人了。 現在的這些無理取鬧的動作是為什么? 至少讓我對終仁任性一次吧? 一次就好。 / 調查員猜測,「然后你的報復心態作祟,把字游逼上絕境?你想摧毀他?」他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他接續問:「這樣你有比較快樂嗎?」 我只盯著揉碎的茶葉蛋,淚水就不爭氣的掉了,聲音顫抖不已,「我以為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我要考好成績我就用功念書,我要圖書館的特別權力,我就接近字游……」 他打斷我,立刻說:「但現實顯然沒有這么簡單,對吧?」 我懦弱地低下頭,沒能做任何反駁,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我并沒有比較快樂,事情也遠沒有這么簡單。 一想到這里,我便覺得那些把他逼上絕境的動作,是多么自私,多么噁心,但這些遺憾居然都是我一手釀成的,現在要我說出來,就像是在心上劃上一刀又一刀,袒露我那些不堪。 就因為我沒辦法接受,我得不到我要的東西。 我害字游失蹤,害終仁現在踏上為了找他,也跟著下落不明的不歸路,我還害了字游的mama,若她真如市場菜販所說的,是因為字游失蹤而精神失常,我的肩上已經擔了三件沉重的遺憾。 那瞬,我感覺呼吸不到任何空氣,比置身高山的窒息還要更加嚴重,五臟六腑好像在體內被攪弄了一番,分分秒秒都痛到令我快不支倒地,我不斷硬撐著。 「你之后究竟還做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夢山菩薩』的?」他連珠炮似拋出數個問題,然而我完全沒有任何勇氣再回答下去。 我搖搖頭,「我不想說了?!刮伊⒖唐鹕?,只拎著書包,就逕直往便利商店外走。 他在我身后突然大吼,「你對他都不會感到任何愧疚嗎?你就這樣離開,不愿意面對現實,字游回來的時間更晚,他的風險就越大!」 「我只是追求我要的幸福而已,我有什么錯?」淚水控訴我為何要說口是心非的話,我的確錯了,但到這刻我卻又不敢承認。 「你已經是一個高中生,你不能再這么不負責任了,你知道嗎?」 我身子重重一顫。 我該怎么說?我還能說些什么? 就是我害他逼上絕境的,為什么還要我把事件經過一一描述,承認自己的罪刑? 我在同學一次一次對他冷嘲熱諷中選擇無視,事后再裝做好心,去向他賠罪。 「沒事的,我懂,在我被他們排擠厭惡的時候,你若跳出來,肯定會受他們的炮火波擊的?!顾穆曇艨侦`,像在洞xue里說話,后頭有回音的不?;乇U。 我顫慄不已,快速轉頭,便利商店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一條綿延看不見底的長廊,像是學校。 墻壁上的窗戶是碎裂的,閃電的亮光讓我看輕教室里頭,原來滿是蒙上厚灰的桌椅,外頭下著大雨,轟轟隆的聲音不停作響。 長廊的深處一直傳來訕笑聲,四周漆黑一片以致我看不著,深處究竟有什么。 調查員人呢?我怎么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