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學 04
我望著他深藍色的眼眸,雖然疲倦不已,但像已經看透所有解答一樣,眼里找不到半點混亂。 在我遲遲不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有了答案,「你說一個謊,你就要花更多個謊言來圓它,不累嗎?」 「對,是我說的?!?/br> 我再也沒辦法照著爸媽說的,隱瞞一切事情,就當沒發生過。 終于知道淹沒我的無名情感是什么。 無止盡的罪惡感,自從我要讓真相石沉大海的時候,它就開始啃食我身體每一寸。 我鼻子漸漸酸起來,畫面也開始模糊,愧疚感在心底氾濫。 「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說?!?/br> / 還不認識字游時,他很??吭谧呃葯跅U邊,望著校園。 那天,我剛從廁所回來,打算回教室,又看見字游靠在走廊欄桿上。一樓廣場偶然出現了一個高高壯壯的人影,學校的白襯衫染了陽光的淡黃,手里抱著籃球,往體育場的方向前進,他的笑容很溫暖,兩頰有酒窩,給人的感覺很陽光。 他看見字游站在走廊,便奮力地對他揮揮手,字游被他的舉動給逗笑,也揮了揮手過去。 他就是褚終仁。 我吞了吞口水,喬正眼鏡,快步走回教室。 我已經看過他一段時間,從第一次他出現在我們班走廊我就注意到他。 他人很有禮貌,看見老師都會和他們問好。他固定在早上第三節和下午第六節下課出現在廣場,通常都是抱著一顆籃球,準備要去運動場打球。 我聽過幾次他們放學時候的談話,通常是在聊要去哪里吃飯,今天有什么東西很有趣。他的聲音很好聽,讓人神緒安定。很喜歡鬧字游,但在字游不高興的瞬間,褚終仁就會變得格外溫柔。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記下這么多關于褚終仁的事情。 他們放學走的方向和我家方向是不同的,但偶爾我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保持能看見他們,但卻不讓他們發現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跟著。 有時候會走去夜市,有時會停在便利商店前,我會裝作若無其事,滑著手機,進到店內,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吃東西,有時他們坐得靠我比較近,我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直到補習時間到,我就會離開。 我就這樣子跟了他們兩個月。 僅唯一一次,被搭話了。 「同學,這張椅子有要使用嗎?」我抬眸,對上他水亮的黑色瞳孔,他給我一個禮貌的微笑。 他說的是在我桌子對面置著的小板凳,我立馬點點頭,「可以阿,拿去用吧?!?/br> 「謝啦,同學?!顾米吣菑埌宓?,為了給李字游放書包用的。 小小聲的對談聲從他們那里傳來,「書包放椅子上總比扔地上好吧?」褚終仁說。 「你還跑去其他桌拿椅子喔?」 「又沒差,那同學人很好………」 我內心猛的一震,嘴角不自禁輕輕揚起,藏匿不住笑意。 「真的喔?是誰?」 我盡量用頭發蓋住自己的臉,避免字游看見我,或許他會對我有印象,雖然我們就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樣,談話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幸好老闆的菜馬上就上到他們的桌,字游才沒看見我。 「看了你也不認識阿,你認識的人這么少?!柜医K仁壞笑。 「人緣好了不起???」 我聽著,也靜靜地笑著。 之后在字游說要介紹褚終仁給我認識時,褚終仁果然忘了借椅子的那件事,或許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但幾句談話,我就能夠欣喜地記到現在。也就一開始還是開心的,值得記下。 認識終仁以后,我終于可以不必再躲起來,可以和他們一起放學,名正言順地和他們去吃飯,一起談天說地,講講干話也好,聊課業上的事情也不錯。 我和他們有超多不一樣的地方,褚終仁和李字游都喜歡貓,然而我喜歡狗、他們都喜歡在週末的時候去咖啡廳念書,但是我喜歡k書中心、他們都喜歡打游戲、然而我唯一的游戲只有數獨。 更扯的是,他們的星座、血型、生肖全都一樣,然而我卻八竿子打不著邊,完全不一樣。 就算如此,我還是盡一切所能地改變自己,直到班上的同學這么跟我說:「我覺得你最近變得好不一樣?!?/br> 「變得怎么了?」 「變得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你看看你自己,瀏海用發夾別開來了,也綁起了馬尾,不再披頭散發,而且越來越好聊天了,你改了很多地方耶!之前你都一副生人勿擾,總是靜靜地看書?!雇瑢W接續說:「為什么你會突然大改性阿?……你遇到喜歡的人了?」他嘴角翹得高高的。 我笑著說,「你想太多了,我……我覺得需要做點改變,要多和大家聊天而已?!?/br> 「蔡翊安!」他匆匆地跑到我面前,「果然是你,你頭發綁起來了,差點沒認出來?!?/br> 我眉毛輕挑,「會、會很不自然嗎?」 他燦爛地笑了笑,「不會阿,看起來很好看?!顾又鴨?,「你要去圖書館嗎?」 「是阿,我要去圖書館。你呢?你要去球場?」 「你怎么知道?」 因為這節是早上第三節下課,你通常都這時間去打球??晌耶斎粵]這樣說。 我只說:「猜的?!?/br> 「喔……我的球昨天放在球場忘記拿了,現在要去拿,我先走囉?!顾f完對我揮揮手,就轉身跑走。 我懸在半空中要說再見的手,顯得無所適從,我抿起唇,喃喃自語,「還以為會再多說點?!?/br> 那時候離比賽已經近了,我和字游常常忙得焦頭爛額,想完稿子接著背稿子,終仁對這種文組比賽并不在行,常常在一旁撐著頭打瞌睡,我們擬完稿子后,他便絲毫不費力地背起來,我是覺得還可以接受,稿子有背好就行。字游并不然,老是和他斗嘴,說他什么貢獻也沒有,只會睡覺。 終仁涼涼地說,「等到時候上臺,看誰是那個緊張到說不出話來的人?!?/br> 字游覷他一眼,噘起嘴,「你想多了?!?/br> 雖然一直到比賽前,也是他不安地問:「我好緊張,怎么辦?」 畫面真的很好笑,字游一手捧著稿子,一手拉著終仁的手袖,「nosnowflakeinanavalancheeverfeelsresponsible的意思是……」嘴里還不停念稿。 「不是說好不會怕的?」終仁幽幽地說:「深呼吸吐氣試試?」 「試過了。格言背后其實是德國納粹……」字游死死盯著稿子,一直覺得還沒有背起稿子。 「那……先看我?!菇K仁身高比字游高了一點,他輕輕地把字游的臉捧起。 他們四目交接了一陣,終仁才開口,「什么都別想,告訴自己,你已經都背熟了,沒有什么可怕的?!?/br> 「我還在你身邊是吧?你要這樣告訴自己:沒有什么好害怕的啦!」他說完,字游便閉上雙眼,像是專屬于兩人的儀式,終仁摀住字游的雙耳,也靜靜的閉上眼,淺淺一笑。 那不是我第一次這么覺得,我一直都覺得,有他們倆在的世界就是所有,我的出現只是多馀,我總是只能靜靜地望著他們,還沒認識前是這樣子,認識后我也還是只能遠遠地遙望。 即便比賽的時候同心協力,各自配合,每個人的部分都發揮得很好,評審說我們的組合很無懈可擊。但他們倆欣喜地相互對視,讓我像是多出來的第三人。 三人掛上銀牌的獎章合影,我感覺我是無止盡的不自然。 我把那張照片印出來,一人一張,只是給我的那張,字游的臉不見了,是誰弄掉了?或許是我,或許是他們。 那陣子的我很奇怪,目光被黏貼在終仁的身上。 他給人的感覺,有時候很像風箏,飄得好遠好遠,卻讓游戲它的人無法挪開雙眼,越來越遠,即便還有一條線系著,但線繩好細,我對它就只有滿滿的不確定,害怕下一秒,風就切斷我和它的唯一聯系,它融在天空,我仍在地面。 有時候終仁又很像是陽光,我想被照亮,即便被曬傷了也無妨,一開始我以為,我就這樣悄悄躲在字游身后,偷走一點光線就夠了,只是想認識褚終仁這個人,我只是覺得他好像很有趣。 但到后來,我不想讓字游抵擋在我的面前了,我不想要成為三人關係里面,最不自然的人。 我需要終仁陪著我,于是我想變得更好,能夠讓他,多瞧我一眼,就一眼。 「你最近怎么了?」終仁問。 「什么怎么了?」 「沒想到你會化妝?!?/br> 我裝彆扭地擺擺手,「還只是初學者。你覺得呢?妝還好嗎?」 「還……還不錯吧?老實說我不大懂這個?!?/br> 「你只要說好不好看就好啦!順眼嗎?還是哪里怪怪的?」 他躊躇了一下,「是順眼阿。不過,你最近怎么了?造型突然大改變,這就是別人所說的女大十八變嗎?」他打趣道。 我聽完他的話,便滿足的笑了笑,接著就不說話了。 整理好東西的字游匆匆上前,免不了終仁的碎念,兩人也逐漸聊起來,我待在后方聽著,偶爾回話。比賽完后,我們仍舊一起放學,我還是努力維持我們關係的緊密,只是卻感覺越來越疏離,話題漸漸枯竭,表情慢慢掛不上笑臉,一直選擇沉默。 我好想要自然的互動,在字游面前我就晦暗地沒有任何光芒,我努力去模仿字游的樣子,但再努力,仍然只是個字游的贗品。 終仁和我的互動并沒有進展,一直只是普通朋友,怎么也無法成為他和字游那樣的「好朋友」關係。 我想知道更多關于終仁的事情,或許就會更知道他的喜惡。 我主動約終仁在週六出門,扯了個荒謬的理由:我問他能不能教我打球,他一口答應,并約在市設運動中心。 一開始我擔憂他會覺得只有兩人,多半有些不自在,我就說要不要也邀字游一起來球館?他說字游周末都在學校閱覽室念書,而且也絕對不會對這種球類活動感興趣,兩個人去就可以了。 他真的就傻傻地相信,還笑著說我真的大改變了。他始終很好親近,無論是教球或是吃飯休息,永遠不會冷場,而且也很關心我的身體狀況,我淺嚐了一點點,像他對待字游那般的溫柔。 可他像是透明迷宮,我看的見出口,卻走不到出口,一直在透明的墻內打轉,我看的見褚終仁的模樣,也觸碰的到他,但依舊覺得疏遠,覺得字句或是舉動,他都有所保留。 他對我始終沒有更親暱的想法,死踩在朋友的界線內,我們只能彼此遙望。 教球教到累了,他會偷偷坐在長椅上,閉眼打瞌睡,我喜歡盯著他睡著的模樣,因為那是他唯一在我眼前,最接近真實的時候。 累了就睡著,不必保留。 當得到了他的陪伴,我就想要真實的他。 貪心就像是滴入水中的濃墨一樣,不把整杯水染黑,不肯善罷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