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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記憶后,他也想起來,當年使臣一事,在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父皇求助,父皇最后與他一起去到那條回擷芳殿的青磚道,他抱著司淵渟哭得泣不成聲,可他的父皇卻不肯上前一步,怕被血污了鞋底;在司家被降罪前,父皇來看他,以為他被迫服藥后已經睡去,卻不知他那一日打翻了藥,根本尚未服藥,他清楚聽到了父皇在他的床邊,看著他說道:“若不是皇子,送給那韃靼族也就罷了,也不必割讓城池?!?/br> 往后數年,也許每一次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之所以會那樣復雜,都是在想,因他不是公主不能被當做物件送給韃靼族糟蹋,才會讓大蘅國痛失五座城池。 倘若他是女子,他的命運將會是何等凄慘。 楚岳峙從御案后走出來,他沒有看三位大臣,而是看著司淵渟,道:“所以三位大臣,都反對朕要為女子立法,是嗎?!?/br> 阮邢跪下了,高聲道:“陛下,為女子立法乃是破壞禮制,萬萬不可,還望陛下三思?!?/br> 何敬文與王壬也跟著跪下,道:“臣附議!” 司淵渟仍站著,進殿后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此刻他與楚岳峙對視,也并未有要說話的意思,只是迎著楚岳峙疲憊的目光,極輕微地搖了搖頭。 楚岳峙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只是三位大臣在這養心殿跪著,若是他將為女子立法之言在早朝上說出,那么跪他的,將會是滿朝的文武百官。 回過身,楚岳峙往暖閣走去,他沒有讓三位跪著的大臣起身,只擺了擺手,說道:“司首輔,你隨朕進來?!?/br> 楚岳峙走得不快,一貫挺直的背甚至有細微地下塌,他進了暖閣后走到那副自己親手寫下命人掛起的字前,直到聽到司淵渟走到他身后的腳步聲,才低聲說道:“司九,我是皇帝了,可是原來不是當了皇帝,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br> 暖閣里只點著兩盞燭火,比平常都更加昏暗,司淵渟站在楚岳峙身后,既沒有上前擁抱,也沒有伸手去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只平靜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太著急了?!?/br> “你早知道會這樣,對不對?!背乐盼冗^臉,苦笑道:“你知道你勸不住我,所以你讓我自己去撞這個南墻?!?/br> 司淵渟沉默一瞬,問道:“楚七,你認為他們錯了嗎?” 楚岳峙沒有回答,又把目光放到了面前懸掛的那幅君王之道上。 “其實你心里也清楚,這不是他們的錯,這禮法傳承至今幾千年,不是說改就能改的。他們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源自禮法,觀念根深蒂固,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動搖推翻?!彼緶Y渟說道。 “是啊,根深蒂固……”楚岳峙攥緊拳頭,自嘲道:“是我太天真了,以為坐上了帝位,就可以改變我以為不公的一切?!?/br> 禮法之制,又豈是他一人就能撼動,這與考課、官學以及科考都不一樣。 “楚七?!彼緶Y渟低低一嘆,道:“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綱是也?!?/br> 天子最重要的職責便是維護禮制,而禮教中最重要的便是區分地位,在區分地位中最重要的則是匡正名分。什么是禮制?就是法紀。 回身,楚岳峙看著司淵渟,怔怔地,眉心微蹙似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啊,你教過我,我不該忘記?!?/br> 我只是以為,有些事,我可以改變罷了。 ———— 作者有話說: 文中引用: “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綱是也?!薄顿Y治通鑒》北宋司馬光 沒有什么改革,是能一帆風順的。 第127章 桂花糖糕 到底還是舍不得讓他那么挫敗,那么難過。 將人擁入懷中,司淵渟揉著懷中人柔軟的耳廓,道:“交給我吧,你是天子,而我是你的首輔?!?/br> 本來就該由他,替楚岳峙掃平所有障礙。 拽住司淵渟的衣襟,楚岳峙沒有把司淵渟那句話聽進去,他的視線沒有落點,半室昏暗也并未進入他的眸底,翻看過前朝律例不斷在腦中掠過,他道:“如果現在無法求變,思想開放后,能變嗎?”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過保護女子的律例,明太祖朱元璋曾在《明大誥》中立規,口舌調戲女子者處以斷舌刑罰,若是動手了,那便將手腳砍斷?!彼緶Y渟在很早以前便已經查閱過相關的史料,但是這樣的律例,大蘅國并沒有沿用,究其原因也是因為禮制不容嚴法,為女子而立下酷刑遭到太多人的反對。 “司九,其實父皇后來一直都在怪我?!背乐欧路饹]有聽到司淵渟的話,自顧自地說道:“當年讓使臣對我生出邪念,父皇一直都認為是我的錯,都怪我長成這樣,才會招惹禍端。從前我忘了,如今恢復記憶,我便都想了起來。我前段時間在坤寧宮,拾喜也與我說了很多,她問我,為什么那些對你生出邪念的人,居然還能厚顏無恥地看不起你,認為你男生女相不男不女活該被踐踏。我想了很久,都沒能想明白是為什么?!?/br> 還有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受害女子,她們因失了清白而無家可歸,因入過青樓而遭人唾棄蔑視,因被強迫為妾而被家人拒不相認,她們只能在他安排好的繡房里,換一個名字做另一個人才能重新開始,而另覓良緣嫁得良婿已是她們不敢奢望之事,她們只求能憑自己的一雙手養活自己,而非再次被迫以色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