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星期六,原本是個可以出門放松的好日子,拜傷所賜我現在連家門都踏不出去。準確而言,是蘭化玉那傢伙不讓我出門。 「慣用手都不能動了,就別出去找麻煩了?!?/br> 在吃早餐的時候,他這么說。 我用左手拿著叉子,叉起他切好的原味蛋餅,憤憤地塞入口中。 吞下去后,我回他:「那你也別出門了,當個好管家吧?!?/br> 省得他又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出去,跟前幾天找我麻煩的人來一場拳頭和rou體的激情碰撞,單方面的那種。 「廢話,不然我也不會買那么多東西?!?/br> 想起冰箱里那堆食材,我才反應過來,「等下,你早就知道梁笙要來家里了?」 否則沒事也不可能買那么多,一個週末才兩天,就我們兩個人也吃不完。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蛋餅里的玉米粒掉了下來,但很快又裝作沒事一般夾起那顆玉米吃下去,「我們聊過啊,只是沒跟你講而已?!?/br> 「是喔,你們還不先告訴我季宇澄也會來?!?/br> 「我昨天講了,」他略微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那也是我到社團跟梁笙聊過之后才決定的?!?/br> 「奇怪,你明明也不喜歡外人來家里?!?/br> 更別提讓剛見面不過三小時的人來家里,這要是放在筱夜戀星身上還好說,誰叫她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好??墒沁@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在蘭化玉身上,除非他聽到梁笙說了什么。 今天的蛋餅不錯,邊緣微焦有點脆脆的,配上帶點甜味的醬油膏剛剛好。 我在專心吃蛋餅的同時不忘抓蘭化玉話中的毛病。 「??」 對面沒有回應,我稍稍將視線從蛋餅上離開,抬起頭看向他。 蘭化玉的視線飄忽,食指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湯匙柄,那是他在思考時會有的小習慣。一般來說,會讓他思考的要不是闖大禍,就是他在想要怎么講才不會讓我對他發脾氣。 「趁我現在心情還可以,你想說什么?」 他放下筷子,把熱牛奶往我熱里推了推,我接過那杯牛奶喝了一口,心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瞇起眼睛盯著他。 「我覺得他看起來有點眼熟?!?/br> 等了半會,他才給出這么個答案。 我垂眸看了下牛奶,又抬起來看著他,一時有點想掀開他的腦子給他的大腦補補鈣,看會不會聰明一點。 「就這樣?」我懷疑地觀察他的表情。 然而他沉默的原因似乎真的那么簡單,在說出那句話之后,蘭化玉點點頭,像是松了口氣又拿起筷子重新吃起蛋餅。 「對啊,不然呢?」叼起蛋餅的時候他也看向我,彷彿不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跟他回答的重量不成比例。 「沒事,當我沒問?!?/br> 我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感覺不出他有什么問題,便放棄深究,跟著繼續吃蛋餅了。 要是蘭化玉真想隱瞞什么,按他賊得跟狐貍沒兩樣的性子,我也無法知道什么。反正到最后狐貍尾巴都有露出來的那天,我就等那時候再順著尾巴把他拖出來打一頓就好了。 等到我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蘭化玉又莫名開口。 「說起來??」 我看向他,等著他的下文。 「你對以前在柳川家發生的事還記得多少?」 聽他那么說,我愣了下。 已經很久沒有從家人口中聽到柳川家的事,但可能是季宇澄的緣故,即使最近經常想起來以前的經歷,我也沒有太大反應。 「不確定,」我窩在沙發里,手中拿著切好的水果,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其實,除了你們來接我那天,在那之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br> 很好笑,明明才高中,卻連四五年前發生過的事情都能忘記。 我還記得那個寂靜的大廚房、外公的大嗓門,以及詠美阿姨跟我們一起在庭園享用下午茶的時光。 可那些只是片段而已。 真要我細細去回憶,詳細描述完整的某段記憶,我是一點也做不到。 很多畫面就像紛飛的雪花,融進了一大片雪地中。我所能做的,只有從中拾起幾個段落,感受那些過去的碎片帶來的情緒。而記憶里,所有人都像是被風雪模糊了面容,我記得誰是誰,卻無法回憶起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了。 像是柳川家里的遠房親戚、詠美阿姨的孩子,或是偶爾在河堤邊一起玩耍的小孩子,他們的聲音也像是被降噪了似的,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小聲。 不過蘭化玉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以前跟附近的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似乎有個男孩子一直待在一邊看著我們。 他應該是在某一年才搬到了附近,聽說是在養傷??傊粣壅f話,原本我們都當他是啞巴,因為邀請他跟我們一起玩也都是搖搖頭,然后默不做聲地坐在旁邊看我們玩。 大家也不在乎,就這樣打打鬧鬧,太陽下山了就回家,一直都是這樣子。 直到某天我不小心做太多點心,便拉著他一起吃,才看他鼓著臉蛋瞪大眼睛,緊接著眼睛笑得彎彎的,比晚上看到的月亮還要漂亮,又聽他小小聲地說了句「很好吃」。 哪怕他說得很小聲,我還是聽到了,突然覺得他像是某種怕生的小動物,很可愛??上坪醪环奖汶x家太遠,我便沒有邀請他來柳川家玩。 但是之后我經常帶一些小零食給他,看他像隻小倉鼠一樣吃東西,我的心情也都跟很好,總是笑瞇瞇地蹲在他旁邊看著他。 只是后來母親不見了,我就沒有再去過河堤邊,更別提跟他見面。 也不知道那個小孩子現在變成怎樣的人了。 蘭化玉見到我的模樣,走過來摸了下我的額頭,「也沒燒啊,還是小時候燒壞腦袋了,不然怎么年紀輕輕就癡呆了?!?/br> 我不輕不重地拍下他的手,「呸,我只是因為覺得那些不重要所以不記得了!」 「好好,」蘭化玉拿走空盤子,「我先去洗米煮飯,你今天要吃什么?」 「別再煮海帶湯就好了?!?/br> 「那就玉米排骨?!?/br> 我應了聲,聽著廚房里的水聲跟鍋碗瓢盆的聲響,便起身慢慢走去房間里。 雖然右手寫不了字,但是只是看書的話應該沒問題。 打開門,昨天帶回來的背包已經凈空,換洗衣服早被蘭化玉扔進洗衣機里洗乾凈掛在陽臺上了。另外幾本書也都在桌上。 拉開椅子,我抽了最上面的那本——是吉本芭娜娜的《廚房》。 這是偶然在網上看見的一本書,比起其他小說要短小許多,而且標題很吸引我,于是就買下來了。 書里對廚房的描述是我自己想像不到的,又或者說,因為習慣了一個正規廚房該有的擺設,反倒不會特別注意其他地方。 除此之外,整本書中彌漫著淡淡的孤寂,男女主角待在一起時的那種安定感,在各自分離之后的難以言喻的不安,以及最后女主角去找男主的片段也讓人感觸。 就像是兩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取暖。 我是這么想的。 闔上書本后,我腦海里也還在想像著他們回歸日常生活后的未來。 對還是學生的我們而言,未來應該還有很長才對。 睜開眼睛,我把那本書收進書柜里的某一角。再回到書桌,從桌上的文件夾里拿出志愿表格跟筆袋,坐在桌前一個頭兩個大。 抽出一支筆,也只能用左手拿著。筆尖在第一志愿的字上游移著,最終落在愿字上,卻遲遲沒有將那四個字一口氣劃掉。 反倒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那個字,我看著檯燈照在白紙上,那個反射簡直刺眼,索性關掉檯燈。整個房間少了個光源,儘管有些暗,但似乎也涼了些許。 太陽在逐漸西斜,房間里的影子也被拉出長長一條,像是一條條晾乾的昆布,高高掛在天花板上,把我的思緒都捆做一團。伸出手向上伸展,妄想著能從那些黑影之中抓到一點靈感。 然而并沒有,他們就跟柳川家廚房前的風鈴一樣,自顧自地在天空中晃啊晃,沒有煩惱,只要做自己就好,全然不顧他人的感受。 到門鈴響起為止,那張表格仍舊空白一片。 伸個懶腰,將那張白紙丟在一邊,待我走到客廳時,梁笙跟季宇澄都在了。前者剛從廚房走出來,見到我的時候朝我笑了下,「蘭化玉問你要吃什么?」 后者坐在沙發上,一臉茫然,手上還拿著一個裝著水的小雞馬克杯,估計是蘭化玉塞給他的。 「喔,我去跟他說?!?/br> 走到廚房,湯鍋已經燉上了,玉米跟蘿卜的味道已經慢慢飄出來,過水好的排骨已經放在邊上。蘭化玉正在切番茄,看到中島上放了一個碗,里面有兩顆還沒打散的蛋,下意識就想拿起來,但是右手背輕輕撞到碗的時候才想起受傷這回事。 悻悻放下手,我對著蘭化玉的背影喊,「清蒸魚記得放豆豉?!?/br> 「知道了,」他頭也不回地說,「叫梁笙哥過來弄魚?!?/br> 我先裝了杯水,才從廚房探出腦袋,只見梁笙正在跟季宇澄聊天。他們注意到我的舉動,一同看過來,我對梁笙眨眨眼,他也眨了一下,我們兩個像是在用腦電波交流,一言不發,沒過幾秒他便站起來走向我這里。 「什么都不說當我會讀心啊?!?/br> 經過旁邊時他拍了下我的后腦杓。 「反正你會走過來啊?!?/br> 「真的是,去客廳待著吧。桌上有零食,餓了就拿一點,但別吃太多小心等下晚餐吃不下?!?/br> 「知道了,梁mama?!?/br> 在他又要打我之前溜到沙發那里,把水杯放在桌上后就在季宇澄旁邊坐下了。 「梁笙直接抓你過來的嗎?」 我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一片黑的電視。 透過反光發現季宇澄也在看著我,視線互相對到時我們都愣了下,最后是他先移開了目光。 「他跟蘭化玉在昨天晚上突然打電話過來,就??有點突然?!?/br> 我覺得說他想說的是「非?!雇蝗?。根本不能怪他,正常來講有誰會在大半夜打給還不熟的人,還約說隔天要去另一個不熟的同學家吃飯。 除了現在待在廚房里那兩個奇葩之外我想不出別人了。 不過看著他無奈的神情,我忍俊不禁,「如何,還習慣我們學校的匪徒式社交嗎?」 「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br> 「不用擔心,」我拿起水杯喝一口,瞇起眼睛看著映照在電視機里的他,「就你在報到日的表現,一定會習慣的吧?」 第一天就敢往別人的雷區踩,他也是我見到的第一人。 也許意識到我在暗示什么,季宇澄也轉過臉,跟我一起看著電視機里的我們。 即使坐在同一張沙發上,我們之間也隔了段距離,一左一右。電視螢幕黑糊糊的,照理說看不太清兩人臉上的表情??墒悄?,我覺得他似乎在笑,如同那一天一樣,當他那樣看向我的時候,總會有種不安浮上心頭。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個很容易就能跟他人打成一片的人,為什么我跟他總是合不來。 哪怕他還沒說什么,我卻已經想讓他住嘴,剛才提起的嘴角現在已經抿起。 不禁令我想到,往往跟他有關的情緒,好像總是壞的偏多。 廚房里的兩人還在兵兵乓乓,看來也聽不到我們的對話。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來這所學校?!?/br> 「不是柳川家的請託嗎?」這種事自己說出來都覺得好笑,我也真的笑出聲來,「真稀奇,居然會拜託一個外人過來?!?/br> 他沒有被我的語氣影響,淡淡地說:「那你也覺得會是誰那么做?」 這句話又把我堵上了,我假裝喝水,讓杯子掩住我的臉。 柳川家里的人并不在意我的存在,除了母親和阿姨外我想不出第三人。 可是經過那么多年,我從來沒有從母親那里收到過任何一點訊息,父親去日本幾年了,我也從沒聽過蘭化玉跟我提到母親的消息。 有時候我不免在想,若她真的還想要這個家,為什么不自己回來。還是說她有苦衷,即使真的有,我也希望她能親自告訴我,別把我蒙在鼓里。 亦或是,她也已經不在乎這個家了。 想到這個可能,我呼吸一窒,心情也復雜起來。 從最開始的恐慌、寂寞,后來的難過、憤怒,到最后的麻木跟忽略,我曾經以為這件事情可以放到高中畢業再去思考,可是季宇澄的到來打斷了這個對我而言還算美好的念想。 甚至還舊事重提,讓我不得不又一次回顧一遍過去的經歷。 能拖就拖,能不想就不想,既然想到最后傷到的只有自己,那乾脆別再去思考了。 我沒有給出回答,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不重要,當他把過去的一切都放在檯面上的時候,我已經不得不接下他的挑釁。 「所以說我真的不喜歡你?!?/br> 杯子摔在桌上,發出略大的聲響。 可是廚房里的人沒有察覺,我跟季宇澄也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似的,緊盯著螢幕里的對方。 明明人就在身邊,我卻沒勇氣轉過去面對他,他像是在照顧我的心情,笑意展露面龐,透過螢幕,我們注視著對方,眼睛沒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 本是旖旎的畫面,在我們身上卻成了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