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夢不落的秘密04
于是,薛祐竹加入了心理實踐計畫,成為現在組員們經常自嘲的白老鼠角色。 初來乍到的緊張與不安是原先就預期的,因此尚可以控制在不影響生活與發揮,讓她無人可訴說的驚心動魄是夜間的那通電話,雖然只有短暫的約莫十分鐘,卻已經足夠她失神超過一個小時,握著螢幕熄了光的手機,時而蹙眉,時而克制的抿著唇。 前一天薛祐竹發送一句簡潔的「我到宿舍了」便扔開手機,睡得不醒人事,隔天才發現排在訊息列最前方的回覆。 ——今天第一天加油。 再往前一些的時間,近乎是緊接在她那則不負責任的訊息之后?!?,早點休息。 將薛祐竹震懾的直起身,略大的動靜驚動隔壁床的室友,她揉揉眼睛,瞇著眼,聲音沙啞的問道:「怎么了嗎?要集合開會了嗎?」 「還沒有,抱歉,吵到你了,你再睡一會兒吧,要我叫你起床嗎?」 「哦……要的,拜託,集合前十五分鐘就好,我會、會馬上跳起來?!?/br> 薛祐竹立刻比了沒問題的手勢,見她披著亂發的腦袋瓜拱了拱,重新埋進被窩里,躲著傾瀉進房間的冬日陽光,薛祐竹輕輕拍拍臉,振作了精神,眼前的訊息是那么清晰,確實存在,不是她荒謬夢境的延伸。 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他的頻率高了,她有時候會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究竟什么模樣才是他真正的樣子,什么樣的距離才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薛祐竹與俞亨泰間并沒有驚天動地的變化,沒有刻骨銘心的心動,對方總是細水長流的存在感,不張揚卻有溫度,不吵鬧卻有訊息痕跡,聊的無非是最樸實平凡的話題,興許是他們只對事的間聊幾句,若有似無的控制著分界,從不觸及內心,連太多的情緒都沒有。 他們只分享了部分的快樂,從未分享過挫折或難過的部分。 薛祐竹偶爾才會在動態中紀錄一些傷心的瑣事,但是,俞亨泰幾乎沒有回應過,儘管,薛祐竹注意到,他八成都是第一個看過動態的人,是的,她承認,她就是藏著這樣的小心機,有些不勇敢的或生氣難過的事,她會設定成摯友的動態。 屬于俞亨泰的頭像總是最快出現在看過的行列里,她總是又是開心又是難過,最后默默的想,他大概就是順手滑過去,根本沒有仔細看內容,心態差的時候,也想過,他可能認為她在無病呻吟。 思及此,就會忍耐不發布任何動態或貼文好幾天,會引來熟識的朋友的注意,紛紛關心她這個社群軟體中毒者為什么消失了。 她太難了,想神隱都會被揪出來。 總是維持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超過八年了,尋常同學或朋友老早就不相往來,他們卻維系著奇妙的平衡,牽扯至今。 薛祐竹沒有問過俞亨泰過去有沒有交往的對象,這樣敏感的話題,他們從來不觸碰,她也向來不張揚男朋友的事,偶爾發發男朋友的背影或側影已經是極限,特殊節日會發一則貼文,但是配圖沒有出現過合照,薛祐竹覺得難為情,不肯妥協。 但是,在擁有男朋友的時日里,她把握著分寸,于是少之又少的聯系近乎垂直降至零。 薛祐竹不明白,他們之間這么坦蕩,坦蕩得彷彿毫無關係,她怎么就是會夢見他、她怎么就是會因為他的一言一行自亂陣腳。 和別人談起他,是她偶爾想念的痕跡,不和別人談起他,是因為他是彷彿存在夢不落帝國的秘密,她甘心這份怦然不要長大,不會變質。 ——要講電話嗎? 薛祐竹至今記憶深刻,瞥見這條訊息的那刻,心臟陡然的加速,手指末梢不可控制的發涼,她慌張了,毫無懸念。 她內心掙扎著,因為緊張所以并不是很愿意,但是她同時也知道,一旦婉拒了這一次,可能就不會有下一次了,這樣的勇氣都是一鼓作氣,再而竭。 她跑去洗了一把臉,吹了將近五分鐘的冷風才屁顛屁顛的趴回床上回覆訊息,故作鎮定的答應,其實連耳機都準備好了。 當電話接起,有幾秒鐘的完全沉默,薛祐竹連呼吸都忘了,直到彼岸傳來窸窣的輕響,她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住話題的可能。 「你在干么?」 「跟你講電話?!?/br> 薛祐竹一噎,「……那你也沒說話,說話的是我?!贡г沟恼Z氣充滿嬌氣。 「好吧?!?/br> 好吧?好吧?好什么好?她不好! 所以說為什么要講電話??提出這件事的他很奇怪,答應他的自己也不遑多讓。 薛祐竹喪氣的垮著雙肩,為了避免讓室友察覺她的狀況,她默默走出房間,趴在圍欄吹著偏冷的晚風,冷靜冷靜。 「臺南今天下超大的雨,到處都淹水了,我在補習班多待一個小時,積水也沒有退,我就涉水回家?!?/br> 突如其來的,他開口說了最尋常的日常生活,沒有半點新意,卻無端讓人感到窩心與靠近,薛祐竹懊惱自己容易滿足,其實,她現在就收犯了尷尬癌,他就算說他早餐吃什么,她也能稱讚他。 「你走路去補習班嗎?」 「不是,沒辦法走?!?/br> 「走路和騎車不是都會濕嗎?」 他的嗓音沉穩,拂過耳點彷彿帶著溫煦的溫度?!付紩?,所以為什么要走路?有機車后就走不了路?!?/br> 「笑了,你浮夸了,走一小段的話還是可以吧,五分鐘、十分鐘?」 「十分鐘的不行?!顾Z氣鎮定且理所當然,可愛得令人發笑。 薛祐竹悶悶地笑起來,緊張的情緒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中緩緩紓解,興許是因為懷抱著期待與珍視,兩人之前的沉默會變得比諮商情境中的沉默還要難熬。 「是說,這里的飲料店好遠,還要跟公司的借電動腳踏車才有辦法,我要因為手搖杯第一天就想家了?!固峒按?,薛祐竹立刻像枯萎的花,神情懨懨的,努努嘴。 「想喝什么?」 「現在嗎!現在想喝玫瑰紅茶拿鐵,無糖去冰?!癸w快的脫口而出,看來是真的饞。 俞亨泰抿了唇好笑,但仍然注意到,「無糖是什么?」 「啊,我都喝無糖啊,一種不會變胖的錯覺?!?/br> 「那你怎么不喝水?」他無語。 「水沒味道啊?!谷绻梢詡髻N圖,薛祐竹肯定選可憐兮兮的表情。他的無奈似乎隔空就可以傳遞,薛祐竹反問:「不然你都喝什么?」 「半糖?!?/br> 「……半糖超甜的啊,根本是螞蟻在喝的,好可怕?!?/br> 「你喝無糖是在羞辱飲料?!?/br> 聞言,薛祐竹忍不住笑出聲,銀鈴般清脆,讓人不自覺都染上笑意。她提起別樁趣事,「我有一個朋友耶都是喝半糖,但我每次幫她買飲料的時候,我都故意買微糖,一個月之后她就默默被我改了?!?/br> 「……我會受不了?!?/br> 感受到他強烈的拒絕意味,薛祐竹胸口涌起越多的淘氣與調皮,聲嗓輕盈的、軟軟的,彷彿連空氣的甜了起來。 「這半糖變微糖的話你喝得出來嗎?我是不是該下次也給你試試?」 「我都看到上面貼微糖的標籤,我還會喝?」 「那我把標籤撕掉?!乖捴袔е鴣韺醯臍鈩?,她總有解決的辦法,「我特地買的話,你也不喝嗎?」 俞亨泰張了張嘴,默了一秒,「之前別人幫我買無糖豆漿,我喝到要吐?!?/br> 「豆漿是豆漿,飲料是飲料,無糖豆漿我也練了一段時間??所以說,我買的飲料你喝不喝?你不要轉移話題?!?/br> 「你現在買不到?!?/br> 「哼,我又不是要在這里定居了,總會回去的,要不然我現在點外送給你送一杯?」天外飛來一筆的想法,略有可行性,薛祐竹興高采烈,聲音飛揚幾分。 「住手,我需要做心理準備的?!?/br> 「那我當作你答應啦,距離我回去還有——」薛祐竹手忙腳亂要去翻行事歷。 通話的那端穩穩傳來聽不出的喜怒的聲音,「二十八天?!?/br> 有一個人細數計較著你的歸期,那是什么樣的感受? 可能連她爸媽對于她的回程機票都模模糊糊。 薛祐竹怔怔佇立著,緩緩抬起虛軟的手觸著胸口,又酸又麻的感覺竄過全身,她閉上眼睛,良久,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