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的瘸子自個兒過得難, 可看著他垃圾桶里撿來的小孩，到底不忍，養著養著就感情深了，老冉幫她上了戶口, 正式成了她爹。

    老光棍哪里懂得養小孩, 東家討討西家求求，一勺奶粉一勺米糊地把她養大，等到上了學，小孩格外聰明格外懂事，回回都是第一年年都三好學生。

    因著殘疾, 老冉沒讀過幾頁書, 頂多會寫個名字數個數。他的世界很小，養大個女兒，看著她一日日長大, 就盼著她能早點打工養家——那些沒什么見識的家長往往是這樣覺得, 覺得小孩早一日進社會就能早一日賺錢, 殊不知學歷會成為職業的門檻，也不懂得讀書能改變人生。

    冉娟娟知道她爸是個好人，她家艱難，她爸只是想讓家里好過一點，彼時的她年紀尚小也不懂讀書的意義，總想著等初中畢業就進廠工作，而把她從另一條路上拉回來的是老劉。他告訴她讀書的好處，跟她說外邊的世界，又一次次地上門跟她爸談天說地，說那些大學生研究生能賺多少錢生活有多好——

    老劉是個很實在的人，知曉和她爸談讀書的意義是對牛彈琴，他每每是拎著點水果提著一瓶黃酒上門來，跟她爸講他以前的學生，說他有學生上了大學現在在當程序員年薪30萬，還有個學生上了大學現在開了外貿公司，又或者市高中的某某老師以前是他學生，醫院里的某某醫生以前也是他學生……

    老劉總是說上大學好，說得多了，她爸也記在了心里，有一陣子日日念叨著叫她好好讀書，等讀了大學就有了年薪30萬的工作——聽了這么多，她爸就記得讀完大學能夠年薪30萬，盼著她以后能賺得多過得好。

    冉娟娟懂事又自覺，從這樣的家庭出來能掙出個第一的小孩總是極聰明的，而老劉又格外關照她。他會請她去教師食堂吃飯，會幫她申請補助和獎學金，她高中能被市里特招也多虧了老劉幫她規劃。

    她覺得自己是極幸運的人，過去的苦難鑄成了如今的堅韌，而幸運又叫她遇見她爸遇見老劉……冉娟娟和老劉一直聯系著，大學選專業老劉還幫她參考呢。

    老劉孤身一人沒孩子，聽說以前結過婚后頭離婚了，他住在學校隔壁的教師樓，吃著食堂，把學生當自己孩子看，投入得多了，感情深，那年冉娟娟找他參考大學專業，老劉高興得蹦蹦跳跳，年過半百的老頭跳得就跟小孩一樣，研究著學校發的志愿選擇參考書，幫她把幾個學校幾個專業都打聽過來了解過來，她最后選的法學，也是老劉給她的建議。

    撥通了電話，冉娟娟直接把手機擺到了李沉面前。

    李沉一時手腳無措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電話另一頭的老劉倒是先開口。

    “娟娟??？這次是啥好事？得獎學金了？文章發表了？當學生代表了？”或許是生病的原因，老劉氣有點虛，但聽電話里，他精神還不錯。

    “劉老師！還記得李成功嗎？”看李成功扭扭捏捏沒敢開口說，冉娟娟歪過去問了一聲。

    “哦！成功??！那小崽子現在是大明星了！”電話里老劉親昵地叫他一聲“小崽子”，好似回到了過去，老劉每每把他們從網吧里揪出來罵他們一句小崽子叫他們寫檢討，而李沉他們往往是東抄抄西抄抄，其中就屬王二最會寫。

    “李成功在我旁邊！他想來問候問候您！”冉娟娟實在看不過去，推了他一把：“想問劉老師的情況你自己問呀！”

    可他該說什么該怎什么？他大抵有些近鄉情怯，李沉磕磕巴巴地喊了一聲“劉老師好”。

    “是成功嗎？咋這么客氣？”電話那頭的老劉還詫異。他對李成功印象挺深，小孩讀書那會兒正值中二期，明明是個軟和孩子，擺出個刺猬樣天不怕地不怕，見他喊聲“老劉”晃蕩晃蕩吊兒郎當。小屁孩上網打架逃課一個不拉，老劉那會兒想勸卻沒能勸回來，后頭李成功退學打工去了，老劉一度遺憾——前幾年知曉李成功當明星了，他還挺欣慰，這小孩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就可惜李成功后頭沒把書讀完。

    跟冉娟娟他有很多事想打聽，可在老劉面前李沉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想問老劉身體怎樣，但想到老劉得的是癌癥他又不好問，到頭來說的也只是些套話，等掛了電話，李沉又懊惱于自個兒的詞窮來。

    他想幫老劉，卻又不知道怎樣開口。

    “老劉挺高興呢！”聽電話里老劉的語氣，冉娟娟跟他說：“他身體很不好，老是說自己沒多少時日了，可他又想著講臺，總忍不住在學校里逛逛……”

    “老劉得病是什么時候的事？”李沉問，他對老劉其實了解不多，以前老劉勸他好好學習他卻嫌煩，如今想起回憶里滿是懊惱。

    “去年剛查出來的，胃癌，已經晚期了，”說著冉娟娟愁苦地嘆了口氣。老劉孤家寡人一個，彼時他身體不舒服還是她陪著他去醫院，檢測報告一出來，老劉坐在醫院門口沉默了許久，到最后不過一聲嘆息。

    他又站回講臺上課去了，病退前的最后幾節課，他講得格外精彩。

    “老劉不去省里治療嗎？”李沉問。銅官的醫院水平其實不咋樣，那些疑難雜癥，有條件的人更愿意去省城治療。

    “一次手術大概十多萬，而后續費用還不知道會要多少，”看著李成功，冉娟娟嘆息了一聲：“老劉這些年其實沒留下多少錢，他都給學生了……”其實她也是之一，她上高中的那幾年，老劉資助她生活費，叫她一定要讀下去，考個好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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